班布費盡心思編造出一個夢。

    是的，確實“費盡心思”。為了把這個夢編織得真實，他足足消耗了三個月時間，根據現實，模擬出各種細節，完全仿真。

    ——仿真到班布本人也認為那些事情真正發生過，仿真到米蘭都不確定現在究竟有沒有醒過來。

    當然，除了這一點瑕疵以外，結果顯而易見且喜聞樂見。

    班布比米蘭更早一步意識到這是個夢境，就在他吃過米蘭之後，恍然大悟，將錯就錯進行著夢境的下半部分。

    如果僅僅是為了考察他“死亡”後，米蘭的承受力，這個夢並不會很長。

    班布的目的並不單純，他還有第二個需求：考察自己的真實想法。

    ——米蘭能不能做他的唯一，他們能不能分離，分離之後各自都能不能過得很好。

    在他自己被“殺死”的時候，他和米蘭的夢境有所不同。

    他離開了米蘭，離開了人類社會，進入另外一個文明並成功融入進去。一開始的半年，他很想念米蘭，後來，思念慢慢淡化，不知不覺，米蘭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就像個陌生人。

    或者說，出於觀察者的惰性，寫完報告就清理資料，將所有數據打包後束之高閣，他忘記了人類社會的很多事。

    但是平靜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看見遍體鱗傷的米蘭，班布心裏驚濤駭浪，努力克製著自己衝過去搶人的衝動，他能夠接受人類是食物，但絕對不接受米蘭成為食物！

    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事情，在意識到之前，就紛紛擠進了大腦。

    甚至，潛意識比意識更加主動，在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忘不掉米蘭了。

    而顯然米蘭也從沒有忘記他。

    盡管他編織了一個又一個他認為合適的人物接近米蘭，希望米蘭能和對方搭建家庭共度一生。

    他絕對不會知道，他的舉動，在真實的潛意識裏麵，有個非常切合心情的詞來形容——“試探”。

    這和情竇初開的小男生臉紅心跳地問心儀小女生：“你喜歡什麽樣的男朋友。”簡直異曲同工。

    班布設定了綠氏姐弟的形象，性格幾乎照搬他自己，而且同時提供一男一女兩個不同版本，供米蘭選擇。

    在星網課堂的交流，突出綠氏姐弟學霸而又不擅與人溝通的特性，與真實情況完全無縫銜接。可是米蘭很快就對姐弟倆失去了興趣。按照性格設定，綠氏姐弟也不會過分主動，這條線隻好結束。

    班布繼續設定其他人物類型，看著這些人物一個個前仆後繼，英勇壯烈地犧牲在沙灘上。

    米蘭的執著真可怕。

    不能否認的是，之前班布對這種執著有多苦惱，現在就有多開心。

    擁有一位意誌堅定的伴侶，認定了自己就不會變的伴侶，一顆紅心向自己的伴侶，那感覺，簡直不能再得意！

    如果沒有前麵這些鋪墊，也就沒有最後的重頭戲。班布需要考察他們能否真正成為伴侶。

    所謂伴侶，對班布而言，不僅僅是人類社會的伴侶，而是和他一起工作與生活的，高位麵觀察者真正意義上的伴侶。

    漫漫長路有人陪伴同行，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班布並不在乎米蘭的種族，然而米蘭對他的愛，是完全基於“同類”這個前提，還是可以接受另外一種生命形式？

    不是沒有過先例。觀察者對於伴侶幾乎毫不設防，當對方發現另一半非同類的身份時，發瘋的有，逃離的有，反抗的有，甚至叫來很多人把另一半消滅掉的也有——當然表麵是成功的，但對於觀察者本身來說，心理上收到的打擊巨大無比。

    班布幹脆利落設定了一項苛刻條件：肉蜥。吃人的肉蜥。

    ——形象設計靈感，來自於前不久一家三口在星網上吃飯時，逗弄過的爬行小蜥蜴。

    肉蜥和人類處於完全敵對、完全矛盾的關係。

    如果米蘭連肉蜥都可以接受……

    沒有如果，米蘭竟然認出了他，甚至竟然願意被他吃掉。那一瞬間米蘭的情緒既絕望，又帶著破釜沉舟的快意。

    班布承認自己被嚇到了。

    有一些昆蟲，雌性在交|尾後會毫不客氣吃掉雄性，雄性也心甘情願被雌性吃掉，那是為了補充能量，繁衍後代。

    如果他和米蘭是昆蟲，米蘭表示願意被吃掉，一點也不意外。

    可他們不是。

    作為人類，一個人願意對著愛人說“你吃了我吧”，有點變|態嫌疑。但班布一點也不覺得米蘭變|態。米蘭接受他，全心全意，濃烈的愛意幾乎要把他從夢裏喚醒。

    既然雙方達成一致意見，班布忍不住就趁熱打鐵，把人辦了——生理上的結合隻是一部分，精神力綁定才是重中之重。畢竟他的身體是自由集成的，自己的dna想怎麽改就怎麽改，而精神力的特定波段，才是他真正不會變的部分。

    真正的、班布的一部分。

    這也是班布這麽執著，要求雙方交叉重複“求婚詞”的原因，通過音節的組合，雙方合意下進行精神力綁定之後，米蘭就是他的人，他也就是米蘭的人了，他有無數個辦法，在無數個社會甚至無數個位麵和米蘭結婚，隻要米蘭想這麽做。

    伴侶和兄弟不一樣，是更加緊密的結合，伴侶的意見也要更加認真地對待。

    不過，米蘭說要在現實中結婚，這個這個這個……

    正好這個夢，圓滿完成了班布所賦予的使命，到這裏也該醒了。

    可是……他們確實還沒有到法定婚齡啊。

    未滿法定婚齡，班布也有辦法。

    ——當然不是說他黑進資料庫篡改年齡這種粗暴手段。

    “米蘭，根據婚姻法，聯邦公民已滿十六歲，在有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可以結婚，我們還有不到兩年。”

    “是的，一年零七個月。”

    “那訂婚呢？現在可以嗎？”班布退而求其次。

    “完全可以。”米蘭雖然不清楚為什麽班布這麽積極，但這是班布喜歡、自己也讚成的事，說“不”可就太傻了。

    “我去找爸爸談。”

    米蘭趕緊攔下：“不不——還是我去。”

    是他先喜歡上班布的，也是他先表白的，他也比較大，所以攻克爸爸的事交給他比較好。

    “或者作為伴侶，我們一起去？”班布提出另一項方案。

    “班布，聽話。”米蘭親親他，“爸爸會被我們嚇到，這件事不能太著急。交給哥哥吧，嗯？”

    “不。”班布搖頭。

    “怎麽？”

    “我們已經是伴侶了，不是兄弟了。”

    “是伴侶也有年齡大小區別啊，我還是哥哥。”米蘭笑嘻嘻。

    “喔，好吧。”隻要米蘭理由充分，班布也就不反駁，他抱著米蘭的腰，枕著米蘭胸口蹭蹭，問，“現在就去嗎？”

    “不急。慢慢來。我們先調整將來的計劃。”米蘭有一搭無一搭地繼續揉班布頭毛。

    “為什麽？”

    “因為進程不一樣，心態也不一樣了。”

    “米蘭，這是現實。”班布提醒。

    “我知道。但之前我的計劃裏，有很大一部分內容圍繞‘該如何綁定你’展開的。”米蘭越揉越愛越覺得手感不錯，於是又吧嗒一口親上班布，“我可是一直擔心你喜歡別人，提心吊膽著呢。現在終於能鬆口氣了。”

    “嗯，我也以為你會去喜歡別人，但是你沒有。”

    “因為我隻喜歡班布啊——班布，說你愛我。”

    “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再說……”

    “……米蘭，你變幼稚了。”班布毫不客氣指出。

    “也隻幼稚給班布看。”都說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米蘭智商已降低到馬裏亞納海溝深處。

    “不，還有海格力斯。”班布揚揚手腕，光腦屏幕上，海格力斯雙手捂著眼睛，叫著“我什麽都沒看見！”不過手指縫那叫一個大，米蘭完全看得到他滴溜亂轉的眼珠子。

    米蘭當機立斷，抓手腕，摘光腦，關機，重新把班布摟到懷裏，抱緊，揉揉，再滿足地親親，整體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班布乖乖任他擺布，自己調整個舒服的姿勢，偎著對方，一張嘴——就公事公辦地，破壞了兩人之間曖昧的小氣氛：“還沒有說你的計劃？我要怎麽配合？基本完成度在哪裏？執行難度……”作為伴侶當然要配合愛人的行動。

    “噢，班布，你可……好吧。”米蘭也沒想著班布能有多浪漫，說實話他夢裏看到班布求婚時，有這麽一瞬間懷疑對麵的是不是本人來著，還好求婚詞充滿了班布風格，才算打消他的疑慮。

    “你說。”

    “要調整計劃，沒說現在立刻就出計劃。”米蘭捏捏班布鼻尖，“等米納爸爸身體完全康複，身手恢複到和以前一樣，我們就去找德魯克爸爸吧。”

    “你不上學了？”

    “要上。等我想想……基因學的課程也要繼續聽。”他得向姬老師道歉，在人家課堂上睡著了，實在很不禮貌。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得讓我先緩緩，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我現在還有一種沒有完全清醒的感覺——會不會肉蜥人真的入侵？會不會我們真能遇到德魯克爸爸？還有你——這次你得跟我共同行動……不，要不還是跟爸爸說，我們不去蝴蝶星團了吧……不行，還是要去，萬一真遇見德魯克爸爸呢，你說是不是？”

    “米蘭，”班布抓住米蘭的手，幹巴巴地說，“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是啊。”米蘭親親班布，他原本就是個迎難而上的性子，“隻要你在我身邊。”

    班布沒有承諾“我會在你身邊”，而是非常自然地回答：“這是理所當然的。”

    伴侶和兄弟不一樣，他當然要站在米蘭身邊。

    兩隻手緊緊握住。

    ——目前這氣氛真是不錯，如果班布現在不開口轉話題，我就好好吻他。

    米蘭這麽想。

    他的精神力很好地傳達了這個想法，於是班布眨巴眨巴眼睛，抬頭盯著米蘭，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

    米蘭勾起一個很帥氣的笑，也慢慢低下頭。

    嘴唇相接的那一刻，聽到腳步聲出現在門口，輕輕敲門的動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