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炮聲時常響起，在寂靜的夜裏，這唯一的單調也足夠令人歡欣鼓舞。

    葉心嘉在這裏等來霍禎，他獨自開車，黑色的車長拉著燈停在她腳前。他下車時，葉心嘉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覺得眼前壓下一團黑影，他的體溫很近，很熱，像暖爐一般能把人烤化了。

    “怎麽來了？”他聲音還帶了些喘，氣息不穩。

    葉心嘉看著他，卻好像頑皮的孩子，隻想笑：“就是來了啊，找你喝酒。”

    他無奈一笑：“別騙我，今天過年，你不在家裏沒關係？”

    葉心嘉道：“你不是也沒在家？”

    霍禎道：“誰說的，我剛從我媽那裏趕來，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陪著她。”

    葉心嘉一驚，才想起來他母親也在南城生活！

    “那你怎麽不早說！你……要不然回去吧！”

    霍禎大笑著抓住她推他的手，葉心嘉愣住，不知什麽時候就被他半摟進懷裏，她有些不習慣，退了一步，霍禎也沒有很在意，笑著說：“不回去了，我走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末了他問她，“手臂好了嗎？”

    她靜下來，揮揮胳膊道：“好了，你看。”

    他挽起嘴角，順勢就牽起她的手說：“走吧，上去。”

    葉心嘉的心，隨著他這句話，緩緩往下落……

    兩個人一路靜默著乘電梯上樓，22樓，登高望遠，窗前能看到遠處的煙花，絢爛奪目。

    霍禎輸了密碼，房門“滴答”應聲而開，葉心嘉被牽回神，在門口愣了半秒鍾，他望著她微微挑眉，仿佛在問：怎麽了？不想進去嗎？

    葉心嘉想起不久前他還戲謔著叫她來他家，拿衣服。

    她走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問他：“我的衣服呢？還在嗎？”

    霍禎頓了頓，笑道：“在，我的衣櫃裏，進去看看？”

    她沒動，立在門口打量他的住處。

    這棟南城地價最高的高層公寓被他布置得有點可惜。

    房間很大，東西也不多，顯然有人來打掃過，很是整潔幹淨，卻沒有一點溫度。

    皮質的棕灰色沙發在客廳中央擺著，不遠就是書櫃和他的辦公桌，很大，沉悶的黑色，電視機櫃上放了許多形形□□的光碟，她走進了才看到是一些搖滾音樂的原唱碟。

    他喜歡聽？

    葉心嘉換了鞋子，繼續往裏走。

    到吧台前，見酒櫃上除了紅酒沒有別的了，吧台上擱了一隻精致的骷髏杯子。卻隻有一隻。

    葉心嘉走過來時，霍禎跟隨她，繞到了吧台後麵，從上麵拿了瓶酒。

    啟瓶器□□去，“砰”得一聲，酒蓋拔出，瓶口繞著白霧。

    另一邊從下麵的冰櫃裏拿出了些冰塊兒，放進桶中，紅酒丟進去。

    “先醒著，你可以再逛一會兒。”他繞出來，說。

    葉心嘉突然有些羞赧，坐在椅子上，道：“不逛了。”

    “怎麽了？”

    她道：“沒什麽好逛的。”

    霍禎故意說：“我的臥室，更衣室，洗手間，陽台，都是風景，不去看看？”

    她撩了下頭發，沒理他。

    霍禎自顧笑，也坐下來，與她麵對麵。

    葉心嘉挑眼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問他：“你媽媽住在哪裏？”

    霍禎說：“城郊的療養院，她身體不好，一直住在那裏。”

    葉心嘉輕聲道：“還是……那樣嗎？”

    他頓了頓，道：“還是那樣。過兩年情況可能會差一些。”

    葉心嘉抿唇，也不知自己提了這個話題合不合適。

    “那你今天去陪她，怎麽過的年？”

    他道：“療養院裏的老人和一些家屬過去，一起吃了年夜飯，看點電視節目，他們年紀都大了，結束的比較早，我陪他們聊了會兒天，也沒有什麽。你呢？”

    “我？”葉心嘉道，“我就更沒意思了，不僅要陪人吃喝，還要陪笑臉呢。所以這才跑出來找你了。”

    他低頭盯著她，半晌沒說話。

    葉心嘉訕訕直起身，去看那桶中的酒，伸手問：“多久能好？”

    霍禎握住她的手，把她帶回來，葉心嘉一頓，兩人目光交纏，各懷心事。

    過了會兒他站起身來，說：“我來。”

    櫃台上新拿了兩隻高腳杯，血紅色的酒液淌進去，和著橙色的光，色澤誘人。

    霍禎拿起來到她跟前，遞給她說：“少喝點，時間不早了。”

    葉心嘉看著他也沒說什麽，和他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半。

    霍禎愣了愣，繼而苦笑：“行，今天就陪你到底。”

    他仰頭也喝了一半。

    葉心嘉滿意地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說：“坐唄！”

    兩個人並排坐著。

    葉心嘉第一次去一個男人的家，她卻很喜歡他這裏，尤其那麵明透的落地窗，這樣俯瞰下去，仿佛半個城市都被她踩在了腳下。

    她慢慢道：“第一次來南城的時候，我還很小，不記事。就知道南城的夏天很熱。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媽媽在南城二小附近租了一間老房子，樓下有一個賣本地冰棍兒的老頭，夏天到了，我特別想吃冰棍兒，但沒有錢。那老頭很凶，我每次經過門口，他都拿眼睛瞪我，後來有一天，老頭在門口逗貓，他那天可能心情好，看到我從那裏經過，就讓我過去，然後拿了兩個冰棍兒給我，說吃吧，以後想吃的話就進去找他。我特別高興，拿著冰棍兒跑回家，那天晚上卻被我媽打了。那是我媽第一次打我，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打完了，她抱著我哭了一個晚上。後來我們就搬家了，我也再也沒敢要別人平白無故給的東西。”

    霍禎聽完，道：“你媽疼你的。”

    她點頭，笑著：“是啊，她雖然能給我的東西很少，但卻是她的全部。”

    霍禎與她碰杯，“慢慢喝。”

    葉心嘉喝下杯子裏的酒，自己填上，然後捏著杯腳，對他說：“霍禎，灰姑娘的故事小時候聽的時候，覺得灰姑娘好可憐，當有一天，我媽媽帶我走進葉家大門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害怕，我怕葉雲容成了灰姑娘，怕我自己成了壞姐姐，但是你看，童話終究是童話，是公主的，一輩子都是公主，是麻雀的，就一輩子隻能當個麻雀。”

    酒很香醇，醒的不夠，但她不在乎，這是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低頭說：“每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非常煩躁，甚至嫉妒，想問為什麽人和人的命運會這麽不一樣，就算我穿著和葉雲容一樣的衣服，我也不是她……可我不敢變壞，但也不那麽純粹了。”

    霍禎乜眼瞧她，問道：“你今天就是想喝醉，借機跟我吐露心事的吧？”

    葉心嘉鼻子哼出笑聲，說道：“我還沒有那麽孤單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好吧！我隻是想告訴你，霍禎，我有一切窮酸帶給我的缺點，強裝的自信，掩藏的怯懦，嫉妒心，虛榮心，所有的一切我都有。”

    “所以呢？”

    所以呢？

    他隻不輕不重地問了這麽一句。

    葉心嘉突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該說，她自嘲地笑：“好吧，我知道了，就算我不說這些，你也都知道的。”

    霍禎道：“別把自己想的太了不起，也別太看不起自己。”

    葉心嘉看著他，終於沒忍住，說道：“其實我非常想知道，從葉家回去之後，你怎麽走到現在的。”

    她很少問別人他的事跡，卻知道鮮少人能說得正確。

    現在，聽他自己說過，倒是更直接一些。

    霍禎聽她這樣問，微微怔了片刻，卻也沒有意外，這些事情他終究會對她說起。

    他淡淡說：“從葉家回去我生了場大病，燒了三天病好了，和那時候就認識的江肆一起去了沿海的一座城市，在那兒的一家小公司做了半年，跟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去了趟加拿大，後來我就和江肆留在那裏，第二年輾轉到了美國北部。初到那兒，跟所有第一次出國打工的人一樣，端盤子洗碗，在加油站修車廠打零工。”

    葉心嘉問他：“後來呢？”

    “後來？”他回想過去，道，“後來我遇到了包曼路的爸爸包政，你應該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他在美國做點生意，小本買賣，但是他帶我進了投資行業。我用自己攢的錢投了包政的公司，沒想到第二年他公司做大，緊接著上市，行情大好，我就跟著賺了不少，往後按部就班，走了不少地方，到了現在這樣。”

    “就這樣？”

    他認真點頭：“就這樣。”

    葉心嘉沉默著，她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驚心動魄地情節，也沒有聽到如電影一般跌宕起伏的經曆，隻是這簡短的幾句，便是全部。

    可是她細想便知道，就算有幸運女神眷顧，也不可能一帆風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