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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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葉雲容主動問的,卻聽到這樣的話,眉間仍閃過一絲驚訝,仔細看,才見眼底有幾分歎息和無奈。

    她猶豫片刻,說:“葉心嘉,我們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百分百幸福的,羨慕和嫉妒我也有過,但是這一次,我很替你開心,十幾年恩怨,想一想,就好像小孩子打打鬧鬧,幼稚至極,從今往後就這樣吧,我也替我哥再向你道歉……”

    葉心嘉張張嘴,心中一陣酸澀。

    原諒的話在嘴邊,葉雲容卻仿佛並沒有想聽這些,她撇過臉繼續道:“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人就算再惡,也應該存一些底線。”

    葉心嘉雙手交纏,旁邊有麵孔稚嫩的新來的置業顧問從她們身邊走過,怯怯地站立,還沒說話,葉雲容瞥見她,扯了扯嘴角朝她點頭,女孩兒如蒙大赦,急忙衝葉心嘉微笑點頭,小步跑走了。

    回過頭來,葉心嘉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她驚醒,葉雲容望著她。

    這一瞬間的對望讓她們仿佛回到那個稚嫩的年紀,其實,她們都曾是故事裏的受害者,哪裏有誰對誰錯。

    葉心嘉捏住電話,沒接,葉雲容回神道:“行吧,你接電話,我得走了,我媽在辦公室等著我。”

    葉心嘉慌亂地點頭,等她走了,才吐出兩個字。

    “再見……”

    這是她欠下的友善。

    回到辦公室的葉雲容始終覺得心口的澀苦痕跡正在慢慢消失,讓她連腳步都變得輕盈。

    辦公室內端坐的雍容女人身穿著藍色旗袍,背對著門坐著。

    聽到開門聲,陶舒側過頭來。

    “噠噠噠”的高跟鞋底敲打著地板,葉雲容走到陶舒身邊,喚了一聲“媽”。

    陶舒應了聲,招手讓她過來。

    東西放在桌麵上,陶舒看了眼,未問,隻是道:“月底你哥哥的判決書下來,替我去看看他。”

    葉雲容眉頭微蹙:“知道了。”

    江肆說天網恢恢,孟尋逃出兩日之後,卻也被收入監牢,等待他的,是一場更為嚴酷的懲罰。

    事發之初,葉雲容也可憐過葉雲官被人當作槍子,落得這樣的下場,這時卻覺得葉雲官這場報應來得及時,他早就沒有人能再救了,隻盼日後的艱苦能給他深刻的教育。

    陶舒像是也想到了這個,臉上的落寞盡顯,想到曾經兒女成雙,繞在膝前,對生活和名利場充滿了希望,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些東西都已土崩瓦解,剩下的,都是泡影痕跡。

    她低聲道:“我倒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但是你如果走了,樹下就真的是別人的了。”

    葉雲容聽了這話,沒有高興。

    “媽,”她道,“我不走是因為怕樹下再遭不測,而不是為了據為己有。媽媽,我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陶舒的麵容在暗處漸漸隱起來,她下唇動了動,難言在口中,末了化成歎息。

    從座位上起身,她繞過桌麵,“這些都辦完了吧?”

    “恩,辦好了,這是機票。”

    葉雲容拿出來給她,陶舒接過,有去無返的一場旅程。

    ……

    葉心嘉接了俞可的電話,俞可帶來一個消息,她被調去了之前向往的馬山度假村,俞可在電話裏語氣前所未有的輕鬆:“謝天謝地梁忠竟然在這種情況放我去馬山,不然我一定會被累死!”

    這種情況——指的是樹下如今領導層失去中心人物,葉雲官即將下獄,董事們蠢蠢欲動,樹下的股票起伏跌宕,正是難熬的時刻。但仔細想想,梁忠這樣做卻也有道理。

    俞可雖能力不錯,卻早有退居“野外”的想法,在職場拚搏太耗費心力,如果強留,必然會弄巧成拙,倒不如將她妥善安放,騰出身邊的位置,自有更合適,更具野心的人前赴後繼。

    俞可道:“熬了這幾年,發現真的厭了。野心家不好當,我回頭看看,這些年在職場,竟沒有值得懷念的事情,倒是以前上大學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人開始矯情了,就有惰性了。”

    葉心嘉笑道:“你說這話我就尷尬了,曾經勸我力爭上遊的人是你,終於我走到風頭浪尖,你卻說退隱山林才是最好的,讓我情何以堪。”

    俞可笑罵她:“得了吧,你哪會跟我一樣,我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在這個圈子裏摸爬滾打,時間長了,練就一身自以為是的本事,拿來當做說教的工具,說的大部分也都是假話,無法尋到歸宿,你這才是第幾年?況且你知道陪著你的人是誰,有那個人在,你敢走嗎?”

    她說到這裏,葉心嘉愣了一下。

    俞可繼續道:“承認吧葉心嘉,其實你從第一眼見到霍禎,你就知道,你們是一樣的人。”

    “都是天生的野心家。”

    葉心嘉胸腔內鼓動著,她深吸一口氣。

    喜歡逆流而上的人往往都說自己不怎麽相信命運,卻不知道,在掙紮時,早就肯定了命運帶來的束縛,俞可這句話,突然讓她明白,有些東西,真的都是注定的。

    不久之後,葉雲官與孟尋的判決書下來,樹下股票再跌,為挽救損失,霍禎放棄北州市的地產開發,投入樹下,五月底,葉事興病有好轉,重回董事會,繼續擔任董事長一職,另擇選兩位副董事長協助辦公。

    葉心嘉繼續做著她的營銷部主管,一並申請u大的mba,年底開始學習工作。

    再後來,傳出了孟家的企業被敵公司收購的消息……

    消息傳來那時葉心嘉正在家裏忙著做一桌晚餐,菜譜擺在桌子上,她上下左右前前後後一片忙碌,葉雲筱早就看不下去了,卻越幫越忙!

    “喂喂喂心嘉!水把池子裏的菜衝走了!哎呀,怎麽辦,餅煎糊了!啊啊啊!別放辣椒!”

    葉心嘉麵臨崩潰,趕緊把葉雲筱轟出去,末了關火,關水龍頭,撓頭後悔——

    這不該說大話,答應讓霍禎帶宋雲落到家裏來吃她做的飯!

    兩家人婚前第二次見麵,地點約在南月城的小房子裏,不比葉家大,卻溫馨許多。

    廚房這邊打亂,外麵傳來葉事興的喝聲:“雲筱丫頭!就被給你姐姐添亂了!心嘉啊!實在不行,要不咱們叫人做吧,別自己嚇折騰了!”

    葉事興說完掩麵偷笑,自己閨女他還是了解,跟天生的似的,做飯這方麵,真能要了命。

    葉心嘉不死心,不相信還真有努力辦不成的事兒,最起碼……最起碼得把這個最簡單的雞蛋卷和炒胡蘿卜絲做好啊!

    繼續折騰到最後,終於,雞蛋卷做成了雞蛋花,胡蘿卜絲炒成了胡蘿卜醬……

    葉事興終於拿起電話,打給家裏的阿姨,讓人快馬加鞭趕過來,在霍禎和宋雲落到家前,做了一桌像樣的家宴菜。

    十一點半,霍禎帶宋雲落到家。

    隨著霍禎和葉心嘉婚事的落定,兩家終於也都冰釋前嫌,見了麵笑嗬嗬地打招呼。

    葉事興坐在輪椅上,招呼人進來:“快進來,親家母這邊坐!”

    葉心嘉還像模像樣的拿著圍裙,進門那一刻哥霍禎看到她時,麵容微微一怔,隨即便是憋著笑。

    葉心嘉用眼神抽打他!接了宋雲落後,又回到了廚房。

    過了會兒,霍禎倚在門外,帶著笑:“你真做飯了?”

    他踮腳看了眼桌子上的食物,略露驚豔,葉心嘉心虛,推著他出去:“不告訴你!你先出去!”

    沙發上休息片刻,聊了幾句,那邊飯上桌,香味已經飄來,葉事興和宋雲落倒是聊得開心,攜著到餐桌前,各自落座後,葉心嘉也坐下來。

    說幾句客套話,葉事興先讓宋雲落動筷,既然已是一家人,宋雲落也便不客氣了。

    吃了幾口,宋雲落麵露喜色,誇讚道:“菜真好吃!我聽阿禎說今天是心嘉下廚,心嘉,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葉心嘉正吃著,筷子停下來,不敢說謊,正要開口,話卻就被葉事興接過去了:“是是是,這都是心嘉做的!”

    葉心嘉窘迫:“爸爸……”

    葉事興眼神示意她:“別說話!”卻沒防著旁邊的葉雲筱“噗嗤”一聲笑出來——

    宋雲落看到這裏,算是明白了,大笑道:“阿禎來之前就跟我說心嘉不會做飯過,我說不會做飯怎麽啦?娶媳婦又是娶保姆,我們阿禎很會賺錢的,以後讓他給你請保姆做飯,想吃什麽就做什麽!心嘉,這話聽了心裏踏實不?”

    葉心嘉看了眼對麵一臉淡然的某人,忙衝宋雲落點頭:“踏實,很踏實。”她有些不好意思,“宋阿姨,我爸爸說謊了,其實這些是家裏的阿姨做的,我……我做的菜,怕您吃不下去口。”

    葉事興和宋雲落對視一眼,破涕為笑。葉事興說:“好了親家母,我就跟你說實話吧!我這閨女還真沒有做飯的天賦,以後啊,可千萬別為難她!”

    宋雲落擺手:“瞧你說這話,我疼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為難!”葉心嘉臉紅了幾分。

    霍禎終於幫腔:“我也沒想讓她動手做飯,偶爾做一次,也是情調。”

    葉心嘉聽此,臉更紅了。

    情調你妹妹!

    吃過飯,兩家人坐在一起聊了會兒天,大多是關於婚禮的事情,夾著一些家常。

    聊到晚上,又一道公用晚餐,之後,葉事興和宋雲落各自歸家,帶走了葉雲筱,終於給了葉心嘉和霍禎兩人空間。

    把人送走之後,葉心嘉卻已經累得渾身無力,兩個人驅車回到南月城,車子停在外麵,他二人步行往前走。

    夜晚風輕輕柔柔地在臉頰兩側,霍禎摸過來,手指在她的五指穿過。

    葉心嘉低頭嘟囔了句:“我以後再也不說大話了……”

    他笑:“大話可以講,做不好也不用勉強。”

    她仰起臉:“可是你會嘲笑我啊!”

    霍禎道:“嘲笑你,但還是不嫌棄你啊。”

    葉心嘉沒忍住笑了出來,“也是啊,我在你麵前暴露的缺點太多了,這一點早就不足為奇了。”

    他道:“是啊,窮酸帶來的所有缺點。”

    葉心嘉一怔,輕輕鬆開他的手,往前走,沒看他,卻聽到他的腳步聲,始終跟在身後。

    而再走幾步之後,她竟沒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刻,她下意識回頭,看到男人駐足在路邊,看著旁邊培植的小樹。

    “霍禎!”葉心嘉急急叫了他的名字,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些著急。

    男人看過來,對她道:“過來這邊。”

    “幹什麽?”

    葉心嘉懷著好奇,跟他跳過一片水窪地,站在一隻路燈下麵。

    路燈下有一個小池,池子邊緣鋪了彩色的玻璃,折射的五彩的光,竟把小池的水照的美輪美奐。

    原來他剛剛一直在看這個。

    葉心嘉蹲下來,酸硬的小腿肚被擠壓之後,有一種難言的舒適。

    霍禎也在她身旁蹲下,低頭,從西裝外套的兜裏拿出了一張紙。仔細看,像是一張發票的單子。

    他蹲下來,捏住紙的一邊,折了幾下後,那張白色發票單子竟成了一隻小船。

    葉心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捏著船頭放在水麵上,接著,池子裏一條紅色錦鯉在小船下麵遊過……

    葉心嘉笑:“你還有這心情啊?大半夜的,我們在這裏放紙船,是不是還缺了一隻蠟燭和一個願望?”

    霍禎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他道:“蠟燭和願望沒有,有這個。”

    他有從兜裏摸出了個什麽東西,手握拳頭在紙船上,下一刻,一隻銀色的東西掉在船上。

    葉心嘉湊過去,捏起來看,竟然是枚戒指。

    疑惑之餘,就聽霍禎說:“欠你的婚戒。”

    葉心嘉愣愣的,一動不動。

    談婚論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的婚期也定了,可是這會兒看到這隻並無奇特的鑽石戒指,她的心跳竟然一直在加快……

    男人英俊的臉龐在燈光的切割下更顯完美。

    “怎麽了?不戴嗎?”他的聲音把她叫醒,葉心嘉努力壓著緊張,把戒指丟回船上,霍禎叫了聲,就見紙船身子歪了一下,戒指掉了下去!

    “啊!”葉心嘉捂嘴叫了聲,霍禎也驚了一下。

    兩個人都有些無措地望向池底,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燈管的原因,戒指竟然沒找到。

    霍禎把外套脫下來,扔給葉心嘉,把袖子挽起來,伸下胳膊去——

    “哎呀——”

    “怎麽了?”葉心嘉看到他麵露難色,急忙問。

    霍禎苦笑:“被魚咬了。”

    不知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看他這樣子,葉心嘉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我也不知道這麽這船這麽脆弱,你放就沒事,我放上去,一下就塌了!”

    霍禎道:“我是放上去,你是扔上去,就這麽不想戴我送的戒指?”

    葉心嘉“哼”一聲,仰起臉。

    終於,霍禎扒了許久,從水裏撈出來手,那隻戒指閃閃發光的重新回到他的手指間。

    他手上的水還沒甩,就抓住葉心嘉的右手,看準無名指,套了上去!

    戴上去,大小正合適。

    霍禎吐出一口氣:“送個婚戒也不知為什麽這麽坎坷,這下好了,不想戴也戴上了!”

    手指上的戒指涼涼的,一點一點磨著心頭。

    葉心嘉一時竟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蹲久了,站起來,腿麻了。她把外套塞會給霍禎,活動了下腳腕。

    “走啦!”說著,抬步往前走。

    “心嘉!”霍禎抱著外套,在背後叫她。

    她腳步不停,踩著腳下的石板路,走過前麵的石凳,又踩上去,回頭對身後的男人說:“背我吧。”

    男人在原地愣了半秒,腳步穩健地靠過來,背過身去,對著她,低聲道:“來吧。”

    眼前,寬大的背,結實的肩。

    她想也不想,展開雙臂,撲上去。

    ——全文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