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字數:7713 加入書籤
接下來的時日,蕭銘都過得有些膽戰心驚。
攪混水的計劃非常成功,在蕭銘的“挑撥離間”之下,原本稍稍平息的事態再度激化,讓蕭銘從中撈到了不少好處,隻是就算一切順利,日益鼓脹的錢包也仍舊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陰翳。
而令蕭銘感覺到心煩的,自然隻能是越青。
蕭銘的知識庫裏並沒有什麽“蛇精病”、“變態”、“病嬌”一類的詞匯,但是他卻也能清晰地感覺出,越青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蕭銘善於揣度他人的心裏,隻要讓他了解一個人的出身、習慣、性格,他便能大差不差地勾勒出這個人的言行舉止,但是對於越青,他卻無法掌控、無法預測,完全不能以常理來估計。
越青就像是一隻自己將自己關進柵欄裏的野獸,隨時都有可能不耐煩地破欄而出,撕掉臉上已然搖搖欲墜的溫柔善良的假麵。蕭銘忌憚他有自己無法預料的後手,卻也明白不能繼續縱容下去,必須先下手為強——在幻冥境內便下手。
這個人,絕對不能讓他離開幻冥境,否則外麵天高地廣,蕭銘再想要牽製他便難上加難,而且越青如今對他已經有了種病態的執著,絕對不可能與他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人,誰讓越青最先招惹了他,又讓他產生了危機感呢?既然是自作孽,便不要怪他下手狠辣,不留餘地。
那麽,為了除掉越青,他又該如何挖一個陷阱,然後誘使對方跳下去呢?越青目前仍舊沒有懷疑他“好人”的麵目,這應當是蕭銘目前最大的依仗,而隱藏在幕後,悄悄推動一切,則是他最喜歡做的事情。
躺在床上,手指輕叩床沿,蕭銘眼眸暗沉,隻是還不待他思考出對策,便感受到外麵的防護法陣被人觸碰。
按照越青以往的行動規律,現在不應是他回來的時間。蕭銘心神微凜,卻仍舊出了屋舍,看向院外。
屋外兩人正是前幾日對越青動手動腳,然後被蕭銘斥退之人,感受到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蕭銘抿了抿嘴唇,揚聲問道:“兩位道友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我們既然來了,自然有事。快將法陣打開!這便是趙道友的待客之道嗎?”其中一人冷笑,揮袖朝法陣打出一道罡氣,頓時引得本就不甚堅固的防護罩一陣顫動。
這兩人既然大大方方得來找他麻煩,自然也不能消失在這裏,不然會給自己惹上麻煩——心中暗歎一聲大約要吃一頓皮肉苦了,蕭銘略帶著幾分不甘,將防護罩撤去,麵色冷冽。
眼見蕭銘妥協,兩人對視一眼,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雙雙邁步入內,將蕭銘夾在當中:“我們二人這次前來,是為了討債。趙道友這一段時日受我等庇護,卻分文未拿,是否該有所表示?”
蕭銘麵色一沉:“當初與孫道友說好,他庇護我與越青,而我們的收入八成歸他,莫非你們要出爾反爾?!”
“不錯,當初的確是這麽說的。”一名修者冷笑,神色嘲弄,“但那是‘你們’,而如今賺取銀錢的卻隻有越道友一人,趙道友自然便不算在內了。”
“莫非趙道友自甘墮落依附於越道友,要當個兔兒爺嗎?”另一名修者揚起眉梢,滿是惡意。
蕭銘心中湧起貨真價實的怒意:“你——!”
“要麽交錢,要麽……”修者的目光在蕭銘周身掃了一眼,輕笑一聲,鄙薄暗示的意味極濃。
今日不能殺他們,但是日後必然要讓他們好看。蕭銘按耐著心中翻湧的冰冷殺意,麵露恥辱之色:“銀錢——我會給。”
蕭銘給的自然不是這一段時間“打劫”來的贓款,而是先前與越青“賣藝”積累下的。當然,這筆小數目必定不會令人滿意,隻見麵前兩名修者的表情一沉,眼中卻隱隱興奮,似是終於等到了報仇的時機。
——很顯然,上次竟然被蕭銘這個身受重傷的金丹中期修者嚇退,讓兩人一直記仇到現在。
由於“養傷”了一段時間,蕭銘好歹積攢了些許真元,而兩名修者也沒有當真下死手,隻是如同貓戲耗子那般玩弄,嘲笑得看著蕭銘狼狽得東躲西藏、左支右拙、發髻紛亂。
“住手!你們在做什麽?!”抱琴歸來的越青原本心情不錯,卻不曾想正看到如此一幕,頓時大驚失色。他伸手撥動琴弦,兩道真元直衝對方而去,卻被輕描淡寫地震碎。
睥睨一眼委頓在地、因為羞怒與傷勢而微微發顫的蕭銘,一名金丹修者輕笑著將自己的來意說了,而另一人垂涎的目光則盤旋在越青身上,仿佛希望他反抗那般躍躍欲試。
“不就是要錢嗎?!好!給你們!”知道己方不敵,越青不得不按耐住火氣,抬手將錢袋擲於地上。他眼眶微紅,周身氣息淩亂:“拿著錢,滾!”
被如此不客氣的對待,兩名修者都有些惱怒,隻是卻依然礙於孫飛廣引而不發。他們對視一眼,以真元將地上的錢袋托起、收入袖中,冷笑一聲後轉身而去。
眼見兩人終於離開,越青連忙將防護法陣重新開啟,隨後快步走到蕭銘身側,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
“我……無礙,他們下手還算有分寸。”蕭銘咳嗽一聲,視線低垂,睫毛輕顫,恥辱的神色仍未消褪,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低落,“是我……太不中用……連累你了。”
“不許這樣說!”越青攬住蕭銘的肩膀,將他按進懷中,緊緊抱住,“你是為了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我一直記得。無論為你做什麽,我都心甘情願。”
蕭銘鼻端全是越青身上莫名的馨香,引得他身上微微發熱,整個人都有些不對,不得不僵硬地將越青推開,勉強一笑:“多謝。”
“你永遠都不需向我道謝。”越青將蕭銘攙扶進屋,點燃了一炷安神香,擔憂得注視著蕭銘處理身上的傷口,“都是我實力不濟,這才害你受傷,又被人如此羞辱……”
“今日的風波算是過去,我隻擔心將來——這兩人必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以後大概仍舊難免波折……”蕭銘輕輕搖了搖頭,呼了口氣,重新在床上躺下,雖然麵色平靜,但微蹙的雙眉卻仍舊顯示出他此時此刻的心煩意亂。
越青眼眸微閃,沉吟片刻,將古琴置於膝頭,輕輕撥動琴弦。
輕柔的琴音仿佛是溫柔的手,撫慰著聽者的心靈,蕭銘隻覺得自己的情緒越來越平穩安寧,而安神香冉冉的氣息更是令他腦中混沌一片,逐漸放空心神,沉入夢鄉。
越青低垂著頭,一曲完畢後望向蕭銘,發現他已然沉沉睡去,不由露出了一個甜膩的笑容,滿足而癡迷。
將古琴收起,越青走到床邊,抬手拂過蕭銘舒展的眉心、帶著傷痕的麵頰,最後停駐在輕抿的嘴角。他的目光繾綣,仿佛可以這般看到地老天荒——隻是很快,越青似是想起了什麽,最終悄無聲息得轉身離開。
轉瞬間,越青的氣息在院內消失無蹤,而原本已然沉睡的蕭銘卻睜開眼睛,輕勾唇角,抬手將對方殘留在自己臉上的觸感抹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當蕭銘醒來的時候,越青已然打理妥當,正抱著古琴悠悠然立於院中。他周身氣質清澈溫文,朝著蕭銘側首淺笑,宛若清晨的朝露。
“今日怎麽醒得這樣早?”蕭銘也同樣露出笑容。
“昨晚……我有些睡不著,所以幹脆修煉了一晚。”越青聲音清越。
蕭銘稍稍一愣,神色微暗:“莫非是因為昨日……”
尚未說完,兩人便聽到門口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鬧。蕭銘神色莫名,而越青則眼睛微亮,比了個“稍等”的手勢,隨即快步走出院落,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幻冥境內,每日都會有修者因為各種原因死亡,而已經麻木的眾人也從來不會對此多加關注——隻是這一次卻截然不同。
尋常修者之間的爭鬥無外乎是因為利益衝突,隻要對方死掉便足夠,手法大多幹脆利落、極重效率。但這一次的死亡卻是虐殺,徹徹底底的虐殺,即使是身經百戰、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鮮血的鐵石心腸的修者,都不由得後背冒出一陣陣冷汗,心下發涼。
“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讓人擔憂……”在將眾人的議論原原本本傳達給蕭銘之後,越青麵上憂慮,眼中卻光芒極盛,“我們也去看看,如何?”
蕭銘:“……………………………………”
——他一點也不想去看!
雖然對於虐殺現場沒有絲毫興趣,但是抱著“了解對手”的心裏,蕭銘仍舊“遲疑”著被越青說動,隨著人.流走向事發的客棧——而客棧房間內的景象,則令人如墜地獄。
整個房間都被血漿塗成了紅色,血腥味經久未散,引人作嘔。屍體殘缺不全,碎片四散,隱隱能夠判斷出應當是兩人。血紅色的翻卷的皮肉,裸露在外的森然的白骨,青色的宛若蛆蟲的經脈……蕭銘忍不住皺眉,下意識轉頭看向身邊的人,隻見他同樣麵露不忍,目光卻像是在欣賞什麽曠世奇作。
感受到蕭銘的視線,越青轉過頭來,刻意壓低了聲音,音調卻微微上揚:“我剛剛聽別人說了這兩人的身份,似乎正是昨日冒犯你的人……真是淒慘啊……不過他們作惡多端,這也算是罪有應得,大約是得罪了什麽不能得罪的人,才落得如此下場。”
蕭銘:“……………………………………”
越青的眼眸極亮,仿佛是討好主人的小狗,幫主人做了事情卻故意不說,反倒晶亮亮地望著對方,期待對方能夠察覺到他的心意,能夠給予他一句嘉獎。
隻可惜,這幅模樣配著血肉模糊的房間,卻隻能讓人感覺毛骨悚然,蕭銘抿了抿嘴唇,簡直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隻得努力扶住自己也差點驚掉了的麵具,語氣悵然:“但就算罪有應得,這樣……也著實太過了些……”
越青表情一滯,終於露出了幾分的懊惱。他握住蕭銘的手腕,將他帶離房間,原先隱藏在歎息中的愉悅終於消散全無:“抱歉,我忘記了,你心性善良,自然見不得這樣的事情……是我太過魯莽,一時好奇,反倒惹你不快……”
蕭銘覺得自己有些無法直麵越青,幹脆裝成心情低落的模樣垂首不語,隻是當他們剛剛邁步離開客棧,便被孫飛廣帶人攔了下來。
雖然死的兩人實力並不算高,也不受重用,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太過惡劣,引得周遭人心惶惶,讓孫飛廣不得不格外關注。他的臉色極其難看,望著蕭銘和越青的目光也不再是以往的輕蔑,反倒添上了幾分審視與懷疑:“我聽說,死去的兩人曾在昨日拜訪過你們,還起了些衝突?”
“孫道友這是何意?!”蕭銘的臉色猛地難看起來,“莫非你懷疑是我等做下這種事情?!”
“趙道友不必焦心,我並非是這個意思。”孫飛廣皮笑肉不笑,以眼神示意自己身邊的人將蕭銘與越青圍起,“隻是萬事小心為上,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請兩位道友暫時與我等一起。”
勢比人強,蕭銘與越青對視一眼,不得不妥協,而孫飛廣不論是當真懷疑兩人,還是另有別的目的,如今也都達成所願,滿意得將兩人領向自己的住所。
不同與蕭銘他們租住的破敗小院,孫飛廣財大氣粗,也為了彰顯自己的實力、震懾他人,租住的院落自然最為上等。
將兩人送到剛收拾好的房間,孫飛廣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轉身離開,而蕭銘與越青卻難掩忐忑,不知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麽。
——當然,實際上他們心裏也不怎麽在乎就是了。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便這麽被軟禁了,蕭銘繼續養他的傷,而越青則一直被要求跟在孫飛廣身側。自然而然的,本就對越青心存欲.念的孫飛廣看著越青的眼神越來越露骨,隻可惜越青的一顆心全都掛在蕭銘身上,讓蕭銘之於孫飛廣越來越礙眼,簡直除之而後快。
這一切都在蕭銘的計劃之中,當那兩名修者主動來尋他晦氣、羞辱他的時候,蕭銘便悄然規劃了一切。
越青對他有著極強的占有欲,迫切地想要討好他,他表現得越是悲慘、煩惱,便越是能激起越青的情緒。於是,蕭銘以表情、動作、語言加以暗示,讓越青成為自己手中的那一把刀,而就算越青不上當,蕭銘也會自己動手處理那兩個人,於大局無礙。
——當然,越青按照蕭銘的意願做了,隻是做得有些過分,遠遠出乎蕭銘的意料,不過效果卻似乎更好。
自然,在那兩名修者死亡後,作為嫌疑人,蕭銘和越青理所當然會被孫飛廣盯上。由於兩人一貫偽裝的性格和實力,這份懷疑並不會太深,但是卻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能夠讓孫飛廣順理成章地將越青弄到自己身邊,將他與蕭銘隔離開來。
越青彈琴賺取的銀錢在前期的確算得上多,但是當孫飛廣的勢力越來越大後,這點銀錢便不被他放在心上,而先前因此產生的顧慮也自然消散全無,足以讓孫飛廣隨時對越青下手。
蕭銘拿不準越青是否可以容忍孫飛廣對他的欲.望,畢竟他勾.引人的手段很多,看上去對此也極為習慣,不一定會在乎自己的身體。
如果不能容忍,兩者間必然會產生衝突,而就算越青能夠容忍,蕭銘本身也同樣是讓兩人發生衝突的重要因素——越青也不會允許孫飛廣傷害到蕭銘的性命,而孫飛廣陰狠毒辣、心胸狹窄,蕭銘想要激起對方的殺意簡直再容易不過。
無論越青有多少後招和殺手鐧,對付孫飛廣這樣一名金丹巔峰修者必定會吃一大虧,於是,蕭銘隻需在對方強弩之末、毫無防備的時候果斷出手便足以。
隻要能夠幹掉令他忌憚的越青,剩下的收尾就算有些麻煩,也不是蕭銘應付不來的,說不定,這次計劃還能一箭雙雕,同時將孫飛廣除掉。
棋盤上的棋子已經布好,剩下的不過是按部就班,蕭銘輕笑著撚起一顆黑子,剛待要落下,神識便發現一道青色的人影飛遁而入,下一秒,房門便被猛然推開。
蕭銘愕然望向門口,正看到越青麵色煞白,青衫上濺著大片大片的血痕。他的眼眸微微赤紅,神色幾近瘋狂,氣息淩亂,顯然受了極重的傷勢。
所幸,在與蕭銘四目相投之時,他這才記起自己尚未達到目的,稍稍收斂起麵上不詳的神色,掛上了拙劣的麵具。
蕭銘手指微鬆,黑子下落,在棋盤上輕嗑兩聲,最終還是停在了應有的位置,與其他黑子聯合交錯,形成一條黑色的巨龍,將白子圍困當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