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前，狗屎妮兒還不過是個一條麻繩就能拴在樹上一整天，都不用看上一眼的黃毛丫頭。

    13年後，黃毛丫頭還是那個黃毛丫頭，可再想用麻繩把她拴在樹上，可就不管用了。雖說她從懂事兒以後就沒出過村，可不代表著別家的姑娘沒出過村。

    哪個村兒的廟會人最多，哪個村兒的香火最靈驗，哪個村兒的誰誰誰進了回城，哪個村兒的姑娘穿著新布衫回門兒。這些個雞毛蒜皮的事兒，她可拉拉雜雜地從別人口中聽著了不少。

    熱熱鬧鬧的集市，花花綠綠的被麵兒，油炸盒子、糖葫蘆串兒，這些東西，光是聽聽，就叫她一顆心跟被撓了癢癢似的，可恨不能背上長了翅膀，飛也飛到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嘴裏的好地方去。

    可就是去不成。沒人來找她。沒人敢來找她。

    她五歲那年得了大病，抱去衛生員那兒的時候，已經翻著白眼，出氣多進氣少了。

    可偏巧又趕著她倒黴，衛生員家派得上用場的藥前兩天剛用完。山高路遠，村裏頭進城進藥最快也得一個來月。

    要是換成別的緩病，一兩個月還等得起，可狗屎妮這急病可等不著。

    狗屎妮的娘一聲聲不依不饒的幹嚎，加上狗屎爹擼著袖子，一副衛生員你要是敢偷懶不給他妞看病，馬上就要給你好看的架勢，小衛生員一咬牙，把桌子底下的獸藥箱拉了出來。

    獸藥箱裏也隻剩下最底下一層的藥了。

    這就要會投胎的投生在城裏，不會投胎的投進山溝溝。山村裏人用的藥金貴，連獸藥也不富餘。村裏的雞呀狗呀，都是隨死隨丟的，誰給小牲畜看病哪。這藥是專門留給牛馬使喚的。

    眼下被逼得急了，小學都沒畢業的赤腳醫生一咬牙，扒拉扒拉，從裏麵僅有的三種藥裏撿了一種拿出來。

    五分錢硬幣那麽大的白色獸藥，一片兒掰四半兒，掐著喉嚨給灌進了小嗓子眼兒裏。什麽用量，什麽適用症，這年月哪管得了這個，統統就是灌藥，幹脆粗暴。

    吃了去之後，急症倒是不再危急，可也老不見轉好。

    按說這種時候就應該轉送去好一點的衛生所，找個正經大夫給仔細照照，可狗屎丸子的爹眼看著衛生員手裏的藥管點兒用，幹脆硬搶了一把，抱回家一天三片兒的吃。

    吃到第二個月的時候，病好是好了，可是就破了相了。

    一張小臉蠟黃，卻坑坑窪窪，四處紅腫，隔三差五就瘡疤不斷。因為高燒過久，小腦受損，左眼總是不自主地向上吊著，平視著看人的時候，這隻眼睛總好像要飛出臉外。

    牙齒更是受了大罪。受藥物影響，七上八下的牙齒歪歪斜斜，沒有一個對得齊，這且不說，更恐怖的是隻要她張口一笑，露出的全是黑斑點點的壞牙，擱大晚上的嚇小孩兒，一下一個準，就沒有不哭的。

    要說隻是臉上不好看，那還不算太遭罪，隻可惜連兩個膝蓋都受連累，發育變形，走路一高一低，跛得厲害。

    有人就私下說，這怕是得了麻風病，恐怕得傳染的。於是這麽一來，村上的小姑娘們，誰也不樂意跟她玩兒。

    直到這一年的夏天，突然嘩啦啦來了好幾位外村的表兄妹，男男女女的，一下子全都湧到她家裏來，興高采烈地說要帶她去別村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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