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黃姨娘穿著件米白薄紗對襟小褂，發髻上插著明珠做成的壓發簪子，手腕上帶著對羊脂玉做成的鐲子，除此之外沒有什麽旁的穿戴，素淨得很。

    以前寶昭不怎麽上心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再看，黃姨娘這妝容打扮擺明像極了她娘親宋氏。

    宋氏因著體弱，無心有多餘的梳妝，每次露麵的場合，無一不是衣飾低調，妝麵清簡。不過她眉眼生得清麗，收拾得淡雅，卻不掩美貌，反倒是襯得愈加溫婉，而黃姨娘容貌不比宋氏那般的精致，這樣一穿戴，雖算不上難看，但一對比到底是少了分豔色。

    寶昭也笑著，卻是不動聲色從黃姨娘那裏抽回自己的手。

    黃姨娘慣是個會做人的，上上下下都被她打點得妥當，就連在宋氏那處也是勤勤懇懇挑不出一絲錯處。曾幾何時寶昭也當她是個好的，若不是重活一遭，隻怕她現在仍然被蒙在鼓裏。

    寶昭道：“我已好起來，姨娘又要去我娘親跟前服侍，就不必勞煩專程再去我那邊跑一遭了。”

    黃姨娘隱隱覺得今天的寶昭和以前有些不同，不及細想，她道：“就算我不過去，你妹妹知曉你好起來，也定要去看看的。她可憂心你憂心得緊。成日裏問我說阿姐什麽時候才好，現下可算是如願了。”

    黃姨娘口中的“妹妹”，自然是比寶昭小一歲的沈寶蘭。

    與寶昭相比，其實黃姨娘所出的寶蘭才更得寧安候的疼愛。也因此雖是庶出，沈寶蘭在份例上卻與寶昭不差多少。可在府裏不論高下，對外卻沒法相提並論。庶出嫡出先不論，單說宋家，那可是根基深厚的名門世族，祖上乃赫赫有名的清流，到了這一代仍是興旺，不見衰敗，而黃家卻隻是個沒權沒勢的商賈之家，雖因著寧安候沾了皇商的頭銜，說到底還是不體麵的下九流。也許正因如此，沈寶蘭雖然占盡了寧安候的寵愛，私下裏卻嫉恨著寶昭與沈瑞。枉費前世寶昭與她交好，待她可謂同對沈瑞一般的盡心。

    寶昭笑道：“我也著實想她想得緊，之前在病裏許久不能見她，又沒得她的消息，心裏還在想，莫不是五妹妹回安澤去了？”

    安澤正是沈寶蘭她舅家。

    寶昭這話隱隱帶了刺。

    若沈寶蘭真的掛念她，在她病著時，又豈會連個音信也不給？

    不過是空口白話，欺她年幼無知。

    黃姨娘笑容微微一僵，看著寶昭的眼神也隱隱多了些探究之意。

    寶昭卻神色清明，麵上帶笑，像是有心又似無意。

    黃姨娘尷尬地笑了笑：“這才幾月，哪能那樣早就出門。許是她近來在學女紅，忙得忘了，才沒派人給你遞個信。”

    寶昭道：“也是。妹妹這樣忙，還望她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她這話說得極為真誠，黃姨娘一時又有點拿不準她的心思。

    黃姨娘應承道：“姑娘才當是，病剛好，在屋中多歇一歇，免得再受了風寒，倒讓夫人和侯爺憂心了。”

    寶昭隨意應下，這時才問道：“父親可在？”

    黃姨娘回答：“侯爺正在用膳，姑娘請進吧。”

    說著又要去扶寶昭，卻被寶昭再一次避開。

    繞過屏風，寧安候居於上首，正由人服侍著用茶，見她來，放下手中茶盞。

    寶昭斂了笑容，朝著他規規矩矩行了禮，喚道：

    “父親。”

    她模樣乖巧，與往日裏在寧安候前的木訥與生疏略有些不同。寧安候雖與寶昭不怎麽親近，見她這樣，倒覺得可喜，遂笑著同她多說了兩句。

    這反應並不常有，寶昭卻是無動於衷。

    倒是一旁的黃姨娘眸中似有暗色，不過轉瞬即逝。

    寶昭有問有答，說到最後，她狀似無意地提起自己方前才去過宋氏那裏，略微屏住了呼吸，觀察著寧安候的表情。

    寧安候聽她提起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宋氏，一頓，才若無其事道：“先前你病著，你阿娘也跟著擔驚受怕落了病，現下如何了？”

    他說得風輕雲淡，就像是走走應盡的過場，寶昭卻從中看出些不同。

    她父親分明對她阿娘是有意的。

    寶昭收回目光，垂下長睫，回道：“我瞧著仍是不大好，同我說了沒幾句就有些撐不住。我聽秦嬤嬤說，阿娘晚上總是睡得不安生，白日裏也因此更加沒什麽精神。”

    寧安候“哦”了一聲，略顯得心不在焉。

    寶昭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話要說了，心裏隱約有些失望，正要告辭，寧安候又開口了。

    “你若無事多去看看你阿娘。”

    他道。

    寶昭一怔，隨即應下：“自當如此。”

    寧安候略一頷首，似是想要說什麽話，稍一遲疑，他道：“我聽說你阿娘換了副方子，吃起來比先前的管用些？”

    寶昭回道：“我見著沒什麽兩樣。”

    寧安候輕蹙了一下眉頭，卻是沒再說什麽了。

    寶昭見狀也不多留，當即請辭離去。

    黃姨娘則有心想試探，親自出來送寶昭。

    出了明堂的門，走到稍外些的柳樹下，黃姨娘攥著寶昭的手，甚為憐愛地看著她：“病了這一遭，生生瘦得沒了幾兩肉。別看你妹妹沒往你那處去，你病著，其實她擔心得很。隻就算她有心，府裏的婆子也是不敢造次，萬一過了病氣，你倆都不好過，恐怕這才耽擱了下來。素日裏你們玩得好，莫不要因此生了什麽間隙才是。”

    寶昭笑道：“也難為她記掛著我。”

    語氣誠懇，眼神清明，看不出什麽異樣。

    黃姨娘細細打量過，見狀才堪堪鬆了口氣。

    許是她多心了。

    說完話，也不好多待，寶昭笑吟吟地同黃姨娘道了別，那模樣與從前別無二致。

    黃姨娘目送著寶昭離去，直至看不見了，臉上的笑意才漸漸隱去。

    寶昭回了皎月閣，稍作歇息，起來看了會兒書，剛到晌午，就聽人說五姑娘來看她。

    五姑娘正是寶蘭。

    他們這輩的排行都還是老寧安候在世時定下的，那時東西二府還沒有分家。東府雖是二房，但倒是先得了長子長女，正是如今的大少爺沈瓊與二姑娘沈寶珠，其次則是西府黃姨娘的兒子三少爺沈璟。不過沈璟雖是黃姨娘的親兒子，但一生下來就被老夫人抱回了東府看養，一直到現在都還在東府住著，所以不要說與黃姨娘的關係疏離，就是與整個西府的關係都不怎麽親近。再接下來就是四姑娘寶昭，五姑娘寶蘭，六少爺沈瑞，另有兩個庶女分別為七姑娘八姑娘，而東府那邊除了正房夫人生得一子一女外，再無旁的子嗣。

    寶昭聽說寶蘭來了，倒沒像以往那樣起身相迎，反是將手上的書放到一旁，懶懶地靠在榻子上，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丁香在旁看著，心感奇怪，卻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讓人去請了寶蘭來。

    寶蘭穿著件湖藍色撒花緞麵小褂，梳著雙環髻，發上簪著朵湖藍絨花，樣式新奇，另插著一打造精致得點翠珠釵，腕上則帶著對稀有的墨玉鑲金鐲，端是清新可人，很是襯她的年紀。

    她身上穿戴得物件一向是極好的。

    這其中除了寧安候縱著她的緣故，還因她有個在江浙一帶行商的舅舅。每隔個幾月，她安澤的舅家就會托人帶些奇珍異物給黃姨娘，所以且不說寶蘭的這些東西實際已是超過了寶昭的份例，隻怕就連京中貴族家的姑娘也沒幾個能比得上她。

    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寶昭垂下眼睫，呷一口木嬤嬤遞來的茶。

    她向來不豔羨這些身外之物，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能穿戴得上或許是種福分，但能不能穿戴到最後，倒得看她個人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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