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送見麵禮,重重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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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正巧是董太傅宴請友人賞花之日,原本周青江,如今的當朝右相,也是應邀之列,孰不知,他一上門來,竟是為了被董家處置過的一個小小的下人。
這讓董太傅有些顏麵無存,因此,刻意避開了眾人,獨自將周青江宴請在前進的小花廳內。
因著周家是舉家前來,所以,連帶著董夫人也一塊入了座招呼了起來。
而周青江心裏自然也清楚的很,自己來董家這一趟,根本就是淌了趟渾水,他初來乍道,在京城中原本就勢單力薄,早前,若不是前右相舉薦,又加上京中勢力鬥得水火不容的情況下,隻怕這個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坐。
因此,他算是白揀了個便宜,繼上任以來,周青江也是小心翼翼,盡量不在這風頭浪尖上卷進原本奪權之爭的風波內。
“周大人,董大人身為太子太傅,這可是您與董家拉上關係的大好時機啊!”
想起未進董家之前,冷懷瑾在他耳邊說過的話,周青江的眉心便擰了起來,這話在他心裏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若不是早前欠了冷懷瑾一個承諾,今兒個就算是神靈出動,他隻怕也不會坐在這裏了。
“周大人今兒個能賞光來到舍下,老夫感激不盡!”如今已經四十開外的董卓遠,卻是生得寬額闊眉,紅光滿麵,瞧起來,不過三十有餘,竟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
他手中捏著杯盞,麵帶笑意,神情看不出喜樂的,客套的與周青江寒喧。
冷懷瑾跟在周潤芝的身後,不禁偷覷著董卓遠的麵色和表情,不知是重活了一世,還是心思與之前不同了,在她心裏一度尊敬和賞識的董卓遠,這會兒看來,卻是內藏玄機,與記憶中相差甚遠。
而董夫人喬氏卻是老樣子,端莊中帶著幾分強勢。
今日的她,著了一身蜜合色大領對襟裙,脖子上掛了串白珍珠項鏈,一頭烏黑的發髻盤於腦後,以一枝金步搖斜斜插起,盡顯一派貴婦的風範。
對這事,她起先是微微擰了眉,而後很快就舒展了開來,略帶疑惑,卻是十分的認真的將整件事聽完。
“董大人,周某實在是唐突了,隻不過見那奴才真是可憐,這才……”周青江自然不笨,一聽董卓遠的話,便知道是意有所指。
整個董府,若問董卓遠最在意的人是誰,便這位被他視為掌上明珠的董家千金董婉玉。
周青江嘴裏所說的下人姚九,上回被人捉住是在董婉玉的院子裏偷了東西,因此,這事也就與董婉玉扯上了關係。
周青江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大廳前嫋嫋走來一名十來歲的女子,蓮步輕移,隨著她的一行一動,似乎連那腳下的土地都染了仙氣,一張貌如天仙般的麵容,隻肖看一眼,便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不過十歲的年紀,便生了這麽副好相貌,若真是長開了,隻怕傾國傾城都不為過。
周青江心中一陣感歎,也終是明白董卓遠為何會將這個女兒當作珍寶似的養著。
“女兒給爹爹、母親和各位長輩問安!”待慢步行來,膝蓋微微屈下,輕如蚊蟲般的好聽嗓音便傳進了眾人的耳中。
見著廳裏有陌生人,董婉玉即也不驚不躁,仍舊麵色從容,儀態大方的行禮問安。
冷懷瑾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她,事隔一世,見到這副偽善的麵容,心裏早已失了之前的憤懣,是啊,要做一隻能算計狼的狐狸,她最好的掩飾,便是明明知道這些人的真麵目,卻仍舊盤旋在她們之間冷眼看著笑話。
周潤芝也低呼了一聲,不禁壓低了聲音輕歎道:“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
此人無非是她所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集美貌與氣質,善良與溫柔於一身,也難怪整個天熹朝的男子都視她為夢中"qing ren"了。
“婉玉,快過來爹爹這裏,周大人有些話要問你,你便如實說了就好!”董卓遠連忙起身,將董婉玉拉到身旁來,似是怕她受了委屈,話中頗有幾分要替她撐腰的架勢。
這一幕,生生的將周青江給怔住了,他原以為外頭的那些不過是傳言,畢竟,哪有父母會疼女兒盛過兒子的?
此時瞧來,卻是不假。
眉心微微蹙了起來,周青江轉念一想,若是今兒個,他真得罪了董婉玉,隻怕董卓遠便要記恨住他了。
想到這裏,他的頭皮開始發麻,不禁有些後悔答應了冷懷瑾的事。
“董大人,董小姐天生菩薩心腸,定也舍不得看著自己府裏的下人活生生的被冤枉吧?那姚九便是口口氣氣念著,要請董小姐伸冤呢!”
上前一步,冷懷瑾代客為主。
她笑意盈盈的望著董婉玉,眼中似乎藏著對她的驚豔和信任,一番話下來,確是給董卓遠將了一記無法回轉的軍。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董婉玉這時候將事情推托,隻怕傳出去,便要毀了她之前攢下的名聲了。
“這位是……”董卓遠心裏又憋屈又氣惱,這種小事,他原本打算隨意解決了,讓下人送些銀兩過去了事。
被冷懷瑾這麽一說,隻怕送幾個錢銀是行不通了。
因此,董卓遠的麵色立即陰沉了下來,抬起頭來,目光中泛著幾分清冷的瞧著冷懷瑾。
麵前的女孩不過八、九歲的年紀,雖生得清秀,但比起董婉玉的相貌卻是差了一些,而冷懷瑾的身上,最吸引人的卻不是她的容貌,而是那雙靈動清澈的大眼睛,這對眼睛灼灼生輝,裏頭像是包含了天地萬像一般,百轉千回中,卻又透著讓人看不出喜怒的變幻。
而正是這對眼睛,使得這個小姑娘顯眼的很,似乎隻要她往那裏一站,連帶著董婉玉都會失了色去。
董卓遠還是生平第一回瞧見能與董婉玉妣美的女子,因此,他的眉心微不可聞的蹙了蹙。
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方才,這個女孩一直在廳內,卻是沒有人留意到她,這說明了什麽?這意味著,冷懷瑾身上的光是可以掩飾的,她靜的時候,能讓人忽視;一旦她想奪目,卻又能發出萬丈光芒。
此時的董夫人亦注意到了冷懷瑾的存在,與董卓遠心中所想無異,眼中亦有淡淡的驚訝一閃而過。
陪在董卓遠身邊的董婉玉卻隻是淡淡的抬頭看了冷懷瑾一眼,便又笑盈盈的移開了視線。
“民女冷懷瑾,乃候補翰林檢討冷昌修的女兒!”既然已經出了頭,她便也沒有必要將以周青江作擋箭牌,冷家遲早要與董家對立,因此,在這個時候便埋下禍根倒也不算是壞事。
周青江立即站了起來打圓場:“董大人別介意,義女脾性率直,不懂分寸!”
情急之下,周青江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將冷懷瑾認作了義女,如此一來,才能打消董卓遠對他們的戒心。
既然是義女,便也算是右相家的小姐,這說起話來,便與一個從七品的小官家裏出來的丫頭不一樣了。
董卓遠的臉色這才緩了幾分,正要說什麽,卻聞身旁的董婉玉掩了嘴輕咳了幾聲,按住父親的肩膀,上前一步,憂心道:“你們說的可是在外院做雜活的姚九?這事我早想派人查個究竟,卻又碰上父親擺宴,因此,一時之間也給擱下了,今兒個還得多謝你們的提醒,我這就讓人去查個清楚去!”
董婉玉不愧是董婉玉,凡事都忘不了將她的名聲放在第一位。
也因這個原因,冷懷瑾料定了董家不會為了這事與周家翻臉,相反,為了證明自己的公正嚴明,董家反倒是虛張聲勢的,與周家拉好關係,以此來博得廉政愛民的好名聲。
想到這裏,冷懷瑾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笑意,眼見著董婉玉急匆匆的離去,與她擦肩而過時,兩人同時側過臉來,四目相交間,似有一道冰火交融的激戰一閃而過。
不過多時,董家已將那奄奄一息的姚九接了過來,王媽媽陪在他身邊卻是一直流著淚。
董婉玉院子裏的奴才已經列隊站好,將那日的情形十分詳細的再次解說了一遍。
誰都知道,外院的下人沒有經過主子的允許是不能進內院的,而那一日姚九便是在內院被抓的,因此,不管是什麽理由,董家的判斷也沒有錯。
原本的遊園活動,因這場糾紛而停置了下來,董卓遠見掩飾不了,卻也大方的邀請眾人解說紛雲,許是認定了姚九無翻身的希望,董家人並不急切,而是十分鎮定的擺茶,將一眾大人物邀約下人。
場麵好似是看戲。
而此時的姚九,也在董家下人的安排下,躺在了舒軟的搖椅上。
“這事都是按府裏的規矩辦的,老爺、小姐,可不能因一時心軟,而放任了這些奴才的惡行啊,您真要估息了,這府裏的規矩隻怕也要亂了!”說話的是董婉玉院子裏的管事嬤嬤。
姚九這事,也是由她去辦的,因此,若是這事一旦查出不妥,第一個受牽連的人就是她了。
董卓遠的嘴角隱不可見的勾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指節卻似有猶豫的敲在了身旁的案台旁。
坐在他下位的高大人,卻是湊上前說了句:“那嬤嬤說的沒錯,這樣的奴才若是不辦的話,府裏的規矩可都要亂了!”
有人起了頭,其餘人也都紛紛交頭接耳起來,直讚董婉玉管教有方,平日裏雖心善,卻不茫目,院子裏的嬤嬤也得了她的教誨,做起事來果斷而公正。
就在這時,那身負重傷的姚九掙紮著坐了起來,激動的喊道:“小姐,我沒有偷東西,是陳嬤嬤讓奴才進您的院子裏搬走一些不要的東西,奴才是冤枉的,求小姐給奴才作主啊!”
這個姚九,都到了這個檔口上,心裏卻還以為董婉玉是個菩薩心腸的。
王媽媽守在丈夫的身邊,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著額角上滲出來的冷汗,以及嘴角的血珠子,心裏明白,這是將亡的征兆了。
“胡說,小姐的院子裏根本就沒有不要的東西,再說了,沒有小姐的指示,奴婢怎麽會冒然的許你進小姐的院子?”
誰都知道,大戶人家的內院,是一般年青男子不準進去的,除非是有特許,或是自家人。
因此,陳嬤嬤的話一出,眾人都紛紛點頭,覺得這事也無需再查,根本就是姚九偷進董婉玉的院子裏,欺負她人善,想要順些東西出來,卻不想,當場就被人抓住了。
“爹爹,女兒看這事就別追究了,不過是一支金釵罷了,便賞些銀子,讓姚九將病醫了吧?”就在眾人都紛紛指責姚九之際,董婉玉卻是站了出來,麵帶不忍的瞧著那姚九的模樣,眼中含了些淚花,似有些哽咽的求著董卓遠。
這份菩薩心腸,無非又在眾人的博得了一致的好評。
這招叫什麽?先苦後甜?先坐實了姚九的偷盜罪名之後,又回轉身來,為他求情,這比起她一早就給姚九求情的效果可來得好很多呢。
若是她一早就給姚九銀子,不分青紅皂白,那麽……帶給眾人心裏的衝擊,隻會是理所當然,因為,她的好人做慣了,便也不足為奇了。而眼下卻不同,她用事實說話,廉正公平,對姚九的求情,卻是她的憐憫和善心了。
如此,大家都會覺得,她董婉玉並不是一個爛好人,而是一個分得清是非曲直的女子。
戲——演到這一步,冷懷瑾幾乎想拍手叫好,隻可惜……今日出來演戲的人可不隻是董婉玉一人。
她便要看看,是她的七巧玲瓏心顯勝一籌,還是董婉玉的白蓮花功更為厲害?
“陳嬤嬤,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麽?”她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緩緩自周潤芝的身後走了出來,先是禮儀得當的衝在座眾人行了個禮,這才行至那陳嬤嬤的麵前,語重輕緩的問道。
待她走出來之際,在座的眾人也都紛紛將目光移到了冷懷瑾的身上,這個女孩在他們看來,是眼生的很,但觀她身上的氣度,卻又不似凡人,因此,卻是沒有人出聲阻止。
而董卓遠一早便聽說是周青江的義女,自然也不好斥責了。
陳嬤嬤顯得有些吃驚,下意識的抬頭瞧了董婉玉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小姐請問!”
“姚九所偷的那支金釵是置於何處的?”眉眼一挑,她的語氣十分的輕緩,如若不仔細聽,隻覺得她在訴說一件無關風月的小事。
但被問及的陳嬤嬤卻是無來由的渾身一緊,思量了一番這才答道:“是置於小姐的首飾盒裏!”
金釵自然是放在手飾盒裏,這個回答,卻也沒有什麽東妥之處。
回答的很好,冷懷瑾點了點頭,靈動的雙眼微微眨了一下,繼續問道:“小姐的首飾盒裏還有些什麽東西,你可記得?”
這話是間接的引導,看起來並無不妥,隻是在質疑陳嬤嬤平日裏的管事能力。
若是連董婉玉首飾盒裏的東西,她都不清楚,那麽,她這個管事,隻怕明兒個就會被董大人趕出內院了。
因此,她毫不猶豫道:“有一條貓眼吊墜,還有一對孔雀藍寶石耳環,以及一串珍珠手串,和一些小銀飾!”
不值錢的小物件,她原本覺得沒什麽好說,因此,就一並概括了去。
冷懷瑾要的便是這樣的回答,她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繼續誘導:“小姐的首飾盒平日裏都是放在哪裏?由哪名丫頭保管的?”
那陳嬤嬤聽到這裏,心裏不免有些緊張起來,隻覺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好了,便算是失職了,懲罰隻怕不會比那姚九輕,因此,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答道:“小姐的首飾盒子平日裏都是收在內室的一個小夾子裏,由奴婢親自保管著!”
當陳嬤嬤答出這個問題之際,董婉玉好看的柳眉在眾人未注意之際,緊緊的蹙了一下。
其餘人卻不明所以她如何會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正有些不耐煩的喝著茶。
連帶著周青江也有些尷尬了起來,那管事嬤嬤的話,並沒有什麽不妥啊,若事情真問不出所以然來,他這一回是要欠董家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想到這裏,周青江不禁愁了起來。
“董小姐,那日的賊已經找到了,並不是姚九,而是這位陳嬤嬤,請小姐還姚九一個清白!”卻是,冷懷瑾突然轉身,臉上的笑意盡斂,她目光灼灼的直視著董婉玉,似乎藏著一把利劍,隨時都能衝著對方猛射而出。
這個斷言,不僅將陳嬤嬤嚇了一跳,也將在座的眾人也嚇了一跳。
“這位小姐,您可不能冤枉奴婢,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小姐的事,這一點,院子裏的姑娘都能作證,小姐也能為奴婢作證!”那陳嬤嬤顯然是個大膽的,即使心裏已經發毛了,但臉上卻是裝出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樣。
她的眼神直往董婉玉那邊看,想來,這事董婉玉亦是知曉的,或是她故意要坦護這個陳嬤嬤,因此,才會將姚九當成是替罪羔羊。
此時的董卓遠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胸口一陣怒意騰升,‘啪’的一掌拍在案幾上,站了起來,指著冷懷瑾便喝道:“一派胡言!”若說方才是給了周青江麵子,那麽……此時,冷懷瑾的胡鬧也足以讓眾人一塊站了董卓遠的這一邊,而生生的將周青江給孤立了起來。
周潤芝也急得不行,上前便要將冷懷瑾拉回來,卻見她並不懼怕,而是一把抓起跪在地上的陳嬤嬤,這丫頭也不知道是使了什麽力道,明明比那陳嬤嬤矮上一大截,卻是硬生生的將她給拽了起來。
“大家請看,這陳嬤嬤身為董小姐院子裏的管事嬤嬤,平日裏吃好的,住好了,如今身上卻穿了一件帶補丁的衣裳,她這是在指責董小姐克扣她的工錢,還是家中有隱情而犯下大錯,可想而知了!”董婉玉不是天仙嗎?不是菩薩心腸嗎?
若她不承認這陳嬤嬤家中有隱情,便說明是她克扣下人的工錢,這種自毀名聲的事,她董婉玉又怎麽能沾上呢?
想到這裏,冷懷瑾的心裏一陣暢快,看著那一張張震驚不已的麵孔,以及董婉玉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惱恨……
這樣就生氣了麽?她卻是在她冷懷瑾麵前演了足足八年的好戲,她冷懷瑾卻也忍了下來,今日這一遭不過是初初開始罷了。
好戲還在後頭呢!
不等眾人接口,冷懷瑾冷笑道:“陳嬤嬤口口聲聲說董小姐首飾盒被安置在內室的小夾子裏,敢問,一個從未進過內院的小雜役,又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找到小姐閨房內室的小夾子呢?就算他真的找到了,這院子裏也該有人發現才是,找東西這樣的動靜,就沒有人聽到麽?”
說到這時,陳嬤嬤渾身發起抖來,她下意識的將自己裙擺上的補丁遮住,卻是為時已晚,所有的人確確實實瞧見了。
董卓遠的臉黑了又黑。
他並不在乎那釵子到底是誰偷的,他在意的是這件事很快會傳得整個京城人所周知,董婉玉的名聲將會受到威脅。
冤枉好人的罪名足以毀掉她四年來的努力。
想到這裏,董卓遠隻覺得胸口發疼,嘴角張了又張,卻是不知說些什麽好。
那陳嬤嬤最終在冷懷瑾一環接一環的判斷中,啞了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爬到董婉玉的腳邊,苦苦喪求道:“小姐,求小姐饒了奴婢,奴婢隻應家中困難,一時鬼迷了心竅做出這種事來,求小姐看在奴婢這些年來盡心盡力伺候小姐的份上,就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既然陳嬤嬤自己都承認了,原本這件事,便應該到此為止了。
董婉玉已是眼含淚珠,雖不舍,卻是狠了狠心,將陳嬤嬤交到府裏的下人手裏,哽咽道:“按府裏的規矩辦事,斷不可因為我的關係而壞了規矩”說罷,便要跪下同董卓遠認錯,卻不想,耳邊又傳來冷懷瑾的聲音。
“董小姐以為這事是陳嬤嬤做的麽?那麽,你就錯了!”
董婉玉猛的轉身,雖不明白冷懷瑾說這話的意思,但她卻明白了,冷懷瑾今兒個是純粹讓她難堪來了。
她設好套,讓她跳下去,使得她在所有人麵前鬧笑話。
之前,她故意讓人誤以為那首飾是陳嬤嬤偷的,如今,又話鋒一轉,生生將眾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過去。
在冷懷瑾的光芒下,在場竟沒有人再注意到她,注意到董婉玉此時已經是屈了膝,要在董卓遠麵前演一出楚楚可憐,公正廉明的好戲。
她咬了咬牙,硬生生的退到了一旁,胸口卻止不住的起伏起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女孩將整件事翻來覆去的做文章。
“陳嬤嬤,我知道你在董府做了一輩子的下人,若你的手腳不幹淨,隻怕董大人和董夫人一早就會發現了,可想而知,這東西卻不是你偷的!”
她巧笑嫣然的望著陳嬤嬤,硬生生的又將她從董婉玉的腳邊給拽了起來。
陳嬤嬤的眼中卻驚恐得好似見鬼似的,未待冷懷瑾將她拽走,她卻又一次‘撲通’的跪下來,這一回,卻是拚命的磕頭,啞著嗓子主動認起錯來:“老爺夫人,奴婢對不起你們,這金釵是奴婢偷的,是奴婢見財起義,求老爺夫人責罰!”
方才還哭著喊著求饒的人,此時又主動求起責罰來了,這事不是很奇怪麽?
在座的眾人亦都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出了這陳嬤嬤的身上大有文章,因此都不約而同的靜了下來,饒有興致的觀賞著這出鬼打鬼的好戲。
“喲……陳嬤嬤,你急什麽?我還沒說出來這金釵是你女兒偷的,你怎的就將汙水往自己身上潑了呢?”
她這話一說出來,原本站在第一排的一名婢女卻是下意識的將自己手上套著一個玉鐲子給摘了下來,原本是要塞進袖口裏的,許是太過心慌,一不小心竟掉了下來,發出一聲‘哐當’的脆響。
這名婢女便是陳嬤嬤的女兒,名喚流珠,是在董婉玉麵前當差的二等丫頭。
能得這差事,自然是少不了陳嬤嬤在府中的威望和董婉玉對她的信任了。
她為何會知道這些?自然是受了上一世的陳王的影響,若不是陳王赫連城對董婉玉念念不忘,她亦不會好奇這個女子,也就不會將她身邊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了。
看來,老天爺還是幫著她的。
餘下的話,也就沒必要再說下去了,那流珠身為一個二等丫環,平日裏是沒有什麽賞賜之類的東西,但看她手上的那個鐲子,便是價值不菲之物,這種事要查起來,是極為容易的,隻需將鐲子的出處,和兌換物一對,事情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但這不是冷懷瑾所關心的問題,她隻要兩個結果:第一,還姚九一個清白;第二,給董婉玉抹黑。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這事情究竟是如何,便交給董家去處理好了。
“周大人,想不到你竟有這麽一個聰慧的義女,不是是出自哪一家的千金!”右相高大人已經笑著與周青江寒喧了起來,對於冷懷瑾今日的表現,他除了暗自吃驚之外,心中卻也權衡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今兒個,連天熹國第一好女董婉玉都敗在了她的手下,隻怕過了這一日,冷懷瑾的名聲就要在京城中風聲水起了。
再配上她原本就出眾人的相貌,必定是一時大躁,能不能將董婉玉壓下去,卻還是個未知數,但心中清醒的人,卻都不會忘了在她的身上押下一片籌碼。
首先,與周青江打好關係,便是第一步。
“高大人過獎了,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懷瑾乃是冷檢討的女兒,老夫看著歡喜,也就收了她做義女了,與小女有個伴罷了!”周青江亦抱拳應對,一來一往間,幾位大人都聚了過來,卻是將此時正要在眾人麵前演一場身名大義的戲的董婉玉給擱在了一旁。
“姚九,這事我們董家向你道歉,待你傷好了,便回來做事吧,這段日子就讓府裏的大夫去給你治病,吃穿用度都不必客氣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此時的董卓遠已經氣得胸悶發狂,但還是必須再接著演下去。
他緩緩走到姚九的身前,輕聲細語的向他問候,又差了管事去府裏的大夫喊來給他治病。
卻在這時,姚九仰頭大笑,抓住王媽媽的手道:“婆娘,你看,我是清白的,我沒有偷東西……”
笑罷之後,嘴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整個人便猛的往後倒去,原本握住王媽媽的手也突然失力的垂下。
“相公,相公!”王媽媽尖叫著撲到他的身上,卻是如何也搖不醒這位已然沒了氣息的男子。
冷懷瑾遠遠的看著,卻並不上前,心裏雖然難受,卻也知道,有些事情,她可以攙回,但有些事情,卻仍舊不能脫離上一世的腳步。
但她慶幸的是,這一世,她為王媽媽了了一塊心病,姚九雖然死了,卻是安心上的路,到了九泉之下,他亦不會再不甘了。
人生,有的時候卻是讓人無能為力的,特別是麵對死神的呼喚。
回轉身,正要回到周潤芝的身後,卻瞧見在花園的小徑上,一身藏青色莽袍的赫連城正背手而立,目光幽遠而深遂的瞧著他。
若說早在商州時,她見到他,還曾留有一絲幻想,那麽,這一刻,她對他的感覺,除了憎恨,便什麽也沒有了。
輕點下顎,低頭,腳步輕緩的移到周潤芝的身後,卻在這時,董婉玉走了過來。
“謝謝你,若不是你,我今兒個便冤枉了一個好人!”輕輕的衝冷懷瑾福了福身子,董婉玉的臉上滿是感激之色,隻可惜,那雙美人動人的眼睛深處,卻藏著讓人始料未及的憤怒與憎恨。
她要演,冷懷瑾自然不能失禮,淡淡的回以一笑,輕道:“董小姐不必多禮,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是她冷懷瑾回敬給她董婉玉的最好的見麵禮。
四目相對下,兩個女孩的眼中都暗潮洶湧。
被人冤枉的下人,沉冤得雪而死在了府內,這於董府來說,無非是個沉重的打擊,董卓遠耐著性子安排人將姚九風風光光的葬了,亦補了一筆不少的銀錢給王媽媽,卻被王媽媽拒收了。
冷懷瑾隨著周青江和周潤芝一塊出了董家宅子,在門外卻遇見了赫連城。
周青江剛要上去行禮,赫連城已經快步而來。
“冷懷瑾,你的戲該演完了,你到底要本宮如何?你直說便是,這種把戲,本宮玩不過你!”聲音盡管壓得很低,但卻足以暴露了他此時心裏的暴躁。
若不是到了忍耐不住的地步,赫連城是絕不會輕易向一個人妥協的。
卻沒想到,自己對他的冷淡疏離,卻造成了赫連城的誤會,這於她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的是,她又抓住了一個打擊他的籌碼;壞的是,他又該出現在自己麵前,上演一出與前一世,一樣的狗血大戲了。
周潤芝心中正奇怪冷懷瑾何時竟與赫連城認識,正要上前一問究竟,卻被周青江一把拉住,塞進了馬車內,周夫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要多管閑事。
皇子間的事,又豈是她一個姑娘家能插手的。
與此同時,周青江亦皺了眉頭,便當作什麽也沒看見,徑自坐到馬車裏,吩咐那馬車將馬車趕到一旁,靜靜等待便可。
“哦?要什麽都可以?”冷懷瑾挑眉,麵色帶有幾分嘲諷,曾幾何時,赫連城也有急成這樣的時候,她與他相處了整整八年,在那樣漫長的歲月裏,他對她說了無數的甜言蜜語。
卻唯獨不曾關心過,她為何沒有子嗣的事,想來,他是根本不希望她生下他的子嗣,從一開始,她就是他成就大事的墊腳石。
想到這裏,冷懷瑾笑得更加的歡了,連帶著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因為愛他太深,她的雙眼被蒙蔽了起來。
她上一世,看不到董卓遠在董婉玉身上下的賭注,亦看不到,董婉玉給赫連城下的套。
什麽真心相愛?什麽苦等八年?分明就是將赫連城拴住的一根繩子。
試問,一個真心疼愛女兒的父親,如何會看著女兒為了一段沒有指望的婚姻,而荒廢一生,當然,這個前題自然就是,她的女兒的等待是值得的。
這場仗裏,赫連城願打,董婉玉願挨!
而她冷懷瑾卻隻充當了棋子的角色,被蒙蔽利用至死。
“聽聞你的父親進了翰林院,本宮可以提攜他,不出兩年,他便可以與周青江一行人平起平坐,到時候,本宮正妃的位置,由你來坐,如何?”
赫連城看著這個女孩笑得花枝招展,心裏亦漸漸平靜了下來。
許是覺得自己招攬她的意願又接近了一步,他的聲音雖仍舊壓低了一些,卻多一絲談判的味道。
他便不相信,一個平民之女,會不覷覦這三皇子妃的位置?
這話,無非是冷懷瑾重生後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她幾乎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捧著肚子,止也止不住,卻是慢慢的轉身衝著停靠在一旁的馬車走去。
“冷懷瑾,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赫連城一慌,快步追了上去,也顧不得是在董府的門前,便一把抓住了冷懷瑾的手腕,雙眼灼灼的看著她那副好笑的模樣,心裏卻頭一次感到了一種無所適從的躁悶。
這天底下的女子,要麽對他懷送抱,要麽對他欲摛故縱。
若他執意將冷懷瑾對他的疏離看成了欲摛故縱,那麽,他隻能承認,她的手法是他從未接觸過的,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新鮮。
她贏了,在離開商州的這些日子,頭一次亂了心。
“我笑三殿下聽不懂人話,我記得早在商州就說過,對三皇子從來沒有任何興致,無關於名份,還請三殿下記住了,不要再問同樣的問題,否則我會懷疑三皇子得了嚴重的失憶症!”笑意止住了,她半眯著雙眼瞧著赫連城,用巧力硬是將手腕從他手裏掙脫了出來。
回轉身,卻是快步離去,那背影是堅決而冷漠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給人一種抓不住、摸不著的錯覺。
他立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她上了馬車,看著那馬車緩緩的從董府門前離去,直到消失不見……
“三哥,你怎麽還在這裏?董小姐已經等你多時了!”耳邊響起赫連戰不解的聲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街道卻是空落落的什麽也沒有。(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