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老夫人殤,遊湖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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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英的臉色慘白一片,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雙手僵硬的往回收,隻覺得渾身冰冷得厲害,好似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子冷水,比之上一回在周府被人當場捉住,還要慘烈百倍。

    畢竟,今兒個在這裏的都是朝廷命官,還有宮裏的安公公……

    明兒個一早,這事便會傳到皇上的耳中,到時候隻怕周青江要保他,皇上那邊也不會同意。

    “奶奶……我扶您回院子,大夫就快來了!”周世華已是淚流滿麵,嘴唇顫抖得厲害,到了這一刻,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不在意家裏人,而是太過在意,才會產生那麽多的憤怒。

    不管以前老夫人對他做過什麽,到這一刻,他都覺得無所謂了。

    甚至,他希望老夫人能好起來,還像從前那樣對他冷言冷語。

    隻要老夫人活過來。

    薛氏聽到周世華的聲音,雙眼這才慢慢的撐開一條縫,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什麽,周世華趕緊抓住她的手,順勢將旁邊的仆婦擠到了一邊,耳朵湊到老夫人的嘴邊,想聽聽她還有什麽心願沒有完成。

    細若蚊蟲的聲音,就好似夜風吹過,但他卻聽了個真真切切。

    她在說:“孩子,我終於不欠你了,我相信你的話,那個世英是假的,你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麵目,為你哥哥報仇……”

    這句話,已經費盡了老夫人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之後,她握著周世華的手微微一鬆,雙眼慢慢的合了起來,嘴角卻是掛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弧度,腦袋往周青江的方向偏了偏……

    “娘……”

    “奶……”

    “老夫人……”

    大夫終於趕到,手指一探,人已經沒有了氣息,全身脈博盡停,已經壽終就寢了。

    “主子們請節哀,老夫人已經駕鶴仙去了!”大夫悲痛的收回手,十分恭敬的雙膝跪地,衝著老夫人的遺體重重磕了一記響頭。

    這一診斷無非是給整個周府劈上了最響的一記悶雷,哪裏還有人有心思管安公公手裏的聖旨是衝著誰來的,亦沒有人管到底方才老夫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們卻是真真切切的看著周世英推了老夫人一把,以至於老夫人重重的磕在了案幾上,這才會喪了命去。

    周青江抱著老夫人的遺體痛哭流涕,周烏氏亦跪地不起,周世華泣不成聲!周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亦都相繼跪下,哀戚老夫人的仙逝。

    好好的一場喜宴,到最後竟演變成了喪宴。

    周世英的拳頭握得死緊,眼神在四下搜尋了一遍之後,卻發現,冷府的人竟不在其中行列,他身邊的人小聲報道:“冷家一早便離開了!”

    聽了這話之後,他簡直如遭雷劈。

    是的,冷家離去的時候,他還曾心中狐疑,以冷懷瑾的性子,出了今兒個早晨的事,是絕不會放過他的,為何如今又會提前離席,如此一來,他即使是要指責冷家,隻怕也無從說起……

    好個冷懷瑾,好一招斧底抽薪的妙招!

    果然,他周世英,自詡一世聰明,竟鬥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片子!

    見到此情此景,安公公已經將聖旨不著痕跡的收了起來,上前一步,禮貌的勸了周青江幾句,便領著一眾人匆匆離開了周府。

    其餘官員也相繼告辭。

    片刻之後,諾大的周府裏已經是靜謐一片,沒有人說話,連蟲鳴鳥語似乎都躲了起來,為老夫人的逝去而默哀著。

    良久,周青江起身,吩咐平日裏伺候著老夫人的仆婦們替她淨身。

    周世英跪在原地,沒有人喚他起來,甚至沒有人再看他一眼,那種絕望的遺忘可怕得讓他瑟瑟發抖起來。

    過了今夜,他不知道一切都會怎樣。

    但……他不能死!

    老夫人的院子裏點起了冥燈,仆婦們將老夫人平日裏穿過的衣裳都收拾妥當,所有的下人都默默的做著最後的善後工作。

    而周府的三位主子,卻是在老夫人的屍首前一直坐到了天明。

    次日一早,宮裏便傳來口諭,說是皇上準周青江喪假三日,昨兒個夜裏的事,元慶帝自是已然知曉,他之所以會不聞不問,無非就是想看看周青江這個當朝右相該如何處理家中的事物。

    他抬了抬手,吩咐人給那傳口諭的小太監打了賞,這才疲憊的起來,輕道:“將周世英押進來!”

    便在這時,周府的管家來報——周世英已經連夜逃出了周府,如今已經尋不見人了。

    聽了這樣的話,周青江隻覺得腦袋一陣鈍痛,許是打擊重重之下,他一向強壯的身子竟踉蹌了幾下,險些摔倒在地,周世華及時扶了他一把。

    眼看著一向強勢的父親,在一夜之間,雙鬢都花白了,周世華的心裏越加的不是滋味。

    這一夜,他都在回想老夫人臨死前的那幾句話。

    內心百轉千回間,竟溫溫暖暖的,想來……昨兒個夜裏,老夫人終於清醒過來,進而是吃了稱砣鐵了心要為哥哥報仇,這殺親之仇,即使不喪了命去,也該一世享受牢獄之災了。

    隻是老夫人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周世英居然會逃出周府。

    那樣層層的守衛下,他能出入自如,便說明了,他早已為自己埋下了後路,如今的周世華卻是一點兒也不吃驚。

    一切正如冷懷瑾所說,周世英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人。

    勾了勾唇,臉上洋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隻覺得愧對了老夫人,她死前的遺願便是為哥哥報仇,如今……他們卻讓仇人再次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去。

    “來人,通知九門提督,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將那逆子給我挖出來!”一聲震怒傳來,周青江徒手捏碎了手中的杯盞,碎片將他的手心刺得血肉模糊,可他似乎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痛疼。

    隻是……心裏亦在流血罷了。

    ……

    冷府

    “這幾日可有可遺的人出入周邊?”秋風四起,秋日已到,樹葉泛黃,院子裏也顯得落沒而蕭條,可不知為何,冷懷瑾卻愛極了這個季節,臨近死亡的美,和步入黃昏的美,不正是她曆經兩世的心態麽?

    如今,她還怕什麽?

    趙楠煮茶的手法是越來越好了,茶水的香氣在小碳爐的加熱中芬香四溢,飄滿了整個院子,聞到鼻間,隻覺得心曠神怡。

    冷懷瑾半仰著頭,看著頭頂上那湛藍的天空,想著又一年中秋節了。

    她記得中秋節夜晚是京城中最熱鬧的日子,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會到廟裏參拜,然後到碧水湖去放許願燈,一些富家公子、小姐,則喜歡坐上畫舫遊到湖中央去欣賞這夜的月色。

    當然,對月當歌的美事卻也是少不了的。

    “小姐,這幾日周邊都安靜著,隻是聽聞西南邊蝗蟲泛濫,地裏的莊稼都被這些害蟲給啃光了,如今很多流民湧上了京城周邊,很快就不太平起來了!”

    張全陪著在院子裏坐著,雙眼時有時無的瞧一眼越楠煮水的模樣,嘴角卻掛著一絲愉悅的笑意。

    這樣的時光,似乎是靜謐卻又美好的。

    三人談話間也刻意壓低了聲音,似乎誰也不願意打破這一瞬間的美好。

    “哦?竟有這事?”冷懷瑾微微提了些音量,問的雖是疑問句,可心裏卻也不稀奇,上一世,這蝗蟲可將整個天熹朝害慘了。

    到最後鬧得人心恍恍,幾個地區發生了農民爆動,南詔也趁著這個檔口,在邊垂發戰,以至於天熹國損失極大。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元慶帝才聽了征北大將軍的提議,舉辦了一場武試。

    “隻是聽聞,還不能確定!”張全點頭,近來,他屬下培育了一批線人,京城周邊的消息,都是由這些線人提供,因此,會比其他人都靈通一些。

    但這事畢竟還沒傳到京城來,誰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散布流言呢?

    趙楠煮的茶已經好了,十分老道的為冷懷瑾沏上了一杯,亦同樣為張全也沏上了一杯,一直未曾說話的她,聽了流民之說,忍不住問道:“商州呢?也遭了罪麽?”

    若是商州遭了殃的話,那麽冷家的果園以及壯子呢?

    下麵的話她想了想,還是咽回了肚子裏。

    跟著冷懷瑾走到這一步,趙楠已經不願意去思考嫁人的問題了,能活得自在,活得像冷懷瑾這般精彩,卻也是她的樂趣。

    跟著冷懷瑾,她似乎變了一個人,覺得早前的趙楠,已經不複存在了。

    “還不知道,但估摸著不會幸免”張全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似乎也想到了趙楠的擔憂,果園沒了,倒也不打緊,以冷懷瑾如今的手段,可以隨時再買地圈種,他亦相信冷記不會少勞力們的工錢,但是……總歸沒了糧食,村子的人又如何支持下去?

    正如趙楠所說,壯子也應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聽了張全的話,趙楠似乎有些擔憂,煮茶的水也抖了抖,但她卻沒有再開口,如今的她,早已懂得進退有致的道理。

    “派人去商州看看情況,果園那邊多打賞一些,盡量保住吧!”喝下趙楠煮好的茶,喉間一陣甘涼傳來,冷懷瑾緩緩起身,語氣卻是十分平常,就好似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如何晴朗一般。

    張全領了命,抱拳道:“是!”

    嘴上雖這樣說,但冷懷瑾心裏卻清楚的很,這次的蝗蟲災害來得極為凶猛,並不是多賞些銀子就能撐過去的。

    整個西南、西北,都將受到大麵積的侵害,上百萬百姓流離失所,餓死街頭,朝廷接濟的糧草根本填補不了那巨大的缺口。

    剛剛被送到災區,已經被當地的官員貪去了一大半,剩下的便是高價賣出。

    這樣的事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最後百姓忍無可忍,聯合起來,斬殺當地官員,哄搶糧食,卻也在那時,引發了天熹朝的第一場農民起義。

    出了院子,一路往膳廳去,卻發現,今兒個母親竟是親自下廚,煮了好些自己小時候愛吃的菜謠,心裏暖滋滋的,正要幫忙,卻被王媽媽給推了出去。

    “小姐,夫人說了,要親自下廚給您做幾味好菜呢”說罷,王媽媽掩了嘴兒,又將冷懷瑾拉到一邊,這才湊到她耳邊又小聲的接口道:“夫人前些日子病倒,心裏一直叨念著辛苦了小姐,今兒個您就聽夫人一回,讓她心裏舒坦舒坦吧!”

    難得見肖梅姑心情如此之好,王媽媽的臉上也洋溢著熱情的暖意。

    看著在廚房裏忙活著的娘親,冷懷瑾原本是不忍心她大病初愈便如此操勞的,但聽王媽媽這樣說,又覺得極有道理。

    “小姐,您若是真想陪陪夫人,何不今晚邀夫人和老爺一塊去碧水湖上看燈呢!”趙楠湊過頭來,嘴裏也含了幾分笑意。

    今兒個一整天,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府裏的小丫頭們個個嘰嘰喳喳的,都是議論晚上的燈會呢。

    趙楠隻覺得以冷懷瑾這個年紀,應該多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悶在家中看書種花。

    平日裏的瑣事已經夠她煩憂的,出去放鬆放鬆,想來性子也能活躍一些。

    “這主意倒是不錯!”冷懷瑾伸手在趙楠的額頭上賞了個爆粟,看了一眼廚房裏忙活著的肖梅姑,又吩咐了王媽媽好生照看著,這才讓人去將書房裏的冷昌修給請了過來。

    待飯菜做好了,一家三口圍桌而坐,看著麵前熟悉的菜色,吃在嘴裏的熟悉味道,隻覺得好似回到了大坑村時那清苦的日子。

    冷昌修為肖梅姑和冷懷瑾布好菜之後,又破天荒的讓人上了一小壺今年新釀的葡萄酒。

    酒香四溢,菜濃心暖,三人的嘴裏都含著笑。

    氣氛是前所未有的溫馨。

    “爹、娘,聽說今兒個晚上有燈會,你們可有空一起去瞧瞧?”喝了幾杯小酒下肚,冷懷瑾瞧見父母的心情都似乎很好,便揀了個借口,將話給說了出來。

    這個提議,卻也不是冷懷瑾所想,倒是方才趙楠提醒的好。

    想到肖梅姑來到京城後也沒有出過門,與京城中的夫人們也處不來,因此,隻和周家有些來往罷了。

    想必她在家裏呆著,也是沉悶的吧。

    “梅姑,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今晚在景江樓訂了個位子,在那裏往江邊看,可美了,如若不然,一會兒咱們便出門轉轉去?”冷昌修一聽冷懷瑾的話,立即放下筷子,頗有幾個獻殷勤的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她的手,期許道。

    難得他還提前做了準備,這於冷懷瑾來說,便覺得有些訝異。

    父親向來不是善於討女人歡心的人,幾時竟學了這些本事。

    因此,她的眉心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但在肖梅姑望過來之際,又鬆散了開來,裝作十分讚同的點了點頭。

    肖梅姑的臉頰微微發紅,被冷昌修握著的手微微發熱,良久,這才點了點頭道:“就依了你們父女了!”

    冷懷瑾和冷昌修同時歡呼一聲,飯桌上一片歡喜之色。

    晚膳過後,趙楠特意為冷懷瑾挑選了一套顏色鮮豔的衣賞,硬是將她按到了梳妝鏡前,重新給她盤了個時下流行的發髻,快九歲的小姑娘了,在大戶人家,都開始教育男女之事了,平日裏也都該懂得要吸引異性的目光。

    可在這一點上,冷懷瑾卻偏偏遲鈍的厲害。

    其餘事,她可以敏睿得不像話,可一談到感情,卻又變回了青澀的孩子,穿著打扮也不似這個年紀的少女那般鮮活,衣裳的顏色都是偏暗偏老成的,如此一來,便襯得她越加的嚴肅而不太易輕近了。

    “趙楠,不過是出去轉一轉,怎的還要重新梳發髻?”她原本就不想引人注目。

    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豈不是違背了她的性格了麽?

    這一回,趙楠可沒有依她,而是偏執的將她的發髻解了下來,看著銅鏡裏那張原本就俏麗似水的容顏,嗔怪道:“今兒個可是個好日子,一會兒到了碧水湖可有不少貴家小姐和少爺,難勉會有人認出你來,到時候可不能讓別家的小姐給比了去!”

    趙楠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冷懷瑾那順滑的發絲,就好似對待自己最心愛的妹妹一般。

    在她的心裏冷懷瑾絕不比董婉玉差,若說哪裏缺了些什麽,那便是衣飾和打扮上,似乎是料定了董婉玉今兒也會去碧水湖遊湖,因此,趙楠特別細心的給她盤了個逐月髻,配上一支碧玉釵,清淡中又不失優雅,完完全全將冷懷瑾那張美如玉的臉頰襯托得好似出水芙容般嬌嫩。

    “我的好趙楠,你看看,父親和母親該等得煩了!”待終於整理好儀容,冷懷瑾長舒了一口氣,拒絕了趙楠還要替她環在脖子上的珍珠鏈子,拉著她的手便出了院子。

    待到前廳,冷昌修和肖梅姑正拉著手在說體己話,許是太過入神,兩人都沒有發覺身後有人到來,因此,模樣也越發的親密起來。

    這一刻,冷懷瑾突然意識到,若是自己不提議一家人去遊玩,隻怕父親便帶著母親去了,冥冥之中,她反倒成了二人間的阻礙了。

    心思一轉,腳步已經上前,笑著叉開了父母的話題:“爹、娘,時辰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張全已經將馬車準備好,伺候一家人上了馬車,便往碧水湖的方向去了。

    肖梅姑今兒個似乎也刻意抹了些粉,臉色看起來好了不少,許是心裏放寬的緣固,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許多。

    “咱們懷瑾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你看看,可絕不比京城中的小姐要差!”肖梅姑一早便注意到了冷懷瑾今兒個的打扮不同往時,伸手握住女兒纖細的小手,意識到,開了年懷瑾也該九歲了,再過幾年,便到了成親的年紀。

    如今兒子的婚事已經塵埃落定了,可女兒卻還是懸著。

    作為母親,她自然知道冷懷瑾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眼光自然也高於常人,便說這京城中向她示好的公子就不在少數,可冷懷瑾壓根就沒拿過正眼去瞧人家。

    說到這個話題冷昌修嘴角的笑意也微微收了收,看著這個已經出落得婷婷玉立的女兒,輕道:“前些日子翰林大學士陳大人倒與我提過,說是家中庶子尚未婚配……”

    他這話也不過是試探罷了,說到一半便住了嘴。

    按他現在的官銜來說,女兒能嫁給陳家的庶子,還算是高攀了。

    但這個‘庶’字,總歸不好聽,因此,冷昌修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冷懷瑾的眼色,再將目光移到了肖梅姑的身上,想聽聽她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我看這事還是緩緩再說吧,懷瑾這才九歲,早著呢!”肖梅姑也是下意識的歸避這個話題,似乎舍不得這個女兒過早的離開自己。

    卻又覺得自己的女兒既聰明又能幹,豈能嫁給一門庶戶,將來的子嗣也將貫上這個‘庶’字,因此,冷昌修的話說出來,她心裏反倒有些不高興了。

    “爹、娘,若再有人提起此事,你們就說懷瑾患有隱疾,不會過早議親便是!”從冷昌修的臉色中,她隱隱猜到,隻怕向冷家提親的還不止是陳家吧?

    這九歲的姑娘,自然很多人盯著。

    更何況,她現在名聲在外,陳大人會選她做庶子的媳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冷昌修蹙了蹙眉心,這個借口不是不行,就怕到了該嫁的年紀,也當沒有人提親了。

    正想問問冷懷瑾如今可有看得上的公子哥,馬車卻停了下來,耳邊逐漸傳不吵鬧聲,車簾子撩開,外頭竟是出奇的熱鬧,人山人海,迎麵的河風撲來,使得整個人都好似貫上了秋天的涼爽,同時,心情也好了起來。

    碧水湖周邊的街道已經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燈籠。

    年輕的男女穿棱其中,攤販的叫喝聲也格外的洪亮,冷懷瑾立在原地,雙眼四處張望間,心裏卻染起絲絲惆悵。

    “走吧,到景江樓上賞月去!”冷昌修一手拉著肖梅姑,一手正要牽起冷懷瑾,看上去格外的高興,卻不想,握在手心的手卻縮溜了出去,走上了兩步,不禁又頓了頓,回頭望向還呆在原地四處張望的冷懷瑾搖了搖頭:“怎的,你是想自己去玩會?”

    想來,一個孩子家,自然是心裏新奇,喜歡到處看的,坐在茶樓裏也是怪悶的,因此,兩夫婦都了然一笑,吩咐了趙楠和張全將人看好,也鼓勵著冷懷瑾今兒個好好的玩一場。

    與父母道了別,冷懷瑾便被趙楠拉著穿進了那琳琅滿目的燈籠之間。

    “小姐,你快看,那仙女可真漂亮……”指著前頭一個攤位上的人像燈籠,趙楠不禁奔了過去,拿起其中一盞最為明亮,也畫得最為漂亮的燈籠湊到冷懷瑾的麵前,臉上掛著這個年紀該有的愉悅笑容。

    這不仔細看還好,一仔細看,卻發現,這上頭畫的哪裏是什麽仙女,根本就是董婉玉。

    再瞧著其他燈籠,人像雖不同,卻都是讚美董婉玉的,想來,這攤檔的老板還是董婉玉的忠誠擁護者。

    “這位姑娘,你可不懂,這畫上的女子比仙女還仙呢,便是咱天熹國的第一好女,董家的千金董小姐,在下曾有幸得見董小姐一麵之緣,真真是到現在還難以忘懷呢!”畫畫的書生也不過二十有餘,說話間,他滿臉的自豪,似乎是生怕趙楠將那燈籠弄壞了,因此,雙手接了過去。

    卻是沒有要賣的意思。

    聽了那老板的話,趙楠不禁嗤之以鼻,不甘示弱的與他對持了起來:“你便聽說過天熹的第一好女,便沒聽說過天熹的第一才女麽?”

    董婉玉如何比得上冷懷瑾,便說上一回技藝比賽,她還不是輸給了冷懷瑾,聽聞她家小姐的畫最後可是入了太後的宮裏,趙楠每回想起這事,心裏便自豪的緊。

    “姑娘說的可是冷家的小姐冷懷瑾?那姑娘卻也不簡單,但總歸沒見過麵,不知道樣貌如何呢!”老板也是個老實人,便是沒見過,被外頭吹得再好,他也不為所動。

    趙楠一跺腳,正想與他理論,她想小姐是如何不如那董家小姐了?

    卻是手腕被人拉了一把,卻見冷懷瑾微笑著示意繼續往前走。

    腳步剛移開,隔壁攤檔上的書生便湊了個頭過來:“阿七,我可聽說這冷小姐能將動物畫活,活花草畫動,河水流淌,驚為仙人啊,在董小姐的生辰宴上,這冷家小姐可是大放異彩,最後那畫還被太後珍藏了去,依我看,冷家小姐可絕不比董家小姐要差!”

    說罷,那人便豎起了大姆指,喚作阿七的書生許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奇聞,不禁好奇起來:“你說可是真的?我可聽聞這活畫法已失傳多年,難不成這冷小姐竟是前朝第一畫師之後?如若是如此,豈不是要蓋過董家小姐了?”

    趙楠聽了這話,不禁喜上眉梢,挽著冷懷瑾的手,慢慢的往前逛去。

    便在她們離開不久,在人群的後頭閃出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今兒個她穿了身粉色的荷花葉滾邊長裙,外披了件深處的鬥蓬,以帽沿遮住了大半邊臉,眼神卻要迸出火來,粉拳緊握,冷冷的看著正議論的如茶如火的兩名攤檔老板。

    她身後的丫頭小聲道:“小姐,市井小民胡說罷了,冷懷瑾她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能跟您比?”

    少女一言不發,快步便繞過了那街道,徑自往湖邊去了。

    身後的丫頭小跑著跟上她的腳步,待瞧見她行走的方向時,不禁小聲提醒道:“小姐,走錯了,林小姐在那一頭的畫舫上等著您呢!”

    經過了上回的事件之後,林芊芊已經和董婉玉疏遠了一些,今兒竟還是董婉玉主動邀約,林芊芊才賞了這個麵子出來的。

    紅梅頗有些擔憂,眼看著主子的人緣是一日不如一日,而主子的脾氣也是越發的難以捉摸了,她已在心中叫苦連天了。

    啪……的一聲,臉上被重重的甩了一巴掌,腳步定下來,卻見董婉玉正怒氣衝衝的瞪著她。

    “本小姐做事,何時輪到你插手了?”

    說罷,似乎還不解氣,正要再給紅梅的臉上來上一巴掌,卻見不遠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著這邊走來,伸出去的手便生生的收了回來,臉上的怒意立馬一轉,進而換成了滿臉溫柔的淺笑,蓮步輕移,朝著那一邊走去,眼神秋波似水,哪裏還有方才的凶惡勁。

    “是董姐姐,三哥,你們是不是約好了?”九公主一瞧見董婉玉的身影便高興的蹦了起來,連忙甩開被她挽住手臂的赫連城,衝著董婉玉奔了過來。

    赫映月與董婉玉同年,在月份上小她一些,但由於性子活潑,因此,平日裏都沒人拿她當大姑娘看,特別是皇上和皇後,也總將她當孩子般的養著。

    前些日子,若不是她死活要嫁給周家的長子,皇上也是舍不得將她那般早許人家的。

    其後聽聞了周世英害死祖母的事,赫映月卻又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元慶帝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心裏慶幸好在那聖旨沒有傳出去,而安公公也因為這件事,得了重賞。

    “董姐姐,你也來賞燈麽?你跟我一塊上船吧,三哥和七哥他們有自己的船,我一個人劃沒意思!”遠遠的赫映月便衝著董婉玉喊了起來。

    跑上前便親昵的挽住了她的手臂。

    董婉玉微微一笑,像姐姐那般輕點了點赫映月的鼻子,抱歉道:“我也想跟公主一塊兒上船,可惜了,今兒個林小姐先約了我……”

    聽說董婉玉已經被人先約了,赫映月不禁失望了起來,小嘴兒一嘟,滿臉的不高興便寫在了臉上。

    正要發脾氣把董婉玉強行拽到她這邊來,耳邊卻傳來董婉玉輕輕清清的笑聲,指了指前頭河邊的一對主仆,道:“我倒是知道冷小姐今兒個是獨自前來,公主何不找冷小姐呢?想來有了冷小姐的助陣,一會兒的詩會,公主也可大放異彩呢,那日你也見識到了冷小姐的詩畫了得,婉玉在冷小姐麵前,也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她故意將冷懷瑾捧到天上去,便是為了讓赫映月粘上冷懷瑾。

    說起這位公主,那絕不是好對付的人,平日裏被皇上和皇後寵壞了,凡事要爭強好勝不說,脾氣卻也是古怪的很,不輸的時候還好,一旦和誰比試輸了去,她可以當即將人的頭給砍下來。

    被董婉玉這般說著,赫映月卻也覺得,冷懷瑾上她的船會更合適一些。

    呆會兒在湖中央的詩迷會上,也好讓冷懷瑾替她出出風頭才是。

    因此,挽住董婉玉手臂的手一鬆,腳下一動,便是往冷懷瑾的方向奔了過去。

    “小姐,豈不是又要讓那冷家小姐出風頭了?”紅梅被董婉玉賞了一巴掌,心裏雖然極為不憤,卻也明白,她不可能和主子置氣,該說什麽,該做什麽,還當從前一樣。

    “我便不信這丫頭連詩迷都懂,再說了,即使她懂又如何?要伺候好那個小祖宗可不是一件好活!”就連她董婉玉自幼與赫映月一同長大,也不能完全掌控赫映月的脾性,更何況是一個從未接觸過赫映月的人。

    說罷,她已經轉身,衝著那一邊的赫連城和赫連戰微微福了一福,臉上掛著和平常一般溫溫婉婉的淺笑,蓮步輕移,朝著林芊芊那一頭的畫舫過去了。

    此時的碧水湖上已經停靠了不少畫舫,各式各樣都有,一眼望過去,真真是目不接暇。

    隨著一道響亮的鼓聲,畫舫紛紛離航,往著湖中央而去,舫上的五彩宮燈亮起來,便給這碧波湖上增添了不少的詩情畫意。

    冷懷瑾不知道九公主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隻是被她二話不說的拉上了畫舫,緊接著,船兒駛向湖中央,清涼的風打在臉上,看著周邊的碧水湖麵,頭頂上的圓月繁星,卻還真是美不勝收呢。

    “這碧水湖美吧?你若是今兒個替我出了彩,我心情好了,說不定每年都能允許你坐我的船!”赫映月得意的揚起下巴,在婢女的伺候下在船艙裏用上了茶點,耳朵卻仔細的聽著外頭的動靜,沒有聽到號角聲之前,便證明詩迷會還未開始。

    又過了一會兒,河岸上的鼓聲停了下來,號角聲響起。

    赫映月興奮的幾乎要跳了起來:“開始了,開始了……”

    說罷,也不管冷懷瑾願不願意便將人推出了船甲前。

    趙楠又急又氣,卻又不敢與赫映月製氣,畢竟是當朝最得寵的九公主,若是她有什麽閃失的話,冷懷瑾可是第一個遭殃的,因此,也可能幹瞪眼,囑咐冷懷瑾小心一些。

    出到船甲,冷懷瑾這才注意到,此時在湖中遊玩的畫舫都往著同一方向靠過去,並且,每個船上都推出了一個人出來喊話。

    別人家推出來的大多是府中的下人,因此,她立在船甲上卻顯得尤為紮眼了。

    許換作其他人早就委屈的哭出聲了,而冷懷瑾卻不以為意,仔細的聽著說題人先將規則講完,在腦海中融解了一遍之後,這才斂下雙眼,準備著聽題了。

    詩迷會,顧銘思議便是猜燈迷,她雖不太在行,但上一世,畢竟讀過大量的書籍,試上一試便也無防。

    “得月樓前先得月!”號角再次響起,出題人洪亮的嗓音回蕩在湖麵上,緊接著,便有一張紅紙黑字的迷條亮起,想來,這便是今日的第一題了。

    很快,一條船上吹起了號角,船甲上的人從船倉出來之後,朝著那出題人喊道:“月亮……”

    這話剛說完,出題人便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道:“猜一字!”

    答錯題出了醜,那條船上立即傳來一陣咒罵,而那喊話人似乎也被打得不輕,再次出來時,一邊臉已是黑的了。

    赫映月身邊的丫頭小聲嘟噥道:“高大人家的公子真是輸不起,這才第一題便要出手打人了!”

    這般說著,赫映月也接了口道:“可不是,本宮看他就是一窩囊廢,若不是仗著高大人的權勢,隻怕給人提鞋都沒人要!”

    兩人正說著,那一頭有一輛裝飾的格外華麗的畫舫傳來喊話:“棚!”

    此話一出,那出題人立即豎起了又姆指,示意身邊的提畫人為那人的船身上添上一張紅紙葉,說明這人已答對一題。

    赫映月自然也聽到這題被人答了去,因此,心裏格外的不爽,‘呯……’的一聲,便將手中的茶盞給摔了:“是誰家答的題?冷懷瑾你那腦袋是做什麽的?怎的想這麽久都想不出來!”

    這話簡直就是罵人了,趙楠再也忍不下去了,小聲頂撞了一句:“我家小姐第一回猜燈迷,猜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這話還未說完,便被赫映月一巴掌揮過去,給生生的阻斷了。

    湖麵上議論了一小會兒之後,又平靜了下來,那出題人已經翻出了第二道題,嘴裏朗朗道:“雨霽霞飛斜雁過,仍舊猜一字!”

    題一出,少爺小姐們都紛紛填頭苦思起來,這題較前一題又增加了些難度,因此,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答案出來。

    高公子許是第一題出了醜,因此,這時候也格外的瑾慎起來。

    “你可想好答案了麽?”赫映月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完全沒有頭緒,隻得探出頭去問冷懷瑾。

    卻在這時,一輛不知道從哪裏遊來的畫舫竟搶過了冷懷瑾正要說出口的答案,高喊了一聲:“是假字!”

    眾人都隨身望過去,便見一名身長玉立的男子迎風而立,他雙手負於身後,臉上平靜中帶著幾分淡淡的自負之色,最為顯眼的是那男子下顎的一小簇山羊胡,平白為他年輕的容貌增添了幾分老成。

    出題人略微一驚,似乎想看清楚那船出自哪一家,卻是瞧來瞧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作罷。

    “公子妙答!”點頭,示意身邊的小童將一片紅葉子貼到了那船身上。

    詩迷會繼續進行。

    這一頭,冷懷瑾正驚訝於會在此處見到趙城,船艙裏卻傳來赫映月的叫罵聲:“冷懷瑾,你是不是故意要本宮輸?三哥已經贏了一局了,本宮若是落後於他,回宮定會讓七哥笑話去,我不管,今兒個你若是不給本宮贏了他們,本宮今日便將你推下水去!”

    如此蠻模無理的說辭,整個天熹國也隻有這九公主有這個膽子。

    趙楠挨了她一巴掌,早已對赫映月完全沒有好感,正要與她硬碰到底,卻見冷懷瑾卻鑽了進來,伸手按住了趙楠的手,微笑道:“公主,懷瑾口渴了,可否討口水喝?”

    赫映月沒好氣的示意婢女滿上。

    卻在這時,趙城回轉身去,眉心微微蹙了起來,彎下身子,與船艙裏頭的人接了話。

    “爺,是冷小姐,她怎的會在九公主的船上……”

    這九公主可是刁蠻的性子。

    一個堂堂的小姐被推出來喊詩迷,這想來,是被這九公主逼迫的吧。

    後頭的話趙城還沒有說出來,便聞裏頭傳來低沉的聲音:“讓他們一局!”

    “爺這是越來越懂得憐香惜玉了呢!”裏頭傳來幾聲哄笑聲,緊接著,有人打趣道。

    待冷懷瑾從船艙出來之際,那出題人已經亮起了第三道題紙,隻見上頭寫著:看似一草一木,焉知滴水成巨。

    趙城笑了笑,沒有作答,反倒十分愜意的接了裏頭遞出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望向對麵船隻上的冷懷瑾。

    這一回總算是沒有人搶答了,冷懷瑾高聲道:“蕖!”

    聽了答案後,趙城不禁咧嘴一笑,回頭衝船艙裏的人打趣道:“原以為冷小姐沒讀過什麽書,卻沒想到,還真是個才女呢!”

    關於冷懷瑾的傳聞,趙城自然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

    隻不過,今兒個真是見識到,心裏還是吃了一驚的。

    那丫頭身上有太多讓人不可思議的東西!

    船艙裏的人勾起了淡淡的笑意,極為自豪道:“那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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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更,但字數不會少,還是萬更走起,麽麽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