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哀的沉默和姬千凰的鄭重其事，無不讓沈清嘉意識到，所謂鳳凰一族傳承這件事情十分不簡單。

    看似風平浪靜之下，其實是鳳凰一族鳳凰城如願城三大勢力的全力角逐，無數暗湧席卷而來，陰謀為輔，實力至上，勝者為王！

    鳳凰一族舉行傳承儀式那天，場麵十分浩大。沈清嘉從高山峰頂看下去，無數羽人密密麻麻布滿了山腳，即使看不見他們的表情，沈清嘉也感覺得到他們的眼神是完全的崇慕敬仰。

    宏大的鍾聲響起，一聲一聲蕩向四周，傳達到所有人耳朵裏，有鳳凰一族的禮儀官高聲道：“禮起！”

    祭宗裏教宗傳承儀式主要分為四種：華秋禮、陰陽禮、奉天禮、傳承禮。

    華秋禮，神選者應對天下萬物懷有仁心，在即位之前祈禱天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陰陽禮，神選者身為連通凡人與神靈的樞紐，掌管陰陽禍福，為天下百姓祈福。

    奉天禮，教宗手持神器於天壇上行禮，表達接受上天降下的重任，尊奉上天的意旨。不經此儀式，則無正統大義之名，神靈之威名無法得到承認。

    選神禮，辨認神選者是否擁有登上神壇成為神靈的能力，成，則於鳳凰一族高山之巔舉行傳承儀式。

    神選者在舉行此四種儀式後，得到儲藏與傳承中的力量，始成為具備完全神性與神力的超脫凡人者，至此成為［行走於世間的神靈］。

    天空微微透出些許亮色，早就等在高山山腳下，掌管鳳凰一族禮儀事物的羽人紛紛趨步上山。

    滿打滿算也不過數百萬年的人類都禮儀繁瑣嚴謹，更別傳說已經存在了數億年的鳳凰一族。雖然在某種不可言說的神靈壓製下，這個族群已經開始衰敗，聲勢不如以往。但是在禮儀上，沈清嘉等外來人看得到的隻有宏大和嚴謹。

    對於傳說中無所不能神靈有誕生出現的今天，顯然所有鳳凰一族都對此抱有極大的敬畏和尊重，或許，還有恐懼。不僅按照慣例派遣大祭司閣下前來，就連很少露麵的族長也出現在這裏。

    鳳凰一族的幾個禮儀官員眼眶微微濕潤，先太古時代，神靈沒有截斷與鳳凰一族的聯係，鳳凰一族還強大無比，實際沒有被削弱到這種地步。那時候禮儀司地位無比尊崇，舉族至尊無人違逆，那像現在一樣，神靈不過變成了泥塑雕像，變成了眾人嘴上尊重暗地裏卻在調笑的存在。連族中幼兒也常問道：“神靈真的存在嗎？”

    隻要……隻要神靈歸來，隻要神靈降下再次恩澤，一切都會好的！一定會！

    “無所不能至高無上的神靈會選擇她的繼承者的。”鳳凰一族的大祭司雙手在自己肩膀處輕輕一點，他不動聲色的看了姬千凰一眼，“而我族，也會得到重生。”

    在此之前，任何犧牲與破碎都是值得的。

    兩城至尊站在山峰隻巔，即使遭遇了萬千人目光的注視，這兩個女子一個依然萬年不變的神色冰冷漠然，一個張揚微笑美麗得如仙如神。

    從山腳下一直延伸到山頂天壇地壇的塵埃之路，都被色澤鮮豔的紅色綢緞覆蓋，一路都是潔淨的鮮紅。

    仿佛成神之路上，一路都鋪滿了鮮血殘骸。

    鴻臚寺官員避開紅綢之路，側步上前，敲響了悠長鍾聲。除卻百裏哀與姬千凰之外，所有人都默默低頭，沐浴神恩。

    哪怕沈清嘉心中吐槽這勞什子傳承簡直像是一場婚禮，卻也不得不乖乖低頭佯做恭順。

    另有司禮羽人走近一步，手捧一塊鮮紅色卷軸高舉過頭頂，片刻後放下，大聲宣讀道：“我族先輩創業垂統，於以貽後昆，為股肱之元首，俾億兆之宅心。洪惟永圖，屬在明辟。宵衣旰食，焦思勞神，禹跡混同，方致太平之運……”

    沈清嘉低頭，默默聽著鳳凰一族先輩的豐功偉績，心思卻飄到了其他地方，之前的那個看不清臉的女子，與之前的無臉道士到底是什麽關係……所謂的神靈，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群體……

    悄悄抬了眼皮，恰好看見祝哀也正在看著她，她看過來的目光是永恒的溫和平靜，像是春天裏堅冰化作的湖水。她是永遠堅定的，不變的，於沈清嘉而言溫暖如昭陽的存在。

    “今有待選人神，上承神統，下舉民意，使動亂平息，悉令安泰。動植有生之類，冀獲昭蘇。天人合慮，永弼乃後，共圖康功，以定四海。谘爾萬民體予神意，布告邇遐，鹹使聞知。”

    司禮人員駕著兩架前往天地祭壇的華麗鑾車行過來，兩城城主舉步上車，祝哀的目光投注在人群某處，停留片刻，隨即轉身進入鑾車坐下，純白流蘇垂下，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有兩個神選者，這對於鳳凰一族來說委實是第一次，好歹苦心安排之下，總算是沒有紕漏。

    一路行至峰頂天地祭壇，祭告天地，向天地祭壇進行華秋禮、陰陽禮、奉天禮的儀式，向上天告知自己的即位。在祭禮完畢後，使役祭司在天壇上麵朝東麵擺放好祭祀器物。在羽人通讚地指揮下，鳳凰一族長老族中重要成員和兩城人馬慢慢地依次走到天壇前地廣場上站好。

    羽人通讚高聲道：“告祭禮成，請神選者就位！”

    兩城城主對視一眼，而後很快移開，一人走向東方的祭台，一人走向西方的祭台。空氣之中仿佛有錚然之聲響起，淡淡火藥味道蔓延來了。

    勝利是孤獨寂寞的榮耀，這次神靈傳承，哪怕就是成功了，也隻有一個人，一個城池會得利。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也許傳承成功的下一秒兩城就是兵戎相見，兩人作為兩城城主，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戰爭預備打算。

    這時台下人群裏一陣小小的騷亂，祝哀微微皺眉。一個羽人司禮人員走近她身旁，羽人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低聲道：“稟大人，更換神服一事的人選……”

    祝哀漠然道：“我早就說過了，這個不需要沈清嘉，你另外找人吧。”

    在進行即位禮之前，按照禮儀，要由教宗的最親近的人為其換上專用禮服，表明神靈覺醒，從此以後仙凡殊途，與過去俗世裏的的一切羈絆都將斬斷。而與祝哀最親近的人，這個是眾所周知的，就連很多羽人都很清楚，那個人的名字為沈清嘉。

    那名主祭司有些猶疑，“可是這樣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祝哀瞥了他一眼，“隻要力量足夠強大，一些細枝末節算什麽。”

    羽人顫了一下身子，“是……”

    他恭敬的退下，心中卻不由歎息，這黃泉城城主沒有斬斷凡念，對於此間世界多有留念，這次神靈傳承，她恐怕不會太順利。

    天色慢慢亮起來，東麵鮮紅火熱的旭日從山後慢慢升起，在祝哀麵上染了一層淺淺的薄紅，往日威嚴冰冷逼人的麵容此刻也顯得鮮活了許多。黃泉城眾人都是心中自豪萬分，這個恍若神靈一般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城主，而這個人，一定能夠帶領黃泉城走向輝煌！

    時辰已到，被臨時拉來負責為祝哀換服的司禮羽人顯然有些緊張，吸了一口氣就要走上高台，卻突然被一人拉住了胳膊。

    高台上的祝哀手持劍器，伸展手臂，劍光縱橫。身軀挪轉，如微風擺柳，如驚鴻照影，如遊龍騰空。即使麵無表情，這祭宗的祭舞依然被她演繹得如詩如畫，如仙如神。

    她本就有著不應出世的驚世容顏，這時更是美得像一尊神靈。

    “吉時到，恭請大人換服。”

    祝哀停身收劍，靜靜佇立，忽然，她鼻子微微動了一下，有些吃驚的轉過頭去，看向捧著禮服過來的那名少女。她的喉嚨幹澀，心中翻湧著莫名的東西，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慢慢走到祝哀身邊，沈清嘉將手中抱著繡有山川河海的禮服長袍披到她身上，並整理好了有些雜亂的衣領。

    沈清嘉笑了一下，“我來了你很吃驚嗎？”

    祝哀沒有說話。

    沈清嘉也不在意她的回答，拿過旁邊女祭宗人員手中捧著的形製精致，繡有日月星辰的黑色奉天冠，正要為祝哀戴上，手伸出一半卻又葛然停住。

    祝哀藏於袖中的手握緊起來。

    沈清嘉呆了一下，而後將奉天冠戴到百裏哀頭上，仔細為她係好束帶，低低一笑，“多可笑，我方才居然在想，好像我為你戴上這奉天冠，你就從此隻是遠離世俗高高在上的神靈了。”

    祝哀抿了抿唇，“我永遠是祝哀，隻是你的祝哀。”

    “這個儀式，我不希望你來，我怕你會亂想，會難過。”身披山川河海頭頂日月星辰的黃泉城城主注視著沈清嘉的眼睛，她的唇角笑意微微，“不過，你能來，我很高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