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之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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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淩奕便出現在書房裏。李一看到出現在書房裏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心裏鬆了一口氣。自從淩奕中毒以後,整整五日,他都不得安眠。淩奕是二小姐在這個世上唯一的骨血,也是長平侯府現今唯一的孫少爺,哪怕這個孫是外孫。
自己是什麽身份,李一很清楚。當年長平小侯爺差人來找他的時候,便說過了,從此他入淩陽候府常伴淩陽小侯爺身旁,從此長平候府再無才傾江南的江南第一才子李易,隻有淩陽候府西席李一。當年二小姐臨終托孤,淩陽候也對自己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著。現在淩奕出事,他縱使心急如焚也不能有所動作。
一是淩奕生死未明,二是這些年長平候府不比從前,他怕長平侯再也經不起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因此,便隻能一直暗中注意淩奕院子裏的動靜。好在淩奕身邊的貼身內侍裕德一直暗中傳信,但是終究不及看到人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麵前來的安心。
淩奕看到書桌後看著自己的李一,眼神閃了一閃,便重重地跪了下去。
李一本名是李易,曾經名動江南的第一才子,隻是他生性好潔,不喜官場那些齷齪事,不願同流合汙便被人陷害。當年落魄時,舅舅救過他,請他在長平候府住過一整子,小舅將其引為至交,後來因為母親向請,便化名李一入了淩陽候府成了自己的夫子。李易這一生,恪守當年母親臨終前在床前許諾的誓言,對他盡心盡力。甚至,為他將自己唯一的兒子李琪送入軍中,隻為了他有朝一日,能夠在軍中有個助力。前世,李一死後,他下令以一品輕侯的禮儀下葬,死後配享太廟,以天子之身守孝三日。
這一跪,是謝他上一世的盡心,敬他對母親的守信。最重要的,他知道自己以後的路上,少不了李易的幫助。
當年一飯之恩,讓李一拚得李家兩代相互,哪怕在長平候府落寞時也不曾離棄,他自是承這份情的。但是,他更記得,人心的詭變和無常。人心,容不得僥幸。母親教他的,他從沒忘記過。
看到淩奕那一跪,李一心頭一跳。
自打他入淩陽候府以來,隻有在淩奕拜夫子時行過這樣的大禮。連忙上前,將淩奕扶起來,說道:“小侯爺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弈兒自知處事不當,身犯險境,讓夫子擔心是弈兒的不是。”說著,滿是自責的目光望向李一。
孩童軟糯的聲音,一字一句敲進李一的心裏。本該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卻因不得父親歡心,被繼母毒害也沒人幫他出頭。早早來書房請罪,其實也是害怕自己生氣而棄他而去吧。如此想著,李一便更加憐惜淩奕了。
“此事跟小侯爺無關,是歹人做惡,要怪也隻能怪那歹人歹念。”這麽說著,李一話頭一轉,問道:“小侯爺還有兩月便是九歲生辰了吧?”
“是,弈兒的生辰是七月初七。”淩奕答道,垂下的眼簾裏閃過一絲了然,然後開口道:“弈兒生辰過後……便是……便是母親的忌日。弈兒……弈兒想去長平拜祭母親。”說著,淩奕的聲音低了下去。
出嫁的女兒死後本是要葬在夫家的祖陵的,但是這是母親死前遺願,再加上當時大舅舅已經在北疆用赫赫戰功為長平候府爭到了一絲喘息之機,父親縱使無奈也隻得答應。
“嗯,如此,我們今天開始,便講孝字吧。”李一滿意地點點頭,他還沒有開口,淩奕便自己說要去長平侯府,倒是讓他省去一番口舌。
早課完畢後,已經是快午時了。淩奕院裏的內侍在書房外頭候著淩奕回去用膳。李一念他身體不好,便讓他明早再來,下午的課便不用上了。
淩奕應了,對著李一作了揖,道:“弈兒告退。”
“去吧。”李一點點頭道。
目送淩奕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李一思索了一會兒,便轉身提筆寫了一封信。如此一來,長平侯便不用冒著開罪丞相和淩陽侯府去京城請旨讓小侯爺入長平了。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小侯爺養好身體,他自請去長平祭拜母親,就算淩陽候心裏不情願,孝字當頭,他也找不到理由阻止。至於張蕊,她怕是巴不得小侯爺出府,在侯府內不能明著動手,到了侯府外就不一樣了。淩陽和長平相距千裏,小侯爺才九歲,現在天下也不甚太平,山賊流寇眾多。護衛不周,出個意外,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這次出府,小侯爺的安全,怕是要多加注意了。
這樣想著,李一將信寫好,拿出隨身的骨笛吹了一下。不一會兒,天邊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繞著淩陽候府飛了幾圈,然後落在了侯府西邊的書房內。這是長平侯府飼養的上好的信鷹。李一將寫好的書信用蠟封好,綁在信鷹的腿上,然後將其放飛。
看著信鷹消失在天際,李一深深出了一口氣。自此淩奕出事之後懸著的一顆心,總是放下了。
淩奕看著西邊迅速消失的黑點,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轉頭吩咐道:“裕德,我最近睡不好,你今晚來我房裏給我講故事吧。”
“是。”裕德低頭應了,又道:“小侯爺晚上可要吃夜宵。”
“恩,要的,最近我想吃紅豆沙。”淩奕點頭說道。
“奴才會讓小廚房備著的。”
簡短的對話到此結束,一行人快步向東邊淩奕住的沁竹院走去。
沁竹院,子時。
淩奕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沒有說話。在母親病重時,大舅舅在奉旨去北疆鎮守之前,曾來過一趟淩陽候府。走時,便給自己留下了無字部。無字部,無名無字,無欲無求,這是母親給自己最後的護身符。皇室式微,各地諸侯並起,還有世族大家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這個天下,早已不是當年的太平盛世了。常年的災荒,再加上*,每年各地都會有數不清的孤兒。這些孤兒,運氣好的,被大戶人家看上,做個家丁仆人,運氣不好的,便橫屍街頭,暴屍荒野。
但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是野心,最缺的,是忠心。
諸侯世家,總是有些事情是見不得光的,但是尊貴如他們,有怎麽會弄髒自己的手呢?因此,就需要有人去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也因此,有了死士,有了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而哪裏又有比孤兒更好的人選呢?無親無掛,從小便洗腦培養忠心不二,用起來也自然是得心應手。
無字部,便是母親和舅舅為自己尋的暗部。無字部,原本是沒有名字的,這天下,也從沒有暗部有自己的名字。他當初隻是一時好玩便隨口給了個名字,沒想到卻是讓無字部的人自此死心塌地。前世他征戰天下,無字部從護衛到刺探、傳信抑或是刺殺,無一不精。這一世,他便更加要將這股力量握在手上。
“主子。”無朝跪在地上,低首說道:“無朝沒有保護好主子,請主子責罰。”
“起來吧。”淩奕擺擺手,朝裕德看了一眼:“去把小廚房做的紅豆沙拿過來。”
“屬下不敢。”無朝依舊跪在地上:“影衛存在的意義,便是保護主子。若連主子都護不住,那影衛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次是我自己思慮不周。”淩奕將無朝從地上扶起來:“我也知道,此次我中毒之後,無字部一直在暗中尋找解毒的良方。否則等淩陽候府找到,我怕是屍骨都寒了。”
“這是屬下的職責。”無朝道。主子從來不讓他們自稱奴才,主子說,他們不是奴才,他們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是他身上最堅硬的甲。他們是屬下,不是奴才。
裕德卻是在聽到淩奕的話之後,驚得手一抖。無字部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小主子中毒之後,他先是和李一碰了頭,隨後便找了信使去報信,讓無字部去尋找解毒的線索。於是便有了張蕊那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所謂的“神醫”救活小主子的事。但是,這些事情李一不知道,他也沒有向淩奕提及。看了一眼桌上的紅豆沙,裕德收起心神,安靜的垂首侍立。
“這次讓你來,是有兩件件事讓你辦。”淩奕麵上不動聲色說著,手卻在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握住:“幫我找兩個人。”
“請主子交代。”無朝說道:“隻要主子開口,屬下上天入海也一定將人找到。”
“第一,去南疆找我小舅舅,言兆。他現在可能在南詔國教巫教之內。”他記起,上一世,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失蹤了十二年的小舅舅回來過。再後來看見小舅舅的時候,卻是在言家落敗之後了。沒能在言家遭難時站出來,一直是小舅舅的心結,隻是他知道,那不能怪小舅舅。小舅舅當時在遠在海上,等接到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因為想到往事,淩奕停頓了一下:“如果暗探被人發現,鬆口說是我派去的便是了。以我的名義,想來小舅舅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現在想來,自己的十六歲發生了很多事。
十六歲,他成了淩陽候世子。
十六歲,他失去了這世界上和自己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兩個至親。
十六歲,他遇到了華歆。
華歆,想到這兩個字,淩奕的心就像被什麽揪著一樣,他聽見自己用略微發抖的聲音說:“第二,找到神算華家的嫡公子,華歆。”雖然他現在好好活著,事情也按著他的安排發展。但是,到底是帝王心性,他已經習慣了掌控一切。而那人的存在卻是唯一的變數,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逝,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那人有一絲意外!
“是。”
“將紅豆沙帶回去吃了吧。”指了指桌子上的紅豆沙,淩奕說道。
“屬下不敢。”無朝低頭說道。
“去吧,你不想吃,無夕肯定也餓了。”淩奕說著,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無朝。
“屬下遵命。”看著主子地笑容,不知為何無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朝淩奕行了一個禮,拿過桌子上的紅豆沙,從窗戶邊翻身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無朝離開以後,淩奕看了一眼裕德,問道:“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奴才隻知道,主子說的做的,都是對的。”裕德恭腰答道。
“今天就這樣吧,我累了。”聽到裕德的話,淩奕滿意地說。
“奴才伺候主子歇息。”裕德道。
“嗯。”
裕德將燭火吹滅,輕輕退出了內間。他隻覺得,他的主子,長平候府的孫少爺,不一樣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