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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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後來,淩奕是在陵原懷裏哭著睡著的,陵原將人抱回沁竹院之後,在院中呆立了良久才離開。

    裕德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他方才望著的那方荷花池,低下頭笑了起來。主子說,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他不知道主子是如何看出來的,在今夜之前,若說淩陽候陵原冷心冷情,沒人會說個不字,但若說他會對誰心軟溫柔,換來的,怕就是對方的嗤笑了。

    隻是……想起陵原為淩奕蓋被子時那輕柔的動作和他看著荷花池時的表情,若說夫人是他一生所愛,旁人怕也斷斷不會懷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內屋之中睡著的主子,裕德輕輕掩上了門。明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第二日淩奕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裕德垂手站在床前,像是等了許久。見他醒了趕忙行了禮說道:“兩位先生說主子昨日累了,便免了您今日的早課,讓您好好休息。”

    “嗯。”淩奕點點頭,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倒水。”

    淩奕抬手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而後用依舊有些嘶啞的聲音問道:“昨夜我是怎麽回來的?”

    “是侯爺將主子抱回來的。”裕德接過淩奕手中的茶杯,低聲說道。

    “是麽?”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淩奕轉頭看向裕德說道:“那姨娘呢?可有跟著進來?”

    “不曾。”裕德搖頭答道,又接了一句:“今早倒是差小廚房的人送來了這個。”

    順著裕德的手,淩奕看到了桌上放著的那碟蓮花糕,略微一頓,他笑著說道:“昨日師父帶我去天香樓吃的奶糕太甜了,最近不想再吃甜的。這些……你拿出去喂鳥吧。”

    “是。”裕德聽了,點點頭說道:“我伺候主子更衣。”

    “嗯。”點點頭,淩奕掀開被子起身,一邊看著裕德忙前忙後,一邊說道:“待會兒你陪我去一趟師父哪兒,我去請安。”

    “是。”

    “奕兒給師父請安。”淩奕朝齊元行了個禮,抬頭說道:“師父昨夜睡得可好?”

    “除了不知哪兒來的野貓在房頂上走來走去之外,一切都好。”齊元說著,笑了起來,“倒也無妨,野貓而已,不傷人就好。”

    “不若奕兒勤練輕功,等哪日將那些貓兒捉了可好?”淩奕說著搖了搖頭,“雖是不傷人,擾人清夢也甚是惱人。”

    齊元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淩奕,許久之後才點頭道:“隨你。”

    見狀,淩奕上前一步拉住齊元的衣角,仰起臉撒嬌道:“師父,後日便是奕兒的生日了,師父那日不要出門了,留在府裏陪我可好?”

    齊元顯然是沒有料到淩奕會有如此舉動,他呆愣了一下,在看到淩奕眼中的哀求時,到底點點了頭,說道:“好。”

    “我就知道師父最疼我了。”淩奕笑了起來,那眉眼之間竟是純然一片的天真。

    齊元猶豫半響,到底還是將手放在了淩奕頭上,輕輕撫了撫,低聲說道:“師父不能陪你太久,你要自己……”

    “奕兒會自己小心。”淩奕低聲笑道,打斷了齊元的話,“這淩陽侯府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這兒活了十歲,必然能再活更久。”他看著那個黑發白衣的男子,一句一頓地說:“師父安心便是。”

    師父你安心便是,我的命,從來就是不旁人能輕易拿了去的。

    淩奕說完放開了手,退了一步說道:“奕兒要去向父親請安,便先告退了。”

    “嗯,去吧。”齊元點了點頭,看著淩奕轉身朝著主屋走去。

    直到淩奕的背影消失不見,齊元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院外巡邏的侍衛一眼,低聲笑了起來。那笑容裏,滿是無奈和寵溺。

    他這個徒兒,怕不僅僅是過於早慧些了。雖說在長平的那些日子裏,他已經對淩奕的心性有了些許了解。即使是寒素宮的事情,他也隻當是長平候示意的,畢竟以淩奕的年紀,有些事情他是不可能知道的。淩奕不似尋常孩童,他雖是知道,但更多的是疼惜,這偌大的侯府之中,卻容不下他一絲的天真。

    直到前日他找到自己,開口向自己求助時,他才知道,他對淩奕,還是不夠了解。先是讓自己借故離開侯府,用以吸引在他身上的目光,再半夜折返,護著他去同那人見麵。甚至,連李易的動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自己同淩陽候的那場對峙,也是出於他的示意,若說他沒有料到淩原的反應,齊元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可也正是因了這些,今日看到淩奕的時候,齊元心中突然湧起了恐懼——對於人心,這個孩子,已經在不知不覺見,在他們都看不到的地方,有了如此領悟。他甚至覺得,連自己,都隻是淩奕手中的一顆旗子。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字條,齊元垂下了眼簾。罷了,既然喝了他的拜師茶,他便是自己的徒弟。棋子便棋子吧,若能將這盤棋下得精彩紛呈,他也不吝當一回棋子。

    將字條藏於手中,齊元抬腳走出了院門。

    “主子,要不,我去稟報?”裕德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又看了一眼在院中來回踱步的淩奕,說道。

    “不……不用了!”淩奕聽了,連忙搖頭道。說著有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聲音徒然小了下來:“不要打擾父親了,我們等著便是。”

    “可是您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啊!”裕德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皺著眉頭有些擔憂,“這都巳時三刻了,您再站下去,怕是要被曬壞了。”

    “那……那我們回去吧?”淩奕說著,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明日再來好了。”

    “可……”裕德正要說什麽,看到淩奕垂下的頭,到底隻是歎了一口氣,跟在淩奕的身後朝院外走去。

    “吱——”

    房門打開的聲音讓兩人停了腳步,淩奕轉頭便看到了站在門後的陵原。原本毫無生氣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無比的表情,九歲的孩童臉上那純然的笑容便是讓那盛夏的太陽都黯然失色。九歲的孩童直直地朝著陵原奔去,臉上的驚喜讓人覺得,這一刻仿若已然他等待了許久。

    淩奕跑著,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腳步徒然慢了下來,最後堪堪停在了書房的石階之下。再抬臉,已然沒有了驚喜和笑容,剩下的便是眼中小心翼翼的期許,他有些擔憂地開口喚道:“父……爹爹。”

    “奕兒有事找我麽?”陵原看著淩奕,勾起嘴角,緩步走下台階,蹲□來,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問道。

    “沒,沒事!”淩奕使勁地搖著頭,將湧上眼睛的酸澀壓了下去,“奕兒隻是想來給爹爹請安。”

    “那為何不進來?”說著站起身來,牽起淩奕的手向屋內走去,“你大病初愈,自己該注意些,天熱便不要來請安了。”

    “不要緊的!奕兒不要緊的!”淩奕的聲音徒然拔高了起來,他轉頭看著陵原的側臉,咬著嘴唇低聲說道,“奕兒,隻是想來看看爹爹,若是……若是爹爹不願意……不願意……”說著,竟是帶了些許哭音。

    “奕兒。”陵原放開了淩奕的手,低頭看著他眼睛說道:“爹爹之前……之前對你不好,以後不會了。”說著,頓了一下,“你以後來找爹爹,直接進來便是,無需差人稟報。”

    “可……可是夫子說……”淩奕聞言,有些驚訝地說道。

    “你是我侯府的世子,早晚有一天,便會是這侯府的主子,不可凡事都聽命於人,知道麽?”陵原打斷了淩奕的話,語氣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是,奕兒知道了。”淩奕點點頭,乖順地應了。

    “後日便是你十歲的生辰了吧?”對於淩奕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陵原話題一轉,笑道:“爹爹給你準備了些東西,就當做生辰的賀禮吧。”

    “謝謝爹爹。”淩奕聞言,伸手抓住陵原的袖子,揚起嘴角說道:“爹爹生辰的時候,奕兒也定會給爹爹準備賀禮的。”

    “好,那爹爹便等著奕兒的賀禮了。”陵原看著淩奕,低聲笑道。

    淩奕紅著臉,低頭笑了起來,似是有些羞赧。而低垂的眼簾下,卻盡是冷然的嘲諷。父慈子孝,對他們來說,本就是一場笑話。

    陵原對他,不說全然冷漠,卻也絕不會如此周全細心。母親曾說父親冷心冷情,其實母親該說的,是淩家人。他們淩家人,從來就沒有多少耐心和柔情。若是說有,也必然也是有目的的。父親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但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如同自己這般幸運,後悔了,便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樣的機會,陵原沒有,不但沒有,自己還用最慘烈的方法讓他看清自己的心,看清他對母親的感情。

    愧疚和悔恨,有時是最好的理由,這一點,自己深有體會。

    曾經,他不了解父親,而如今再活一世,陵原與他,便是前車之鑒。提醒他,自己的幸運,也提醒他,自己的愚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大概會雙更~如果你們給我評論的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