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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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門外十裏,淩奕騎在馬上舉目四望,身下的赤夜不安地用蹄子刨著地麵,揚起些許灰塵。淩奕伸手在它的脖頸處安撫似的拍了拍,從懷中掏出一個骨笛,放在唇邊吹了一下,骨笛並沒有發出聲響,然而淩奕卻沒有露出絲毫不虞的神色,將它收進懷中,而後抬頭朝西方看去。
華歆見麵那日同他說,七夕乞巧,怕他被山精野怪拐走,旁的不說,定是存了陪他一起過生辰的念頭。然而臨了卻說是私自離府,要過些日子再出外遊曆,這前後矛盾之處,怕都是因為那張字條。
自自己看過那張字條同他說讓他別再插手之後,華歆的對著自己的態度便徒然轉了個大彎。他自然是不想讓華歆卷進這樣的局勢之中,卻也沒想到那一句話會讓華歆在意至此。京城不是太平之地,華歆因了自己入京,自然是早早離去的好,這一世他當他自在風流的世家公子,那些本就該由自己去承擔的東西,他不忍有分毫落於華歆之肩。
天邊傳來一聲隼唳,淩奕微微眯起眼睛朝遠方看去,一個黑影盤旋於西方的天空之上,淩奕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一夾馬腹,追了過去。
華歆騎在馬上,同來時一樣,不快不慢地走著,隻是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卻沒有了滿心的期待。還是有些狼狽的,哪怕淩奕不說,他心中也定是清楚,自己此番離京,是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但是,華歆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自記事以來的第一次心動,他是斷然無法若無其事地看著淩奕同另一個人定親的。哪怕那個人,還隻是個六歲的孩童,哪怕這場親事,隻是利益的交換。
所以便隻能離開,在那個人還沒有徹底占據自己的心思之前,將那份心動扼殺與搖籃之中。既是早就知道結果的事,為何非要要一意孤行直到萬劫不複才後悔?華歆自籌不是那般蠢人,他知淩奕也不是,自己那般明顯的示好,淩奕不會看不出來,隻是他看出來了,卻也還是什麽都沒說。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
倘若他不願說開隻是為了不願失去自己這個知交好友,那他自行後退,成全他又何妨?總歸是在意的人,看著他歡喜,心中也會好過些。
華歆想著,微微垂目露出些許苦笑,罷了罷了,情之一字,本就強求不得。雖是求不得,但是到底得了那人一個舍不得,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就在此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隼唳,華歆一挑眉,轉頭看了過去。
那隼鳴叫過後,繞著華歆身後的樹林開始盤旋,像是在為什麽人指路一般。見它如此,華歆的心徒然吊了起來,那隼是他養的,平日裏除了他,對旁的人向來理都不理,這些年隨著年歲漸長,連翼隼樓都不回了,常年待在梅忻院中。
華歆抬著頭眯著眼睛細細數著它盤旋的次數,三周,是標記之意,它是在告訴別人,自己的行蹤。能讓隼做出如此反應的,必然是有著翼隼樓特製骨笛的人,而能讓這隼那般親昵地鳴叫出聲的,隻能是相熟的人。
幾乎是一瞬間,華歆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他收回目光,調轉馬頭,俯身輕輕拍了拍白馬道:“小雲兒,看來你又能吃到豆沙包了。”
說完,便朝著來路疾奔而去。
淩奕一路追著那隼跑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見那隼拐了個彎,朝自己的方向而來,見狀,他嘴上的笑容越發明顯,一夾馬腹,迎著那隼的方向而去。
京城西山以東十裏。
那是一片雜樹林,位於官道旁,因了近日裏西山上流寇眾多的原因,這條平日裏進京的商道已經甚少有人跡了,聖上雖是親派來了官兵來剿匪,然而才短短幾日,收效甚微,連帶著這離了他們駐紮地五六裏的樹林,也靜謐了許多。
一匹白馬自遠處飛奔而來,馬上的人一襲青色的衣裳,顯得清俊異常,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而顧盼之間卻是神采飛揚。他騎著白馬一路自西邊而來,轉眼便入了樹林。
在他身後的天空之上,一直巨大的飛鳥盤旋著跟隨著他,驀地,那大鳥高鳴一聲,像是發現了獵物一般,收起翅膀,直直地朝著樹林內墜去。
“籲——”華歆一拉韁繩將馬停了下來,他橫馬而立,看著傳來馬蹄聲的林間小道,微微眯起眼睛。
馬蹄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一匹赤紅色的馬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馬兒跑動時的風聲帶起道路兩旁的竹葉,發出細碎的聲音,一時之間天地都安靜了下來,隻留下那馬蹄踏著竹葉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仿若是一個漫長而美好的夢境,馬上的那個靛藍色的身影變得如此清晰,眉目之間的細微的動作,嘴角勾起的弧度,就連那被風吹起的發絲也變得分毫畢現。華歆看著那一人一馬越來越近,無端端地覺得手腳有些沉重,他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奕,華歆在心中輕喚著來人的名字。
馬上之人的笑容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發清晰起來,然而卻好似沒有停下的意思,直直衝著華歆而去。錯身而過之間,淩奕一拍馬背,自馬上飛身而起,身體在空中拐了個彎,如同翩飛的鶴鳥一般,穩穩地落在華歆的身後。
他伸出手來,將華歆整個人圈在懷裏,握住他抓著韁繩的手,催動著白馬朝前跑去。在他身後,那紅馬嘶鳴一聲,拐了個彎,撒開蹄子追著載了兩人的白馬而去。
路旁的槐樹上,一隻大隼展開雙翅,發出一聲唳鳴,直衝九天之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到兩人跑出去半裏路,華歆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耳邊傳出一聲輕笑,華歆才恍然想起剛剛發生了什麽,就在此時,一縷溫熱的氣息自耳邊拂過,身後的人低下頭輕聲說道:“澤安,你陪我過了七夕生辰,我同你一道回永安可好?”
淩奕眼看著華歆僵直著身體,耳朵上慢慢浮起紅色,突然起了興致,他輕輕用力,將華歆整個身子往後帶了帶,然後放鬆身體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繼續說道:“我昨日同你說的話,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那聲音輕輕的,有些低沉,合著耳邊溫熱的氣息,帶著些許誘哄的意味,讓人心中一整酥麻,仿若小獸的爪子,不輕不重地在人心裏抓撓著,有些酸又有些軟。
淩奕見他不說話,也不出聲催促,隻是輕輕一下一下地捏著華歆的手,耐心地等他回話。
許久之後,華歆才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好。”
那聲音細若蚊呐,幾不可聞,卻還是傳到了淩奕的耳中。他聞言露出一個笑容,近乎得寸進尺地騰出一手,扣住少年纖細的腰身,將人往懷中帶了帶,繼續說道:“那回府之後你再陪我喝幾壺桂花釀好麽?”
這句話像是讓華歆想起了什麽一般,臉上騰地紅成了一片,而身後的人卻仿若未覺一般,帶著些許調笑的語氣繼續說道:“昨夜你坐在軟榻上吹/簫的樣子,好看極了。”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華歆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不容易因為習慣了身後之人的存在而稍稍放鬆的身體又僵硬起來,整個人變成了一根硬邦邦的木頭。
見狀,淩奕終於退開了些許,輕笑一聲,不再做聲,隻是催動著身下的馬兒,背對著落日,衝著京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風吹起兩人的衣袍,讓兩人的發絲交纏,也讓華歆臉上的熱度慢慢退卻下來,他緊緊抓住韁繩,眨了眨眼,似乎終於找回了些許理智。
“阿奕,你怎麽追來了?”雖然還是不敢回頭同淩奕對視,但是華歆的語氣之中已然沒有了迷茫,他停頓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出了什麽事麽?”
淩奕挑眉驚異於他的敏感,同時嘴角掛起一絲讚賞的微笑,點了點頭說道:“你走後我路過花園,收到了一隻紫色的信隼送來的傳書。”感受著懷中身體突然的緊繃,淩奕輕輕將他握著韁繩的手掰開,安撫道:“別擔心,華家沒事,隻是你父親讓我留你在京中多待些日子。”
“傳書裏還說了什麽?”華歆乖順地任由淩奕將手掰開,放開了手中的韁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若隻是信隼也就罷了,但是淩奕言下之意那信隼送的便是父親的親書的手信,既是如此,那信隼必定是父親的那隻。隼王的子孫一生隻認一主,父親又隱居多年,若是沒有要事,父親斷斷不會派了親養的信隼送信。
“回府之後我將那傳書給你過目,現下你先同我入京。”淩奕並沒有正麵回答,不是不想說,隻是若是說了,以華歆的性子,必然會調轉馬頭回永安,那他同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好在華歆並沒有再問,隻是點點頭,開口道:“那我們快些。”
“嗯。”淩奕點點頭,看著華歆有些蒼白的側臉說道:“你靠著我休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華歆聞言正要點頭,垂目便看到淩奕握著韁繩的手上那一截白色的沙帶,他驀然睜大眼睛,厲聲道:“你的手怎——”
話還沒說完,便被破空而來的一直箭羽打斷,華歆側頭堪堪躲過,身後的淩奕一勒韁繩,將馬停了下來。
兩人端坐於馬上,對視一眼,眼中皆有驚異之色。
少頃,淩奕低笑一聲,朗聲問道:“不知哪裏英雄在此,可否賞臉出來一見?”
作者有話要說:快告訴我你們被萌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