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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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皇宮

    高宜做在清乾殿高高的龍椅上,看著遠處的宮殿裏漸次鋪陳開來的燈光,默不作聲。

    這就是他大齊的江山,這就是他從父皇手裏接過的朝堂。他不知道在濱天的那一刻,父皇到底有沒有後悔過,但是當他第一次的做在這個位置上往下看去的時候,是心驚的。

    那個時候,新皇登基,丞相張澤帶著文武百官跪於殿前,三呼萬歲。不興奮麽?就算是已經不再年輕的自己,看著那滿朝的文武,自然不能無動於衷。從出生開始,自己和母後步步為營,如履薄冰,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可是興奮之後,看著那滿朝文武,高宜的心中更多的卻是恐懼。這滿朝文武之中,近乎一半都是張澤的嫡係。旁的也就算了,戶部吏部從尚書到侍郎都是他張澤的嫡係,環視自己周圍,能夠依靠的卻也隻有緊握著兵部的長平侯府。哪怕之前自己還存著能夠依靠張澤的心思,也在和順十五年的那場叛亂裏徹底清醒了。

    他張澤要的,哪裏是一個國丈的身份?哪裏是一個三朝元老的地位,他要的,明明是自己現在坐著的這把椅子。

    這樣的野心之下,讓高宜如何能夠不害怕?如何更夠不防?

    隻是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戶部和吏部在他張澤手裏,自己就是想做什麽,也無能為力。好在還有一個向來跟丞相府不和的長平侯府在,再加上自己的太傅尚書令,自己這麽些年才能不至於一點底氣都沒有。

    尤其是這些年,隨著丞相府唯一的公子早逝之後,丞相便稱病在家,很少來朝堂之上了。本來,自己也是舒坦了很久的,想著,張澤不在朝堂之上,那麽有些事情自己便能毫無顧忌地去做了。

    可是事實證明,自己到底棋差一招。他不在朝堂之上,可是他的學生們在,他的黨羽們在,凡是隻要他張澤一句話,勸諫的朝廷命官們就能從自己的寢宮排出宮門外去。最開始的時候,自己也曾仗著氣盛殺過幾個人,然而時日久了,卻發現無濟於事。

    他能殺一個,殺十個,他能將這些官員都殺光麽?不能,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可是這朝廷,卻不是他天子一個人的朝廷。沒有那些官員,他不可能管理那龐大的疆土,大齊這個龐然大物也無法維持他的運轉幾代從軍,甚至沒有他們,自己能不能坐穩這個位置都還是個未知數。

    不恨麽?當然是恨的,可是站在這個位置上,再恨自己也隻能忍,因為隻要他走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不過好在再怎麽窩囊自己也還是個皇帝,張澤再怎麽權勢滔天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還有個從來都站在長平侯府身旁的兵部。再加上,張澤到底也不希望有一天他自己登上這個位置的時候,自己留給他的是一個群狼環飼的位置。因此在這種心知肚明之中,兩方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這種平衡必定會打破,這一點不止是他們,每一個將目光放在朝堂放在京城的人都看得出來。其中所差的,僅僅是時機而已,而這一次淩陽侯府世子進京受封便是一個最好的契機,相必淩陽候也有所察覺,所以才會在淩奕之後僅僅五天之內,就把二子也送到京城來。不管他是何初衷,但是卻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

    張澤想要自己的位置,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他跟長平侯府素有嫌隙在前,又有言馨的血債在後,哪怕張澤推脫自己並不知情,長平侯府卻斷然不會相信的。如此這般,哪怕他張澤是半朝座師,也終究害怕手握兵部以及幽州三十五萬兵馬的長平侯府,若真到那個時候,長平侯府隻要登高一呼,那他張澤的名聲不說,身家性命都要不保。

    因此,他便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尤其是在自己已經有了個一個皇子,而皇後卻隻生了一個女兒的情況下。自己當然不會眼見著張澤做大,沒有皇子也就罷了,有了皇子,這半朝的官員便有了下一個目標,他張澤的地位也就不是那麽難以動搖了。如此下來,這個機會變得那麽重要,若是這幾年他沒有尋到這個機會,那麽他便再也沒有機會在朝堂之上再近一步。

    這道理,張澤懂,自己也懂。

    於是,淩陽侯府的二公子便成了最好的機會。他的生母是自己的嫡親的表妹,論輩分,叫自己一聲舅舅也不為過。皇子到現在連百日都不到,要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隻要自己一個不慎,擁有皇家血脈的淩瑞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再加上他年歲尚小,簡直就是絕佳的傀儡人選。

    可是,高宜是皇帝。就算朝堂之上再窩囊,也是前朝名正言順的太子,從小學的是帝王心術,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甘心讓一個小小的十三歲孩童威脅到地位?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他怎麽可能允許這個孩子活著?張澤稱病不出,甚至連吏部三年一次的科舉都不出麵,為的就是要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自己想動吏部,自然會從科舉下手,隻要張澤出麵,無論這一屆的科舉如何清廉,自己總是會讓他出問題的。而科舉,便是國之根本,到時候就算自己不動手,那些借由科舉升遷上來的寒門世子和清流們,也會幫自己動手。到時候別說吏部,便是他張澤怕也是要被拉下馬的。

    所以他才特意去了一趟淩陽侯府別院,為的就是讓淩瑞出麵去勸張澤。當然不是真的想要他出麵,而是在這個當口,在淩奕前腳從皇宮出來便在京城中了刺殺的當口,去保住淩奕,去探張澤的口風。

    保住淩奕,便能讓淩陽侯府站在長平侯府那邊,要是淩瑞上位,那為了淩陽侯府不至於後繼無人,不管淩原願不願意,怕都是要上張澤那條船的。

    “西山那邊有什麽消息了麽?”沉默了近一個時辰的高宜突然出聲,看了一旁隨侍的永福一眼,問道:“還沒有消息傳來麽?”

    永福搖了搖頭,躬身答道:“陛下,還不曾。”

    高宜聞言微微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斜靠在龍椅之上不再做聲。

    “陛下,這深夜露重,奴才給您拿個薄毯過來蓋著吧?”永福有些擔憂地看了高宜一眼,小心地詢問道。

    “不用。”高宜閉著眼睛輕聲回了一句,思索了一會兒有吩咐道:“你再去一趟南門,若是有消息,帶人徑自來見我便是。”

    “奴才遵命。”永福聽了他的話,立即躬身應道,轉身就朝殿門外走去。

    他知道,在今晚這個時候,自己要做的,便是聽從主子的每一句吩咐,這個時候,高宜需要的並不是噓寒問暖,作為一個帝王,任何時候他需要的都不是噓寒問暖。

    等到永福的腳步聲消失不見了,高宜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今夜便是一場豪賭,他贏了,便能繼續當他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輸了,便是永不得翻身的死局。所以,他不能輸,也不會輸。

    當一刻鍾之後,永福帶著身上還沾著血的向高宜走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場,自己賭贏了。

    京城西山

    無影從陰影之中走出來,躬身站在淩瑞身邊,輕聲說道:“回二公子的話,世子同華家少主已經往這邊來了,無需太久便會到了。”

    同第一次在丞相府中見到他不同,這一次無影並沒有稱呼他為表公子,而是叫他二公子。這便是清清楚楚地向淩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從來都不是丞相府的人,哪怕他在丞相府中為丞相效力了七年之久,但是他是,也從來都是淩陽侯府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是淩奕的人。

    從知道無影的身份開始,淩瑞便放棄了再同淩奕爭世子的心,他不是傻子。就如同華歆所說的,莫說是世子了,哪怕是京城中的那把椅子,自己坐上了又如何?

    坐上了,便能有命去享受麽?與其當一個什麽都不能自主的傀儡,他更願意當一個自由自在的侯府次子。況且,既然身為兄長的淩奕將無影派出來接自己離開別院,便是在另一個程度上告知了自己他的態度。

    他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命,是不是因為手足之情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既然淩奕不想要自己的命,自己便該好好珍惜。因為,隻要出了這個山林,就算淩奕不要自己的命,父親和宮中的皇帝都會要了自己的命。淩陽侯府的侯爺淩原,從來都是不是什麽好拿捏的。淩家世襲八代,淩陽候府便是鐵桶一塊,以父親的心性必然是不願意淩陽侯府成為丞相家的負累,更甚者,必要的時候,他相信父親不會介意舍棄自己這個兒子,卻換取淩陽侯府在這場傾軋中的獨善其身。

    從小,母親就教育對他說,自己身負皇家血脈,是尊貴無比的,就算淩奕是嫡長子,自己有外公在京中斡旋,這世子之位也還是自己的。可是等到大了他才知道,有些事情,從來都是命中注定,可是他還是不甘心,他還是想試試。直到到了京城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他贏不了淩奕,永遠都贏不了,單單是有皇族血脈這一點,他在父親眼裏就永遠也不可能贏過淩奕,更甚者,他的血統在這樣的局勢之中,已經成為了一道催命符,由此,父親讓自己進京的目的便是再明顯不過了。

    不是為了讓丞相在其中斡旋,不是為了讓自己來京城來長見識,甚者不是為了讓他來給淩奕慶生。他的到來,隻是為了吸引眾人的目光,去為淩奕爭取時間,度過冊封大典。

    華歆甩給自己的那包糕點,便是最好的證明。他不信,若是沒有一絲風聲,華歆會如此直白地說出當年你的事情,那件事情,即使是侯府之內,也都很少有人知曉了。

    有華歆在,有滕三在,有長平侯府在,他淩瑞,拿什麽區跟淩奕爭?!

    他早就知道今夜丞相府會有刺殺計劃,因此他才開口約了淩奕一起上西山。隻是華歆在馬車裏的那一席話,讓淩瑞改了主意,他說得沒錯,這次是淩奕,那麽下一個呢?

    外公的心性他不清楚,但是在當年的局勢下,他既然能舍得下讓親生的女兒嫁到淩陽侯府當妾,那自己這個同他見麵不過幾日的外孫對他來說,恐怕就更加什麽都不是了。

    他答應配合華歆和兄長演一場戲,卻不知道,原來這戲中還有這麽大的玄機——不止是丞相府想要淩奕的命,宮中也想要淩瑞的命,而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雙方人馬在西苑短兵相接,誰死誰傷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想要的,隻是淩家兩兄弟的命。

    而他淩瑞,所要的不多,隻不過是想要留下性命再多活幾年罷了。隻是他沒想到,淩奕會讓無影來接自己,這其中的態度讓淩瑞心驚。

    其一,便是在展示實力,連丞相的心腹無影都能是淩奕的人,可見他的勢力已經到了何種程度。其二,便是在告訴自己,無論自己曾經做過什麽有過什麽心思,他淩奕始終將視自己為他的兄長,無論如何,都不會棄自己於不顧。

    這樣的胸襟和氣魄,淩瑞自知不敵。

    “主子……”

    就在這時,無影突然出聲,對著不遠處的樹林行了一個禮。

    淩瑞聞言轉過身來,一挑眉,剛想出聲問話,便看到一聲黑衣的淩奕和華歆快步朝這邊走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