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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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一開,前麵那家人先走出去,張小暉沉默著往外麵走,季時跟著。
一離開醫院,寒風裹著雪花拍打而來。
雪很大,張小暉走一段,後麵的大尾巴就搖一段,兩人都白了頭。
手又一次被握住,伴隨男人不耐煩,又無奈的聲音,“走那麽快幹什麽?想甩掉我?張小暉,就算你跑,我也能追到你。”
張小暉迷茫的被拉著,她已經搞不懂了,究竟跟季時到底是什麽階段?
一會兒像從前一樣,相看兩厭,一會兒像剛處的男女朋友,磨合,爭吵,再磨合,一會兒像進入七年之癢,所有缺點暴露在外,耐心岌岌可危,癢的厲害,隨時分道揚鑣,一會兒又像老夫老妻,熟悉,平淡,安寧。
季時把張小暉輕推進車裏,繞過去坐進旁邊,不容拒絕道,“先去吃飯。”
張小暉拿紙巾擦臉,沉默不語。
季時停下係安全帶的動作,“你怎麽不吱聲?”
張小暉擦掉睫毛上的雪,“吱什麽?”
季時,“……”
他拿了條新毛巾,側身過去擦張小暉的頭發,弄掉那些白雪。
張小暉垂著腦袋,下巴蹭著毛衣領子,周圍都是純棉的毛巾摩擦發絲的聲響。
片刻,她聽見響在耳邊的聲音,“小暉,我已經在改了。”
張小暉一怔。
沒敢抬頭。
鎖住她的視線太過炙熱,能將寒冷和雪花融化,沸騰。
她僵硬著,想挪到車邊。
卻不想,自己的心思被捕捉到,頭上的毛巾換成手掌,她被摁進一個臂彎裏。
季時的大掌掐著張小暉的腰,不讓她亂動。
那些無賴,幼稚,衝動,無理取鬧,嫉妒,小心眼……所有不受控製,大腦與行動脫節的場麵隻在麵對這個女人時才會出現。
“我想過了,你懶就懶點,大不了我多花一點時間收拾。”
每個夜晚,季時都躺在張小暉躺過的那塊地方,他發現自己不但接受,並且執迷張小暉的味道。
隻要張小暉在,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張小暉推不開季時,煩心的望著窗外,“你真的想過了?”
季時從鼻子裏發出一個音,“嗯。”
張小暉說,“我最多一天洗一次澡。”
猶豫一秒,季時說,“可以。”
張小暉說,“穿在外麵的衣服不會天天換,尤其是冬天。”
猶豫兩秒,季時說,“可以。”
張小暉說,“我不會隔一下就洗手,也不可能……”
季時堵住了張小暉的嘴巴。
他舔著被咬破的嘴唇,啞聲說,目光燃燒如火,“張小暉,你就仗著我喜歡你,尾巴都翹上天了。”
張小暉偏過頭,用手背擦嘴巴,還是有許許多多的氣息趕不走。
季時皺眉,“別擦了,再擦就要破了。”
張小暉冷著臉,“不用你管!”
眼中湧出一絲陰霾,季時低吼,“你就這麽討厭我?”
他用一種想把張小暉生吞活剝了的眼神盯著。
下一秒,季時抓住張小暉的手,往自己臉上打去,“親你是我不對。”
張小暉要把手從季時掌心抽走,季時不放。
兩人僵持著。
張小暉垂下眼簾,睫毛輕扇。
季時的目光一凝,“不許哭。”
張小暉把眼鏡拿掉,不管不顧的哭了起來。
季時的言詞霸道,“張小暉,你不許哭!”
張小暉用通紅的眼睛瞪他,“我哭我自己的,關你什麽事?”
季時的唇角緊抿,嗓音低啞,“看見你哭,我難受。”
車裏的氣氛一滯。
不知道怎麽了,張小暉突然不想再壓抑自己,她將這段時間埋在心裏的所有情緒都翻出來。
痛恨,厭惡,無措,不安,迷惘。
她哭的狼狽不堪,五官都擰在一起了,悲傷,難過。
季時低罵了一聲,把張小暉錮在懷裏,手臂繞過她的肩頭,撫上她的後背,從上往下,一遍一遍,笨拙的安撫。
“不哭了。”
張小暉的身子一震。
粒粒雪花毫無章法的飄來,砸到車玻璃上,融化了一層,又被覆蓋上,將車裏交錯的倆個身影模糊。
老天站在季時那邊,殘忍的逼著張小暉,不給她考慮,猶豫,退縮的時間。
路還很長,她必須從現在開始,試著一點點挖掉在心底生根已久的東西,往前走。
一通發泄過後,張小暉舒服多了,她問左側的季時,“你一直盯著我幹什麽?”
季時的臉黑漆漆的,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張小暉,我長這麽大,頭一次被人糊了鼻涕眼淚。”
張小暉低頭係安全帶,“剛才是你硬要抱著我不放的。”
聞言,季時的唇角抽動,行,又是他的錯。
張小暉看窗外,“去吃飯吧。”
季時挑眉,“想通了?”
張小暉說,“想不通也要吃飯。”
季時的唇角又抽動了一下,這個女人能輕易控製他的情緒波動。
因為旁邊坐著張小暉,季時開的很慢,車子在下一個路口拐彎,穿過橋底下,朝著繁華喧囂的商業街駛去。
聖誕節快到了,街上喜氣洋洋,隨處都能看見聖誕老人和裝飾璀璨的聖誕樹。
停好車,季時跟張小暉往餐廳方向走去。
正值晚上七點鍾左右,整個商業街燈火通明,光怪陸離,飄飛的雪花被照的五彩繽紛。
人來人往,張小暉邊走邊看,季時在她身旁,不時留意四周,及時阻擋可能碰到她的行人。
前麵的人群裏,陸軍和女朋友王韋剛從商場出來,提著大包小包。
王韋嚼著口香糖,大步流星。
陸軍邊跟邊喊,“姑奶奶,咱走慢點成嗎?”
王韋白一眼,“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麽磨磨唧唧的?”
她用看廢物的眼神看陸軍,中氣十足道,“行了行了,再給我一個袋子!白長這麽一身肉了。”
陸軍抽嘴。
“誰能跟你……”
話聲戛然而止,陸軍發現張小暉和季時兩個人時,他的心思拐了十幾個彎。
隔著兩個人,陸軍突然拿出手機,腳步不停,卻是放慢,嗓門放大。
“明修,吃過了嗎?還沒有?啊?你在陪賀欣?哦,你們又在一起了啊,好好,那你們好好玩,回頭找個時間大家聚聚。”
張小暉的步伐停了一拍,她站在原地,霓虹燈的微光有些許打到臉上,表情看不清。
胳膊被拽著,張小暉跟著那股力道向前走。
季時的手往下移,摸到一隻柔軟的手,抓住,握緊,“不是要吃飯嗎,在街上傻站著幹什麽?”
張小暉甩不開,骨節摩擦,手指發疼,“你知道了?”
季時嗤笑,“張小暉,你是不是覺得我每天都沒事幹,隻管別人閑事?”
張小暉抿嘴,季時知道了。
她的眉心擰了起來,越擰越緊,仿佛下一刻就會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記,卻又緩緩鬆開,舒展。
季時的餘光觀察張小暉,怕她要哭,但沒有。
他的唇邊上揚,噙著笑。
另一邊,王韋吐掉口香糖,陰陽怪氣道,“陸軍,認識你這麽久,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那本事,剛才一看,哎喲,開眼了。”
陸軍在想事,“什麽?”
王韋繼續陰陽怪氣,手去掐陸軍的胳膊,使勁擰住一塊肉,轉圈,“手機拿倒了,沒開機,你也能打電話?厲害啊!”
巨疼從胳膊傳來,陸軍疼的在原地一蹦,他大聲嚎叫,“你想掐死啊!”
“哪能啊。”王韋嗬嗬笑,“你這種就算手機不開機,也能打電話的神通,誰敢掐死。”
陸軍咳了兩聲,尷尬的摸了把後腦勺。
他剛才是靈光一閃,故意說那些話給張小暉聽,讓她知道明修和賀欣的事。
說起來,他在剛開始知道明修跟賀欣在一起了的事後,也很驚訝,感覺明修像是突然換了個人。
前一晚還為張小暉哭的撕心裂肺,第二天就摟著賀欣親親我我,大徹大悟能有那麽快?
後來他偷偷看了一會,發現明修氣色不錯,跟賀欣說話的時候都很正常。
那時候陸軍替自己兄弟高興。
“問你話呢!”王韋問,“剛才是怎麽回事兒?走火入魔了?”
陸軍沒回答,問了別的,“小韋,我對著手機說話那會兒,你看見一個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了嗎?”
“看見了。”王韋一個勁點頭,滿臉讚賞,“那男的太帥了。”
“行了,你男人還在呢!”陸軍找了個地兒停著,“走在他旁邊的女人,你注意到沒有?”
“有啊。”王韋不在意道,“你說的是不是戴黑框眼鏡,個子小,瘦瘦的,穿件磚紅色外套,長了張娃娃臉的那個?”
“嗯。”陸軍喘口氣,“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張小暉。”
王韋立刻瞪大眼睛,對這個信息有點難以置信。
那女的五官清秀,竟然是傳說中的張小暉?
她老是聽陸軍提,張小暉怎麽怎麽害宋明修,因此她腦補的張小暉是一個濃妝豔抹,膚白貌美的狐狸精。
“不像沒心沒肺的那種人啊。”
陸軍反駁,“你懂什麽?”
“往往長的善良的,心最狠。”
王韋狐疑,“是嗎?”
她還是覺得不像,眼睛連著心,那個女人
“那你說我是哪種女人?”
“你哪種都不是。”陸軍說,“你是投錯了胎。”
王韋笑罵,“滾!”
此時,餐廳靠裏麵一桌,氣氛沉悶。
至於悶的原因,張小暉不想麵對,季時也不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吃飽了。”放下刀叉,張小暉拿紙巾擦嘴。
季時皺眉,“你是麻雀嗎?才吃那麽一點。”
張小暉說,“要少吃多餐。”
季時喝了一口紅酒,“那回去的路上給你買點吃的。”
張小暉放下紙巾,“我去下洗手間。”
她拉開椅子起來,頂著季時注視的目光拐彎,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裏有倆個女人在補妝,其中一個就是陸稔,早在季時帶著一個女人進餐廳時,她就注意到了,嫉妒在眼中泛起,壓了好幾次才壓下去,沒有失態。
合上化妝包,陸稔對著鏡子按了按假睫毛,掃過出來洗手的女人。
“現在怎麽什麽人都有,有些女的真是癡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
一旁的閨密正在塗口紅,她一頭霧水,但還是嬌滴滴的搭話,“可不是。”
張小暉起先沒當回事,隻以為是那兩個女人在談什麽事,她聽著聽著,聽出了名堂。
她暗自看了一眼,雖然是個百裏挑一的大美人,可她翻遍記憶庫,也沒翻到對上號的。
那就是和季時有關了。
陸稔說了半天,見張小暉無動於衷,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她氣憤的跺腳。
從沒看過季時對哪個女人那麽體貼周到,陸稔又去打量張小暉。
張小暉恰好抬頭,對她禮貌的笑笑。
陸稔尷尬的回了一個笑容,她沒有再說,推著閨密出去。
剛走出洗手間,陸稔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她做出吃驚的姿態,“季時,這麽巧啊。”
閨蜜先是一懵,然後對陸稔擠眼睛。
聽到聲音,張小暉走過去。
季時伸手拉她,看陸稔的眼神陰鷙,“向我太太道歉。”
太太?陸稔呆住了。
張小暉也呆住了。
季時冷冷的說,“陸小姐,你耳朵不好?需要我再說一遍?”
心裏不寒而栗,陸稔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翻轉,她低著頭,對張小暉賠笑,“對……對不起。”
誰來告訴她,季時什麽時候結婚了?還跟……
陸稔飛速去看,對上一雙沉澈分明的眼睛,更顯她之前說那番話的醜陋心理。
這道歉來的突然,除了陸稔的閨蜜,張小暉他們都明白其中緣由。
張小暉快步離開。
季時跟上去,他不後悔,正愁沒有機會說出那個稱呼,這次逮著了。
外麵依舊熱鬧,川流不息。
張小暉不說話,季時也不開口,兩人越過一個個行人,走的很快,所有路過的人都以為他們吵架了。
事實上,他們沒吵,隻是沒有溝通。
張小暉停在十字路口,呼吸微喘,額頭已經滲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季時拿著她的包,引來其他等路燈的男女側目。
紅燈閃著,車輛很多,視線都受阻礙。
有對情侶在說笑,他們看著應該是中學生,都背著書包,女生長的很有靈氣,時不時拍拍那個男生。
綠燈亮了,人群接二連三的穿行。
張小暉沒動,季時也沒有。
旁邊的那兩個學生忽然發生爭執,女生往對麵跑,男生追上去,兩人拉拉扯扯。
男生把女生抱住,女生掙紮,拳打腳踢,又哭著埋怨。
張小暉目睹他們發生爭執,不愉快,又和好了。
她心裏羨慕,年輕真好。
那兩個學生手牽著手過馬路,張小暉和季時在他們後麵,慢了一段距離。
瞬間,車輪極速摩擦地麵,聲響巨大。
張小暉的視野一片漆黑,她的耳朵被一雙大手捂住,看不見滿地的血紅,也聽不見人群的尖叫,嘶喊。
時間流逝的尤其緩慢,似乎連天空飄揚的雪都慢下來了。
即便不看不聽,也能從彌漫過來的濃烈血腥味裏了解到發生了什麽。
差一點,差一點她和季時也……
張小暉的心跳的太快了,像是下一刻就要跳出來,她的雙腿發軟,腿肚子發抖,身子站不穩。
季時抱著張小暉,唇貼在她耳邊,低柔著嗓音,“別怕。”
胃裏翻滾,張小暉側過身子幹嘔。
她的視野恢複,看見了躺在馬路中間的倆個身體。
前一刻還有說有笑,青春活潑,怎麽好好的就……
世事無常,太可怕了。
張小暉蒼白著臉,她不停幹嘔,季時半蹲著順她的後背。
嘔了好一會兒,張小暉還是難受,她不想聞到那股血腥味,“季時,我不要在這裏站著,我們快走。”
季時帶她上車,沉聲說,“小暉,你要知道,意外每天都有。”
張小暉用手蓋住臉,聲音還在顫抖,“我知道。”
隻是親眼所見,就發生在身邊,那種觸動大的驚人。
她做不到季時的冷靜,從容。
季時開著車,光影掠過,掩藏在他眼底的恐懼慢慢湧了出來。
目睹一輛貨車撞飛那兩個學生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不讓張小暉看到血腥的一幕,之後是莫大的慶幸,感恩。
不易察覺的捏著方向盤,季時無法想象張小暉出個什麽事,他會怎麽樣。
車裏壓抑,音樂起不到任何緩解的作用。
張小暉忽然說,“我帶一點衣服就可以了吧?”
季時一愣,而後勾唇,“可以,其他的都給你買全了。”
張小暉不再開口,閉上了眼睛。
做這個決定,耗盡了她的所有精力。
生命脆弱,不堪一擊,也許她應該試試。
回到公寓,張小暉的氣色還是不好,她邊換鞋邊說,“衣服我自己整理,你坐著吧。”
季時沒有四處打量,他怕自己神經質的要去清掃,每次來都覺得亂。
在客廳待了幾分鍾,季時去臥室,張小暉正站在床邊,要去夠最上麵的櫃子。
“你給我下來!”
背後的聲音把張小暉嚇一跳,她被季時從床上拉到地上,接著就是訓斥。
張小暉悶聲說,“我忘了。”
她會偶爾忘了自己已經是一個媽媽,那些該注意的也會疏忽,張小暉自責的接受批評。
季時繃著臉問,“你想找什麽?”
張小暉說,“箱子。”
季時命令,“你站遠點,我來拿。”
張小暉默默的移到一邊,見季時還盯著自己,幹脆移出臥室。
花了半個多小時收拾了衣物和日用品,張小暉拿著包,整個人有些迷茫,真要搬去季時那兒了?
季時看張小暉那樣,就能猜到在想什麽,他不動聲色的加快腳步,“走吧。”
張小暉說,“等等。”
她走到陽台,有個魚缸放在小桌上,裏麵有兩條小魚遊來遊去。
季時見狀,過去拿走魚缸,“還有什麽要帶的?”
張小暉搖頭,“沒有了。”
季時繃著的背部一鬆,他真怕張小暉又反悔。
門關上,張小暉和季時走進電梯,對麵的門打開,楚司立在門口,神情陰鬱。
客廳傳來一道女聲,“人已經搬走了,你跟我回去吧。”
楚司轉身,“蔓姐,你說什麽?我來這裏不是……”
維蔓戳破他的謊言,“你跑來這裏,為的不就是那個張小暉嗎?”
楚司的下顎線條陰柔,他就是好奇。
好奇那個女人有什麽不同,可以讓他記住,還記的挺清晰。
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一個沒見過的玩具,新鮮,好奇。
誰知道張小暉突然懷孕,現在還去和季時住,楚司的眉眼陰冷,那他住在這兒還有什麽意思?
維蔓摸著左手的手套,“張小暉懷了季時的孩子是真的,小司,聽姐一聲勸,你把不必要的心思收收。”
楚司漫不經心,“蔓姐,聽說女人在懷孕早期很不穩定,孩子很容易就沒了。”
維蔓蹙起柳眉,“小司,你別亂來!”
楚司撇嘴,“我隻是隨便一說。”
他的雙手抄在口袋裏,“蔓姐,你等了那麽多年,真的甘心?”
“不甘心……”維蔓自言自語,“又能怎麽樣?”
試過了,那個人不記得她了。
她摘掉手套,整隻左手都是燒傷的痕跡,醜陋猙獰。
看一眼,都能想起那場衝天大火,想起隻身闖入火中獎她救出的那個人。
那場大火是她的噩夢,也是她的美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