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首城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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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山間日月(下)
山間日月悠長,冬日總感覺比山下長些,四月末山外桃花將落,山中芳菲卻是正盛。
上清峰半山腰,樹影婆娑,山路坎坷不平,正值晨陽初升,繁盛的枝葉間偶爾幾縷日光穿透,投到枝葉岩石間就是一個碗口大的光斑。
樹影間,一個身影背著個圓筒形的籮筐,身影像是跳躍的小鹿,每次落地都是腳尖一點,一晃眼身影就已經在幾丈外,等這身影停下,已經在上清峰半山腰一處水潭盡頭。
水潭盡頭是一處小瀑布,大概隻有一丈多寬,從上而落的瀑布終年不歇,水順岩石落下濺起白色的水花。
瀑布正下方是一塊大青石,被這垂落的泉水打磨的泛著青黑的光華。
楚珩停在水潭邊,先是把背後的籮筐輕輕放下,籮筐裏許念一直抱著膝蓋默背《上清道義》,感覺落地了才爬起來探出腦袋。
楚珩伸手先是拂去落在他頭上的晨露,才雙手伸到小孩腋下把他抱了出來。
此處草木繁盛,落下的日光都像染上了翠色,許念身下墊了塊毯子,從儲物袋中掏出《上清道義》,靠著籮筐開始每日的早課。
那邊楚珩穿的是洗得半舊直衣,都是齊思遠少年時穿的,楚珩並不嫌棄,三清宗出產的都是道袍,他直接穿齊思遠少年時的衣服也省的下山隻是為了買件衣服。
許念那邊,江雲子於上月開始閉關,劍修課也停了,不再安排葉雲起或者齊思遠看著他們,修道的所有東西都讓他們自己領悟,真正的開始了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的生活了。
許念與楚珩做什麽都在一處,風鈴兒觀星峰的師兄們得了範清讓吩咐,將她拘在了觀星峰,務必讓她趕緊更進一層。
許念難得覺得早課沒有風鈴兒這個小鬧騰還有些寂寞,這邊眼睛從書上轉到楚珩那裏。
楚珩已經脫了外衣和裏衣,上身赤著,露出小少年沒幾兩肉的勁瘦腰身,鞋也脫了,光著腳全身就隻剩一件褻褲。
許念看著就替楚珩覺得冷,楚珩那邊把衣服蓋在他身上,變聲期的鴨子嗓還沒有過,楚珩照舊保持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他轉身就下了水,走向小瀑布撐手往上一翻坐到了大青石上,瀑布的水帶著刺骨的寒涼,往下垂落直直打到他身上,楚珩卻習以為常的盤腿靜坐,開始了每天的鍛體時間。
許念把蓋在身上的衣服抱進懷中,還有一點楚珩身上的餘溫,看著楚珩在那裏靠*凡身承接瀑布落下,這是齊思遠教給他的鍛體方法。
楚珩每天早課都來這裏淋一兩個時辰,而許念此時仍然不良於行,他不放心許念一人待在南園,於是每日都背個大籮筐把小孩裝在籮筐裏,一起背到水潭邊,時時刻刻保證這孩子在眼前才放心。
齊思遠表示,這絕對比他當年帶孩子用心多了。
楚珩那邊打坐默背上清道義,忍受著垂落而下的瀑布,每當肌肉筋骨感覺快要承受不住壓力時,體內真氣就會流遍全身經脈,一層層的洗刷著他的筋骨。
這樣的過程相當於重新加固經脈和骨骼肉身,但過程也如同筋骨被生生的拔掉一層皮再重新長出來一樣,是如同十指連心般的疼。
齊思遠煉氣期時就是用的這個法子鍛體,如今教給楚珩,其實是擔心楚珩堅持不了多久,但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楚珩仍然每日堅持靠這個方法鍛體,從未停過一日。
瀑布下,身子正如同過了冬在春日裏抽條的柳枝一樣的小少年,再睜眼時已經日光大好。
他臉色被瀑布淋得發白,人也有些疲憊,側過頭去看岸邊,就見許念抱著他的衣服靠著籮筐睡著了,《上清道義》反扣著落在身邊。
遠遠看著那孩子看著小小的一團,所在那裏睡覺看著就像什麽林間無害的小動物睡著了。
楚珩凝神,真氣集中在眼中,看到小孩睡得很安穩,他現在視力極佳,甚至能看到小孩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淺淺地影子。
真是,看著乖乖巧巧的,還那麽小那麽軟……
楚珩原本每次鍛體之後都疲憊至極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些笑。
他看著許念此刻的睡顏,又想到去年十月初七那天雨夜,那場大雨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驟雨下,這孩子青白無息的臉龐。
現下再看著許念睡的乖巧安穩的模樣,心間第一次升起一種又酸澀又開心的感情。
他先是想到,這孩子如果這輩子都是這一刻的安穩無憂該多好。他這麽小,看著就是嬌養著養大的小團子,是如何熬過那父母雙亡、突遭大變的顛沛流離?
楚珩又想,他修道變強,要變得非常非常強,如果再遇大難,就算是為了報許念救他一命的恩情,就算拚上一身血肉也不要這孩子再受一點傷。
他想在這孩子以後的生活中,免他之憂,免他之傷,免他流離無所居所,讓他知道……
楚珩這時已經跳下大青石,邁著齊腰的水走到岸邊,突然自己也愣住,讓他知道什麽?
楚珩有些迷茫的跳上岸,走到許念身邊,盤腿坐下,低頭伸手把蓋在許念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同時手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許念嘴裏嘟嚷了兩聲,頭一側歪在了他身上,把他當做枕頭靠著繼續睡。
楚珩縮回手,任由許念靠著他,他開始靜心凝神打坐,山間風聲吹過,枝葉間娑娑作響,楚珩這次卻很難靜下心,隻能睜眼發呆。
他看到有小小的飛蟲從眼前飛過,看到風中塵埃飄飄蕩蕩。目光向前落到水潭,有水鳥落了下來,水鳥身後幾隻小水鳥跟著大水鳥亦步亦趨,看著又笨拙又可愛。
楚珩目光收回來,低頭又去看許念,突然愣住。
他看到他們身下幼芽生出,看著像是剛剛破土,又見幼芽邊草葉繁茂,繁茂的草葉間夾雜著沒熬過冬季的枯草。
新生與壯年,壯年與老去在隨處可見的雜草中輪回出了從生到死的一個圈。
楚珩目光落回許念還是孩子的臉上,許念也會像這幼芽一般慢慢長大吧,他已經比剛來時長高長胖一些了。
他以後會長的和他的小師兄一樣高,會和他一樣像這樣十三四時開始變聲,開始抽條一樣的長個,他走過的路這個孩子也許會相同的,或者不同的再走一遍。
所有不一樣的生命,在這一刻突然都像是詮釋了初生與經年而過後,我們縱是來時的路是那麽不一樣……
可那些不足一一道來的苦難也好,不可追回的幸福也好,那些幼時流過的眼淚,那些歇斯底裏般自怨自艾的不甘,突然仿佛都知曉年幼的他也會在某一刻,走過與我有那麽一段感同身受般的路途。
生生不息,繁衍循環,楚珩第一次仿佛觸到了自然二字。
他仿佛看到一年複一年,他就守在這個孩子身邊,看著他走過與他相似或者不相似的道路,看著他從這麽小一點長成與他一樣的少年,
胸腔中就像豎了一根琴弦,被不知名的手撥動。
大道自然,生生不息,大道無形,草木皆情。
楚珩閉上了眼,周圍細小的真氣繞著他不斷升起然後歸於他的體內,這恍然間楚珩終於進入了《上清道義》中第三境界,悟本心。
楚珩再睜眼時,許念正拿著木劍慢慢練著,一招滄海起明月晃悠悠的做出來,木劍起到半截,山間雀鳥不怕人,直接落到了他劍尖上。
許念呆住,自己一雙大眼睛和小麻雀那雙綠豆眼互相瞅著,也不知道各自看彼此是不是都一樣呆蠢。
楚珩笑出了聲,小麻雀撲棱幾下翅膀飛走了,許念抱著木劍跑到楚珩身邊,好奇問道:“師兄,你是不是悟到下一個境界了?本心這一境界是什麽樣的?”
楚珩伸手摸了摸他腦袋,也不介意自己的鴨子嗓,隻是回道:“等你自己到了這一境界就知道了。”
許念心想楚珩莫不是在敷衍他,但又好奇,楚珩是怎麽突然間就悟了第三境界,他記得齊思遠說楚珩在原來的境界上已經卡了兩年有餘了。
楚珩那邊把衣服穿上,指了指籮筐,許念乖乖走過去,楚珩把他抱進籮筐,然後轉身背起來。
這次回去楚珩慢慢走著,許念從籮筐裏站起來,趴在他背上,知道楚珩變聲期不愛說話,也不打擾。
楚珩到是怕他無聊,伸手摘了片草葉,橫在嘴邊先是試了試,剛開始都是“噗噗”的聲音,許念正奇怪,慢慢地後麵就連起了一段悠長的小調。
山間林影婆娑,小調悠長伴著不知名的小鳥也在吱吱喳喳的叫著,楚珩吹完,許念特別捧場的啪啪啪鼓起掌,又問他:“師兄,你還吹別的嗎?”
楚珩想了想,想到秦小雙去年深夜裏唱的那幾句桃花扇,就試著吹起來,許念一聽,等落了聲疑惑道:“桃花扇嗎?”
楚珩應了一聲,許念眨眨眼:“可是師兄你好像吹跑調了。”
楚珩:“……”
楚珩耳尖略紅,有些惡狠狠的回道:“有得聽就不錯了。”
許念隻好“哦”了一聲,楚珩這邊繼續吹他拿手的那一段,走了一路小調的聲音在山間飄蕩了一路,伴著這聲音楚珩背著許念朝南園走回去。
年複一年,山間就這麽重複著一個少年背著一個小孩子的身影。
直到寒來暑往不知秋去幾回,山間草木落了又生起新芽,雪化了四月芳菲又開,小少年終於不再背著那籮筐了。
晨間水潭邊,楚珩從瀑布下走上來,水潭邊的小少年收起木劍,日光下對著他露出一個笑。
楚珩拾起衣服穿回身上,走過去習以為常的想揉一揉這孩子腦袋,許念躲了一下搖頭道:“我小時候還沒你肩膀高,你總摸我腦袋我就忍了,你看,我現在都快過你肩膀了。”
“你小時候話可沒這麽多。”
楚珩還是手一轉,揉上了許念腦袋,身上的寒氣已經落下,原本常年浸著寒氣,看著有些冷的臉上露出了些溫柔:“鈴鐺現在肯定正在南園等著你,我們回去吧。”
許念揉揉鼻子,去年十四歲生辰小師妹送了他一杯七秀峰特產的一種果子釀的酒,讓他喝了一口醉了半個月。
前年做了個醜娃娃,一隻眼大一隻眼小,醜的在晚上看著十分嚇人,讓他實在不好擺在多寶閣中。
希望今年她能送的正常點,哪怕是根草也行。
楚珩那邊腳下走出兩步,對他揚了揚臉:“你來追我試試。”
話落,人就已經踏出幾丈遠,許念趕緊提神追上,腳下學的是齊思遠那一套身若柳絮,等停下,兩人已經到了去南園的青石小徑上,小徑邊槐樹已經滿是花骨朵,等過上幾日就會開花了。
兩人結伴向前走,許念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九歲時悟道三天,下著雨你把我背回來就是走在這條路上?”
“記得。”楚珩點點頭,“你那時候又矮又小,現在看起來到是看不出小時候的模樣了。”
“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背不動你了。”
楚珩停住腳步,許念轉頭去看他,伸手比了比兩人身高。
楚珩看他道袍滑落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雖然有些羸弱,但落到少年臉上,那幼時的圓潤已經落下,少年眉眼秀致像是畫裏麵走出的一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