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黑與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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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墜入深海裏,無所依托,看不到光亮,窒息的感覺幾欲奪走意識。恍恍惚惚地,卻依稀能聽到一些聲響。那是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悠長而寂寥的風聲。

    樊禪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廣闊無邊的白色裏。

    覆雪一般蒼白的地麵,岩石,山峰……甚至四周稀疏的草木也都是白色的,唯獨一條潺潺從遠處山隙間流淌過來的河水,還有頭頂上方的浩瀚蒼穹如潑墨一般,是純粹的黑,不參一絲雜質。

    這個世界簡單幹淨,隻有兩種顏色。黑與白卻如此分明,到了偏執的地步。

    樊禪閉目凝神,站起身來,捂住心口長長地喘息了幾下,才緩解了些許胸腔中的壓抑。然而四肢百骸都騰升疲憊,仿佛被抽幹了力氣。

    自己如今是在那銅鼎裏了麽……可是勾月呢,她又在何處?

    一想到勾月的處境樊禪便心急了起來,開啟天眼環視一周,卻什麽也看不清楚,最後隻能憑著感覺沿水岸往前走去。

    入目皆是空曠荒涼的景色,沒有一個人影,沒有半點聲音,沉寂得甚至連自己的腳步都聽不見。靈力源源不斷地從身體裏流失,她如同離岸之魚,不知道自己能夠支撐多久。

    終於,繞過了一座筆直陡峭的山,視線就豁然開朗了。前方出現一麵廣闊的湖,延綿天外。有一道白衣背影站立在岸邊上,被那濃鬱的黑色襯托得鮮明。

    是勾月!

    樊禪眸光一顫。然而還未及生出欣喜,就見著頭頂上空的漆黑中出現了一個刺目的光點,漸漸放大,變形。隨著一聲清唳劃破長空,終於現出了原本樣貌。

    那是一隻全身浴火的巨大玄鳥。尾翎長垂,光芒照耀天際,張開的羽翼在地麵上烙下大片陰影,美麗而神聖,叫人敬畏。它盤旋逡巡,繼而俯身向下,緩緩朝著白衣人所在的地方飛去。

    神鳥引渡,元神合而唯一,浴火重生,棄心絕愛……終化為魔神!

    眼前的場景讓樊禪想到了曾經在古籍裏看過的句子,心頭陡然揪緊,恐慌驚懼頓時像燎原之火蔓延過五髒六腑。

    不……

    “阿月!”

    “快離開那裏!”她驚聲呼喊,卻好似有什麽堵在了喉嚨裏,聲音未及傳遠便倉促消弭了。身體被無形的力量阻擋糾纏,稍有動作立即刮起電流,在耳邊劈啪作響。

    而那頭的人毫無反應,好似根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眼見著上空玄鳥一點點往下,她心急如焚,再顧不得周身刀割一般的劇烈痛楚,拚了命地奔走過去,一步一步艱難地靠近那抹皓潔無暇的身影。

    “勾月!”

    這一聲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顫抖而淒厲,全然不似原本的音色。她終於擺脫束縛,喘息著走到了她麵前,卻快要站立不穩。

    白衣人轉頭看過來,一瞬的詫異過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裏就隻剩下驚人的冰冷。

    “你是誰。”空聲入耳,不帶任何情緒。

    迎麵而來的寒意就這麽刺進骨髓裏,撲滅了所有的熱切。女子並無其他動作,隻清清冷冷地立在那兒,卻縹緲出塵得好似天邊皎月,叫人無法觸及。

    樊禪怔然睜大了眸子,聽見自己內心某處崩塌的聲音。

    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了,原來這裏不是鼎中的幻境,而是勾月內心裏埋藏得最深的那片死角。一個她自己走不出去,別人也闖不進來的地方。而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勾月封印起來的另一麵。

    化為魔神,棄心絕愛……如若今日勾月真的與之合而為一,要徹底將她忘記,她該怎麽辦?

    樊禪不敢再想下去。她看著麵前人熟悉的眉眼,心情複雜焦灼,酸澀難忍,卻仍然無比堅定地回答:“我是你的未婚妻子。你的愛人。”

    “愛人?”勾月眼眸微微一眯,忽而笑意淡漠。衣擺扶風,化開一片寂寥蕭索。

    “我以為沒人進得來這裏。你能進來,可見不一般。然而你又怎麽會是我所愛之人呢。”她用平靜得近乎冷情的口吻說道:“因為你是仙,而我為魔。”

    樊禪怔了怔,心頭刺痛:“仙和魔說到底又有何區別,正邪善惡,唯心而已。這世間有什麽不是執念。”她直直望進勾月的眸子裏,“難道因為這所謂的身份殊異,就不能在一起了麽?”

    聞言,白衣人眼裏出現一絲波動,若有所思。片刻後卻皺眉,平淡的語氣裏多了幾分不悅:“仙就是仙,魔就是魔,有何不可區分?仙魔本不兩立!”

    “魔星降世,本就是為了完成從古至今的夙願,與天地爭輝,征服三界,奪回屬於我們魔界的榮光!”她固執地說道,隨即抬手,朝著遠空的神鳥張開了五指。

    耀眼的火光,將瑩白的指尖鍍上一層金色,映照她冰雪一般的容顏。她漆黑的眸心裏化開一片灼熱的渴望,邪獰嗜血的氣息寸寸散發出來。

    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孔,叫樊禪倍感陌生。

    “征服三界,奪回魔界的榮光……”喃喃重複著勾月說過的話,舌尖泛起一圈圈苦澀,語氣也不覺帶上了淒怨:“哪怕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舍棄自己珍視的東西也在所不惜嗎?”

    她走上前一步,不甘問道:“難道你要放棄從前的一切,忘記魔界裏的那些親人?你今日渡劫,他們以性命相護,為你擔驚受怕吃了多少苦頭,你可知道?”

    “這些都無關緊要。”勾月冷聲打斷。

    樊禪目光忽而泛空,極力壓製著才不讓自己的聲音過於顫抖:“無關緊要……你當真如此絕情了麽。”

    “那我呢?”她艱難地問出口:“你連我也不想要了?”

    勾月移回視線看向她,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好似沒有半分在意。

    “你還不明白麽。如今我已經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也不想再記起來。因為今日以後,我將不再是原來的勾月,所以過去的一切,包括你在內,全都不重要了。”

    冰冷絕情的話像利刃,一刀刀將心切碎。樊禪看著白衣人冷漠的模樣,忽然就生了恨。

    “嗬……”她淒然一笑,指甲陷進手心裏,泛起一片青白色。

    咬唇退後幾步,忽然周身聚起強勁的氣流,翻手就朝著天際那玄鳥揮去。發了狠似地的一掌,直接用了九成仙息,白光轟然一下破空而去。

    猝然而至的勁力刮破了玄鳥身前的火圈一角,它身形一斜,發出驚怒的鳴叫,尖銳刺耳。

    勾月神色一變,斥道:“你做什麽!”

    樊禪冷冷回了一眼,卻不說話,咬牙忍住經脈中倒湧上來的劇痛,繼續運轉周身內力,隨即抬腳狠狠一踏,法陣嗡地一聲張開,地麵上爆裂出無數石塊,上升到半空中。

    淩厲的勁氣蕩開,狂風獵獵揚起長發,陣中人寬袖一揮,無數尖銳的棱石如凶暴的箭雨一般朝著上空飛射出去,剪風聲呼呼作響。

    勾月愕然失色,迅速出手擊落那些棱石,樊禪卻不作停歇,再次揮上去。

    “你!”勾月氣極,猛然打出一掌:“還不住手?!”

    原本以為對方會停手避開,沒想到那頭的人竟站在原處,任由這勁道重重落在了肩頭。一口鮮血噴出,如紅梅綻開在素白輕紗上。

    風煙霎時四散,腳下法陣倏地一下消失,半空中的石塊也統統落回到了地麵,樊禪身形不穩半跪下來,感受著周身麻木的痛意,苦笑。先前已是孤注一擲,如今受了這一掌更是經脈俱裂,殘破不堪,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

    鮮血染衣,發絲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脆弱而狼狽。

    勾月眸光停滯,發現心也隨著震動了一下,奇怪的感覺漫上來,竟有些……揪痛。

    銅鼎外,仍然是雷聲轟鳴的駭人景象,眾人還在苦撐著。上空雲層翻湧,一道道血紅的電光劈閃下來,把那橫阻在中間的結界擊得陣陣顫動。

    魔尊緊緊盯著上方,卻見那雲層沒有散開之勢,反而還隨著龍卷風一圈圈聚集,漸漸泛出了青色。

    已經落下二百八十一道雷了,而樊禪進入鼎中也有半柱香的時辰,但看著這形勢,分明就要進入神合時期的征兆!

    一旦這時期開啟,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他垂下眼,轉而望向陣中銅鼎,心頭越發沉重。

    “終究還是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