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府城平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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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此刻寧江府衙大堂裏,錢荒一案公審大會已經正式拉開了序幕。寧江府新任通判唐崇璟,還有兩個叛軍首領,自封寧遠將軍的張士豪,以及被他封為計議官的黃叔保,三個人坐在高台上的大堂桌案後邊,左下角坐著新任冶司衙門提點官軒轅昭。

    軒轅昭被鐵鎖鏈纏繞在三條腿的圈椅上,像個僵屍一樣硬梆梆地挺立在那裏,別說活動一下身子骨了,扭個頭都十分費勁,看那樣子除了能聽能說,怕是啥也幹不成了。

    公堂之上的眾多官吏之中,有十來個人是冶司衙門的屬官吏人,他們本來對這位年輕的新任上官充滿信心,指望他在關鍵時候力挽狂襴,剿賊平叛,如今一看,別說做什麽救世主了,他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大家像泄了氣的豬水泡,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頓時沒了心氣兒。

    坐在堂案左側的張士豪見時辰已到,側著身子朝居中而坐的唐崇璟拱了拱手道:“通判大人,請開審過堂吧!”唐崇璟望著下麵眾目睽睽的州府官吏們,咬了咬牙低聲說了個好字。

    坐在堂案右側的黃叔保,此刻已經換下汙甲,臨時湊和了一副禁兵校尉們穿的烏鐵鎖子甲披在身上,沒了初登場時那股子囂張跋扈的氣焰,看上去像個灰頭土臉的野鴨子。他看到張士豪的手勢之後,立刻悶聲喝道:“帶一幹涉案官犯上堂!”

    早就在後堂候著的幾名官吏,被子城禁兵押著走進正堂,這些人的雙手雙腳拖著沉重的鐵鏈鐐銬,身上的官袍髒汙不堪,一個個歪戴著襆頭,懷裏各自抱著一摞賬簿,然後按照禁兵指定的位置,依次站到堂前兩側的長條桌案後邊。

    瞅見幾名官犯就位之後,唐崇璟拿起驚堂木,猶豫了一下又輕輕放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幹咳了一下,這才衝著台下兩側的官犯道:“現在正式開審了,問到誰,誰就明白回話,不要推諉扯皮。”他的聲音沉鬱低緩,明顯是理不直氣不壯。

    張士豪聽罷黃臉緊繃,顯然是覺得氣勢太弱,不能威懾官犯,於是一把搶過驚堂木,猛地拍了一下,然後瞪起細眉長眼喝道:“你們給本帥聽清楚了!接下來通判大人無論問誰,無論問什麽問題,你們都得認真如實回話,誰要是敢藏著掖著,作奸耍滑,別怪本帥心狠手辣!”

    他急於假借唐崇璟之手,拿到州府官員貪贓枉法擾亂市場的鐵證,以便向朝廷證明自己武力兵變師出有名,是以早就鐵了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堂案下麵兩側的幾個涉事官吏,這幾日應該沒少見識張黃二人的淫威,心裏都很清楚,這些殺人不眨眼的軍中驍將,一定是說到做到,是以誰也不敢馬虎大意,胡弄了事,每個人都戰戰兢兢諾諾連聲。

    此刻唐崇璟憔悴的國字型臉頰漸漸有了些許血色,他暗自思忖了良久,知道今日是趕鴨子上架,躲避是躲避不過去了,不如心一橫,借此機會將錢荒一案查個水落石出,等到將來朝廷秋後算賬的時候,也好有個交待。

    主意拿定之後,唐崇璟慢慢提高聲音問道:“同安監的趙普安,宿鬆監的史守德,作為現任錢監的兩位監當官,你們說說,去年朝廷規定的歲鑄定額是多少?你們實際鼓鑄的數額又是多少?其中大小鐵錢所占的實際比例是多少?一一詳細講來。”

    此語一出,立即引起軒轅昭的濃厚興趣。這些問題的答案,正是他想要了解的情況,看來今天有好戲看了,說不定還真能扯出錢荒背後的內幕,雖然張黃叛軍采取的這種公審方式簡單粗暴,而且還摻雜著血腥之氣,但是畢竟表麵動機還是好的,與他此行的根本目的大致吻合,既是如此,何不按兵不動翹首以待?

    右側長條桌案後邊站著兩名從九品官員,他們就是兩大錢監的監當官,聽到唐崇璟率先審問錢監,二人趕緊答道:“下官遵命!同安監—宿鬆監…”異口同聲,雙聲重疊,他們猛然間發現對方也在說話,彼此意識到之後,立即同時閉上了嘴巴。

    張士豪啪的一拍驚堂木:“搶什麽!一個個來!”

    剛才兩名監當官明顯是過於緊張了,此刻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稍顯年輕的監當官,喉頭蠕動了幾下才高聲稟道:“下官史守德回稟通判大人,朝廷規定宿鬆監的歲鑄定額是十二萬貫鐵錢,去年實際鼓鑄錢幣十一萬八千六百一十二貫,大錢與小錢的比例是一比十。”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唐崇璟掂起毛筆在麵前的宣紙上飛快地記下一串數字,然後抬頭問道:“趙普安,你們同安監的鑄錢情況呢?”另外那名中年監當官趕緊說道:“回稟通判大人,同安監是大錢監,朝廷規定歲鑄定額是十八萬貫鐵錢,實際鼓鑄錢幣十八萬五千三百二十六貫,大錢與小錢的比例也是一比十。”

    軒轅昭的腦子記憶力超群,他們隻說一遍就記住了,並且很快算出了總額,兩監一共實鑄三十萬三千九一十八貫。

    臨走之時,工部和戶部的錢寶主事曾經告訴他,朝廷給寧江府兩大錢監的歲鑄總定額是三十萬貫,不過偶有浮動是正常的,畢竟是人力操作,眾多加工環節,隻要上下差額不超出兩萬貫,一切無可厚非。可問題是,朝廷規定的大小錢比例是一比五,為什麽私自改成了一比十?這不是陽奉陰違的事實明證嗎?

    唐崇璟記錄完之後,拿起算盤珠子劈裏啪啦撥了一通,忽然眉頭緊鎖起來,他立馬質問道:“鑄錢總額尚在允可範圍之內,但是朝廷規定的大小錢比例是一比五,你們錢監為何擅自更改為一比十?”

    張士豪一聽,果然問題來了!他一激動,立馬狠拍了一下手中旳驚堂木。兩個監當官當時臉就嚇白了,同安監當官趙普安趕緊解釋道:“請通判大人明鑒,下官豈敢擅自作主?皆因迫不得已而為之啊。如今市麵上到處都是大錢,小錢短缺的厲害,一個大錢兌換十個小錢,做生意的經常周轉不開,東挪西借,捉襟見肘,市麵很快便混亂起來了,府台宋大人適時因地製宜,下令兩大錢監更改大小錢比例,增加小錢的鼓鑄量,試圖以此緩解當前混亂的局麵。”宿鬆監當官史守德一邊聽一邊疊聲附合。

    軒轅昭聽完監當官的解釋,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其實這個情況比較容易辯別,隻要到大街上走一圈,自然一目了然,他們說的沒有錯,並不是所有貨品剛好是一個大錢的整數倍,很多時候需要用小錢來找兌,如果小錢總額不足,自然會嚴重影響市場交易和貨幣流通。

    其實這個大小錢的比例,朝廷完全沒有必要規定過死,因為它並不影響歲鑄額的總量,也就不會造成通脹或通縮,隻是影響實際交易和流通而已,說實在的,這個權力完全可以下放給各大錢監,讓它們根據市場需求隨時作出相應調整。

    軒轅昭暗自思忖,如此說來,知府宋鴻銘調整大小錢比例的舉措,雖然不合乎朝廷規定,實際上並無害處,反倒有利於穩定市場,因地製宜的做法確實值得今後冶司衙門借鑒。

    隻是案子問到現在,顯然並無實質性進展。錢荒顧名思義就是錢幣不夠用,既然朝廷統籌規劃的歲鑄定額一直都沒有變化,兩大錢監也都按計劃落實了,去年卻突然爆發大規模錢荒,那麽錢監每年鼓鑄的鐵錢都跑到哪裏去了?顯而易見,接下來就得追查三十萬貫歲鑄錢的行蹤了。

    在追查三十萬歲鑄錢的行蹤之前,自然得先了解清楚歲鑄錢的流轉環節。一個月前軒轅昭在工部和戶部參加短期訓習的時候,曾專門向錢寶主事討教過這個問題。

    其實這個流轉環節很簡單,兩大錢監先從淮西轉運司借貸一筆錢,采買鐵礦石等鑄錢所用的原材料,以及支付鼓鑄匠作、役卒等人工費用,等到錢監生產出三十萬貫歲鑄錢之後,全數交付給漕司償還借貸。

    隨後寧江官府則從漕司把這三十萬貫歲鑄錢借貸出來,用於和糴、官俸、軍餉、雜役開支以及采買茶鹽酒等日常開支。寧江官府征收夏秋兩地稅、商稅、戶稅等稅收之後,用於償還三十萬借貸款,漕司拿到這個還款之後再借給錢監維持正常生產運營,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閉環。

    值得注意的是,這裏麵有眾多流轉環節,無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有可能造成錢荒。

    從流轉環節裏可以顯而易見,除了寧江官府、兩大錢監之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衙門,那就是淮西轉運司。無論是官府或是錢監,都與漕司有直接借貸往來,因此漕司是一個相當關鍵的中間環節。

    唐崇璟在就任寧江通判之前,就曾是朝廷戶部的稅務郎官,對於這裏麵的彎彎繞,他比誰都清楚,因此轉頭對張士豪說道:“沒有淮西轉運司的人,恐怕很難證實他們說的真偽。”

    張士豪聞聽此言霍地站起身,立即衝著堂下眾多州府官吏厲聲喝道:“誰是淮西轉運司的人?趕緊給本帥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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