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將帥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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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已經到了暮春時節,炎熱的夏季馬上就要到了。
經過六十多天的緊張備戰,整個淮西戰區已經做好了隨時渡淮作戰的準備。大戰前夕,每隔一個時辰便有探馬飛騎跑到銘山將習堂傳報,這裏麵既有朝廷樞密院的軍情邸報,也有建康督府的總諭指令。
此時轅軒昭手裏就捏著一份最新軍情戰報。
川陝戰區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全線出擊,三萬前鋒部隊率先突破了大散關,步騎精銳橫穿秦嶺古道,兵鋒直指京兆府,金源帝國布署在黃河沿線的數十萬主力,目前已經大部分被吸引過去了。兵貴神速,戰機稍縱即逝,朝廷樞密院和建康督府同時密令荊湖和兩淮準備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克汴京,收複中原五十州。
軍情緊急,轅軒昭接到密令之後,立即召集各軍諸將進行議戰。
此時銘山將習堂燈火通明,幾十把油脂火炬燃起熊熊烈火,照得大殿內外如同白晝。
正殿中堂之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軍事地圖,從黃河到淮河的中原廣袤地區,大到州府縣鎮,小到山寨村屋,全都標注得清清楚楚,不僅如此,就連各地駐軍守備情況也在旁注裏一一標明,敵方虛實強弱一覽無餘,如此詳盡的軍事地圖,自然完全得益於金源皇帝禦批的《界河沿邊軍事布防要略疏》了。
兩年前,北朝河南統軍使紇石烈子武為了應對南朝北侵,製定並實施了一係列戰略防禦布署,後來形成書麵文字《界河沿邊軍事布防要略疏》向金源朝廷報備,宿衛三傑帶著金源皇帝的禦批回複到河南統軍府,正好被獨闖敵營的轅軒昭碰上,雙方展開一係列爭鬥,最終轅軒昭成功將《界河沿邊軍事布防要略疏》的手抄本帶回南朝,而且在其姑母呂瑛娘的幫助下,沒有引起對方的警覺,自然中原戰略防禦體係也就沒有做過太大的調整和變更。
正是因為對北虜中原駐軍的虛實了如指掌,朝廷這才製定了現在的整體戰略布署:川陝佯攻,荊湖助攻,兩淮主攻。
此刻轅軒昭頭戴束發銀冠,身穿金絲細軟鎧甲,外罩月白色繡衫,渾身上下拾綴得幹淨利索,而且雙目炯炯放光,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格外抖擻。他手裏握著一根三尺長短的皮膠指揮棒,在朱漆虎頭大帥案後邊來回踱著步子,而且時不時的朝著殿門望上一眼,顯然是在等人。
大殿正中間黑壓壓站滿了人,唐崇璟、嶽鍾麟、畢宗卿三人並排站在班列的最前麵,趙大胡子等銘山十虎緊隨其後,再往後就是葛大雄等七十名永靖軍高階將佐。
眾人正在等待之際,隻見一名傳令兵快速跑進來稟告:池州都統郭崴、江州都統王大傑到了!轅軒昭眉毛一揚,等的就是他們倆,於是大手一揮,喝令二人即刻進殿。
時間不大,兩名頭戴鳳翅亮盔身披烏錘銅甲的將軍肩並肩走了進來,轅軒昭隻瞄了一眼,鼻子裏就重重的冷哼了一聲。不用湊到他們近前聞酒味,也不用聽他們時不時打的酒嗝,隻看他們走路左右搖晃歪歪斜斜的樣子,就知道二人至少喝了一斤以上的老酒。
郭崴剛由副都統晉升為都統,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這家夥的模樣長得比較寒磣,又加上此時還吊兒郎當的歪戴著頭盔,看上去活脫脫一個上不了台麵的二流子,另外那名將軍則正好與之相反,此人身材高大,酒紅的臉膛,濃眉大眼,頜下一把烏黑的短髯,離遠了看頗有點相貌堂堂的意思,不用問,他就是郭崴的姐夫,江州都統王大傑。
兩人搖搖晃晃來到虎頭大帥案前麵,勉強按照軍中眾將庭參大帥的基本禮節,向新任頂頭上司連連打躬作揖,與此同時,口中含糊不清的自報家門。
轅軒昭冷眼看著他們倆,半晌沒有說話。大殿裏鴉雀無聲,隻能聽到眾將粗重的呼吸聲。
郭崴被轅軒昭盯得渾身發毛,實在忍不住了,這才舌頭打著卷兒發問道:“大、大帥,召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末、末將議戰,為、為何不發一言?”
轅軒昭冷笑一聲道:“郭都統,王都統,你們遠道而來,而且又喝了這麽多酒,此刻一定口渴得厲害吧?來人啊,還不快給兩位戎帥上茶!”
此言一出,永靖軍眾將全都愕然,這可是如臨大敵的軍事會議,此般莊重肅穆的場合,喝的哪門子茶啊。
王大傑臉紅脖子粗,慌忙擺手道:“大帥,不用客氣,末將不渴!”他的腦袋還算清醒,知道這裏可不是喝茶聊天的地方。
郭崴舔了舔了幹裂的嘴唇,他的反應與王大傑截然相反,一個勁地點頭稱謝,巴不得立即牛飲幾大碗冰水。
三個時辰前,他們一個從池州出發,一個從江州往這裏趕,正巧在寧江的臨界驛館不期而遇,也正好趕上吃哺食,哥倆起初隻想吃點小酒解乏,不料一喝就收不住了,一下子喝得醉熏熏的,以致於又在馬背上顛簸幾十裏路之後,現在嗓子眼渴得直冒煙,如果這個時候能喝上幾碗冰水,然後再美美眯上一覺,那就太愜意了。
就在這時,兩名親兵一人端著一個大臉盆子走了過來,裏麵毫無疑問盛滿了水,上麵浮著幾片冰塊,顯然是剛從冰窖裏撈出來的。郭崴和王大傑一看就傻眼了,這哪裏是請他們喝茶,分明是讓他們用涼水洗洗臉,好好清醒清醒。
郭崴回頭看了一眼,見永靖軍眾將全都冷若寒霜,怒目而視,顯然對他倆姍姍遲來,而且還喝得醉熏熏的頗為不滿,為了不激起眾怒,他隻得極不情願的把頭埋進臉盆裏,冰水一激,立即渾身打了個寒噤。
王大傑當然知道這是轅軒大帥給他倆立的下馬威,他瞪著布滿血絲的一對虎目,重重的喘著粗氣,呆立了片刻之後,突然端起臉盆扣在自己的腦袋上,就聽嘩啦一聲,冰水四濺,頓成落湯雞,隻此迎頭一激,暈乎乎的酒勁瞬間全散了。
轅軒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當即大喝了一聲好字,然後冷然說道:“哼,大戰在即,你們身為統兵數萬的禦軍都統,居然喝得醉熏熏的前來議戰,本帥僅憑此舉,便可立刻將你們削職問罪!不過臨陣易將乃是兵家大忌,是以此次網開一麵,不予深究,倘若再敢明知故犯,休怪本帥軍法無情!”
此時王大傑和郭崴的酒勁已經全醒了,聽到轅軒昭此番聲色俱厲的喝斥,趕緊拱手諾諾稱是。
嶽鍾麟和畢宗卿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雖然沒有用言語交流,但彼此心知肚明,老三這是在強壓怒火,顧全大局,如果真是在戰場上,就沒這麽便宜了。
事實上,郭王二人統領的池州和江州兵馬,名義上由淮西製置使軒轅昭全權轄製,實際上他們就是不樹旗幟的郭家軍,上麵有督視江淮兵馬的郭果撐腰,可以說有恃無恐,既便轅軒昭有心將郭王二人擼下來,然後換成自己人,可是胳膊扭不過大腿,連韓貴胄和葉正途都改變不了的既成事實,他又能怎樣?是以隻能到戰場上見機行事了。
接下來正式開始議戰了,轅軒昭簡單介紹了一下目前的敵我態勢,然後開始布署淮西製置司的進軍路線。
轅軒昭事先擬定的進軍路線非常清晰,三日之後,池州都統司作為右路軍,從壽縣渡淮強攻下蔡,江州都統司作為左路軍,從光州渡淮奇襲新息縣,永靖軍作為淮西製置司行轅護軍,從霍邱渡淮奪占南潁縣,然後三路大軍一起合攻潁州,拿下潁州之後暫時停止進軍,穩固經營淮北根據地,等到淮東製置司的兵馬攻至宿州徐州一帶,荊湖製置司的兵馬攻至鄧州蔡州一帶,然後再舉淮西全部兵力揮師北上,與左右兩翼的友軍一起合圍汴京。
這個戰略布署是根據敵我雙方軍力做出的最優方案,潁州北連陳州和亳州,南接淮河邊界,以潁州為根據地,一方麵可以避免孤軍深入被虜軍四麵包圍一口吃掉,另一方麵進退有據,在擁有一個穩固大本營的基礎上,可以毫無後顧之憂,進而長驅直入。
不料轅軒昭剛把作戰方案說完,郭崴和王大傑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愣著腦袋,異口同聲說道:“請恕末將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永靖軍眾將立時嘩然。這兩人自恃是老郭家的人,不僅喝得醉熏熏的前來議戰,而且當麵否定北伐進軍方略,簡直一點都不把大帥放在眼裏,看來不給點顏色看看,他們二人不知馬王爺長幾隻眼睛。
銘山十虎嗷嗷叫著往前竄動,準備先將郭王二人控製起來,轅軒昭見此情景,突然兩手往下按了兩按,與此同時大聲喝止道:“眾將稍安勿躁!既是議戰,各抒己見,有何不妥?”
聽到大帥喝令,眾將這才慢慢停止躁動。
轅軒昭冷眼凝視了片刻,然後下巴微點一下問道:“王都統,你來說說為什麽反對?”
他知道郭崴純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不管說什麽都不會同意,目的就是想當麵拆台而已,是以根本沒打算聽取他的意見,王大傑看上去像個直爽的漢子,他的話或許有一定的道理。
王大傑晃了晃粗大的脖子慷慨陳詞道:“大帥!目前西線已經鉗製了虜人大部分兵力,中原空虛,門戶大開,虜人並無可禦之兵,如此大好戰機,我淮西兩路禦前大軍,當分兵直取蔡州和亳州,然後與左右兩翼友軍合圍汴京,大帥為何執意要攻占區區潁州,而且還要在彈丸之地躑躅不前,莫非瞻前顧後怕了虜人不成?”
王大傑的話剛一說完,郭崴便趾高氣揚的說道:“末將的想法與王都統不謀而和,如果大帥強行令我池州大軍攻打潁州,末將不服,末將自會向督府提起申訴,由大都督親自裁決!”
直到這個時候轅軒昭才算聽明白,他們想渡淮之後分兵直接進攻蔡州和亳州,以便第一時間搶占汴京,就此立下蓋世功勳,這樣一來,隻有永靖軍區區五千人馬攻打潁州,這可是真正的落井下石。
要知道,目前駐守潁州的是金源帝國的武銳軍,這是一支上萬人的猛安謀克勁旅,除此之外,還有為數眾多的邊鋪漢軍協防。事實上,在郭崴看來,五千永靖軍想要啃下這個硬骨頭,幾乎是不可能的,他不想合兵攻打潁州,一方麵是不願意接受轅軒昭的轄製,另一方麵純粹是興災樂禍看笑話。
最令人可氣的是,郭崴居然動不動就拿建康督府說事兒,想借他父親的官威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轅軒昭啪的一下將手裏的指揮棒拍在帥案上,厲聲喝道:“郭崴、王大傑聽令!”
郭崴和王大傑見轅軒昭瞬間變得聲色俱厲,知道對方已經徹底被激動了,他們二人雖然一向有恃無恐,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萬一真被軒轅昭一怒之下給砍了,那也是白死,於是不由自主的站直身子,昂首挺胸準備聽令。
轅軒昭冷哼一聲道:“本帥決策已定,著池州都統郭崴,江州都統王大傑,三日後揮師渡淮北進,五日後合攻潁州,不得有誤,違令者軍法從事!”說著隨手拋給他們兩麵牙簽令牌。
郭崴和王大傑麵色一寒,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如今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隻能聽令,否則很可能走不出這座大殿。他們低頭撿起令牌,躬身卻步退出大殿,之後連夜趕回了本部大營。
眾將散去之後,大殿裏隻剩下轅軒昭和唐崇璟兩人,唐崇璟不無擔憂的問道:“元朗,郭王二人明顯是不想受淮西製司轄製,如果郭崴真向督府申訴更改進軍路線,到時候該如何應對?”
唐崇璟深知朝廷的規矩,在前方將帥不合的情況下,大將可以向更高一級的督帥提起申訴,郭果是郭崴的老爹,不用細想也能猜出會是什麽結果。
兩人肩並肩緩步走出大殿,沉默良久之後,轅軒昭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長長的歎了口氣道:“唐大哥,眾所周知,本朝的祖宗家法,向來如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掣肘以防異動。這樣的人事安排,連廟堂之上的先生都不能左右,我能有什麽好辦法?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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