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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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就在眨眼間發生,梅錦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朱昶無聲無息倒在了血泊裏,雙目圓睜,嘴巴仿佛魚一樣地微微張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四肢抽搐,暗紅色的鮮血從他脖子破口處汩汩湧出,很快便一動不動了。
裴長青臉色僵冷著,把朱昶屍體拖進床底時,門外傳來胡詹事和下人說話的聲音,似乎在問朱昶去向,聽對方說他進來了,又說裴長青也在裏頭,便叩了門。
裴長青迅速將牆角櫃子挪了過來,遮擋住牆上和地上血跡,又脫去身上沾了血的外衣,擦了擦匕首和手,將匕首放回去,衣服團起來塞入床底。
他做這些時,梅錦心知自己萬萬不能被人看見,閃身躲藏到了內間。
裴長青看了眼四周,見無異,走過去開了門。
胡詹事進來,問道:“外頭人說三王子在你這裏。他人呢?”
裴長青若無其事道:“方才剛走。那人沒留意吧。”
胡詹事忽然聞了聞,皺了皺眉頭,道:“你屋裏這是什麽味道?”
梅錦心裏咯噔一跳,心知他應是聞到了屋裏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裴長青頓了頓,道:“沒什麽。你聞到了什麽?”
胡詹事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懷疑神色,目光四下打量著屋子,忽然,目光定在了床底。
一股暗紅色的血跡,沿著床邊櫃子的一隻腳,慢慢地從地上流淌了出來。
裴長青順著他目光看過去,臉色微微一變,搶上去要遮擋,但已經遲了,胡詹事一個箭步趕上,俯身下去往裏看了一眼,臉色頓時煞白,猛地直起身,扭頭瞪著裴長青,厲聲喝道:“裴長青,你是活膩了,竟敢……”
他忽然停了下來,疾步走到門口,命門外的人離去,非傳不得靠近,這才關門上閂,臉色鐵青地斥道:“裴長青,你得了什麽失心瘋,竟敢對三王子下這樣的手?”
裴長青慢慢跪了下去,道:“詹事大人,這真怪不得下官。他方才進來便醉醺醺的,對下官一陣斥罵,下官不過略解釋了幾句,他便說下官對他不敬,拔劍要刺下官,下官被迫無奈擋了幾下,不想一個失手竟將三王子……”
他停了下來,朝胡詹事磕頭,“事已至此,懇請詹事大人看在下官往日忠心追隨的份上,饒了下官這一回。”
胡詹事冷冷道:“裴長青,你當我是三歲小兒?三王子中途離席時,我見他意識分明清醒,如何醉醺醺來找你的事?他平日雖與你我不合,隻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另有重任在身,再看你我不慣,也不至於挑這個時間向你發難。你在我麵前還狡辯!你私自離開利州從雲南到底帶出了個什麽人?方才他離席,我便猜到他應是對此起了疑心。你就老老實實給我說清楚吧!”
裴長青道:“沒什麽。隻是一趟私事而已。”
胡詹事看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到梅錦方才躲進去的內間,走過去要察看,裴長青迅速起身,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他麵前道:“詹事大人,這裏你不能進。”
胡詹事臉色鐵青,冷哼道:“裴長青,你竟也敢如此與我說話?我若執意要進,莫非你也要殺了我不成?”
裴長青再次下跪,道:“下官有今日,全靠大人當日的賞識提拔,下官豈敢對大人有如此念頭?隻是懇求大人今日給下官一點薄麵,止步於此,下官感激不盡,往後必定銜草結環相報。”
他口氣雖謙恭,隻是望著胡詹事時,目光閃動,麵上神色僵硬無比,胡詹事愣了一愣,眯眼道:“裴長青,蒙老二說你帶了個女人同行。莫非你把李東庭之妻給擄了?”
裴長青眼角跳了一跳,道:“同行的是個女子,故不方便讓大人見到。隻是絕非大人說的那樣。詹事大人不必多想。”
胡詹事看了眼依舊跪地上的裴長青。
他已經猜出,與裴長青同行的女子應就是李東庭之妻。想必朱昶也是因為發現了這秘密而被裴長青給殺了。
胡詹事沉吟片刻,冷冷道:“裴長青,就算我這裏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隻是你殺了三王子,明後日世子就到。你叫我如何向世子交待?蜀王那裏,又豈會放過你?”
裴長青從地上慢慢起來,道:“詹事大人,三王子一向與世子在蜀王麵前爭寵,起事以來,立功不少,蜀王對他青眼有加,世子早就十分忌憚,心裏厭惡,這是你之前告訴我的話。此次奇襲昆州,勝算極大,蜀王命世子領兵,半道裏三王子卻自告領先鋒,怕的就是功勞被世子獨占,我料世子心中應很是不快,這才派了詹事大人與三王子同行。詹事大人,我看三王子平日也處處針對你,他掌權,大人想必也不願看到。如今他死了,隻要你肯圓一圓,世子一心想著進攻昆州,料也不會特意追查。”
胡詹事冷冷道:“一個大活人,進了你屋子就沒出去,一地的血,叫我如何替你圓?”
裴長青目光落到桌上那盞燭火上,胡詹事循著他目光看了一眼,心裏頓時明白過來,臉上肌肉跳了一跳。
方才裴長青的話,一句句都說到了他心坎上。
他是世子的親信。世子日後若被朱昶□□,即便蜀王打下了這天下,自己也是白忙一場,說不定還要烹狗藏弓。朱昶被裴長青殺了,正合他心意。且裴長青是他的人,平日對他唯命是從,悍勇無人能敵,每戰奮不顧身攻城拔地立下大功,在蜀王麵前必會帶上他,雲是用了他的計謀。
他之所以在這麽短時間便從典軍升到今日地位,多少也沾了點裴長青的光。倘若把裴長青交出去,自己便少了一個得力幹將。
最最要緊的,倘若裴長青殺了朱昶的消息泄露出去,他固然要遭懲處,自己鐵定也會受到牽連,非但不能撇清幹係,反而要惹一身騷。
所謂富貴險中求,胡詹事深諳其中道理,躊躇了片刻,咬牙低聲道:“裴長青,我從前倒是小看了你。”
“無毒不丈夫。下官承蒙大人一路教誨,受益良多。我裴長青也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長記心頭。大人今日幫我一回,下官永世銘記在心!”
胡詹事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等下叫人再送些酒菜進來,你把他搬床上,等到深夜便放火燒了這片屋子,明日世子到此,我就說我與他在此吃酒議事,他醉了酒睡去,不慎引出火災沒能逃過。你去,把同行裏他的幾個親信給殺了,做的幹淨點,然後速速離開此地。我讓蒙老二把嘴巴收緊點,不許說出你今日也到了此地的消息。他是世子的人,料也不敢對外人胡說八道什麽。”
裴長青應下。胡詹事看了眼內房,冷著臉道:“長青,你既挾了這婦人,依我說,便該用她引李東庭。隻我料你不會聽的,我也不想過多為難你。所幸隻是區區一婦人,應也掀不起什麽風浪。等起火後,你就趁亂給我動身離開,盡快回利州待命,路上看緊她,不許再出任何岔子!”
裴長青再次應聲。
胡詹事與他二人再次搬動櫃子擋住地上血跡,開門出去。
……
深夜時分,陷入了黑暗裏的蒙氏土司府裏突然火光衝天,與此同時,梅錦已經被裴長青帶著離開了這裏,連夜朝著利州方向而去。
馬車在月光下的曠野裏疾馳前行。
或許是受了胡詹事叮囑的影響,重新上路後,裴長青又將她手腳捆住。
越往前走一步路,她離雲南就遠了一分,想逃脫回去的希望也渺茫一分。
想到蜀王人馬此刻可能正星夜趕往昆州,而自己卻這樣被裴長青困在一輛馬車裏,離雲南越來越遠,什麽也做不了,梅錦胸中憤懣萬分,抬起被繩索縛住的雙腳,用力踹著車廂廂壁,發出蓬蓬的聲音。
她踹了很久,用盡全力,到了最後,腳底板慢慢變得腫脹疼痛起來,但依然沒有停止。終於,馬車停了下來,裴長青再次出現在她麵前,沉著臉道:“錦娘,你到底要幹什麽?”
梅錦大口大口喘息,怒道:“裴長青,你把我這樣捆著強行要我跟你走,你還問我幹什麽……”話說一半,胸口忽然一陣血氣翻湧,接著便是悶漲惡心,忍不住開始嘔吐。
裴長青一愣,急忙拍她後背。
梅錦趴在車廂口嘔了一陣,漸漸緩了過來,閉上眼睛低聲道:“我很難受。我受不了了。我要休息。”
裴長青借著月光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趴在那裏,隻露出半張臉,神情憔悴無比,躊躇了下,四麵看了一眼,發現野地深處似乎有間廟,便解開她身上繩索,道:“那邊好像有間廟。你既難受,我們先去那裏歇一歇,等天亮了再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