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處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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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章
天還隻是朦朦亮,透過窗簾縫隙,依稀可見威武侯府宅院裏的飛簷翹角,在朦朧的光線裏宛若一幅幅剪紙靜靜地貼在灰藍色的天空中。
於氏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心情灰暗到極點。昨晚之事給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一夕之間,自己從府邸裏人人敬重的老夫人成為侯府的罪人。從前做下的那些汙穢之事被人揭穿,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猶如身上的衣裳被人剝掉,赤果果的暴露在人前。
這一刻,於氏心中的悔意象積雪下叢生的野草,不斷的滋生成長。多年的忍辱負重,好不容易盼到兒子長大成人。劉鄖被皇上封為威武侯。自己帶著兒子重返劉家,成為被人尊重的劉老夫人。若不是自己當初聽信慧妃鼓動,想利用劉李兩家的婚姻算計李銳安。也不會將李家那個煞星娶進門來。一步錯步步錯。不過短短三天,自己就從天上給打入塵埃。於氏越想越懊惱,真是悔不當初……。
現下,“福安苑”裏的奴仆全部被更換掉。以往安插在府邸內的親信俱被劉鄖下令關押起來。於氏即使想向外界求援,也無人可用。更何況,自己兩個兒子的性命還握在王妃的手裏。於氏起初並不相信王妃所言,但直到今日淩晨,也未見兩個兒子人影,她不得不相信了王妃的威脅。——浩兒和霆兒從前還未曾有過在外留宿之事。可昨夜兩人不但徹夜未歸,也未派人送信回府邸告知家人。
於氏正在思慮重重之際,聞聽屋外有人聲傳來。不一會兒,便見王妃身邊的大丫鬟紫怡帶著一群丫鬟娘子走了進來。 紫怡揮手命丫鬟和娘子們退出屋子,走至床榻前看著臉色蒼白的於夫人。
紫怡從袖袋裏拿出兩塊玉佩在於氏麵前晃了一晃,淡淡的問道,“這兩塊玉佩,太姨娘想必不會陌生吧。”
於氏本欲拍開紫怡的手,卻一眼瞥到了她手上的玉佩。於氏的臉色一變,扯過紫怡的手問道“你……這玉佩怎會在你的手上?” 她聽見這個事時,她的心裏就已經驚了起來
紫怡輕笑了一下,冷冷的說道,“太姨娘既然認識這玉佩,想必也應該認識這玉佩的主人是誰。不需要紫怡費心解釋了吧。”
此時紫怡的這番話聽在於氏的耳裏,分明就是喻示她,這玉佩主人的性命掌握在王妃手裏。想透這一層,於氏立時麵如白紙,額頭上已經有冷津津的汗流下來。不過是一瞬之間,於氏的心裏已經轉過了千百個彎兒,她心急如焚,緊緊地抓住紫怡的手臂,苦苦的哀求,“那些壞事都是妾身一人所為,與浩兒和霆兒無關。求姑娘代妾身向王妃求情。千萬別傷害他們……。”
紫怡看著於氏的神情變化,心裏一陣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她緊盯著於氏,眼睛閃著冷冽的寒光,一字一頓地說道,“兩位公子能否安康,取決於太姨娘的決定。不知王妃昨日所言之事,太姨娘可考慮清楚了?”
於氏聽到紫怡的話後心頭一顫,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昨日王妃所言之事,她不是沒有考慮。隻是那些要求太匪夷所思,過於嚴苛。一點也沒有給於氏留下一點回旋餘地。不但要於氏當著府邸一眾人的麵,杖斃孫嬤嬤。將她身邊的心腹親信,送交官府處置。還要於氏當眾表態,不再管塵世之事。自願出府去家廟修行。
於氏對此心有不甘,原本她還打算弄個魚死網破,寧死不從。卻不料想王妃居然給她來了這一手。浩兒和霆兒的貼身之物都能弄到手,說明了一件事。——浩兒和霆兒的性命確實掌握於她之手。
於氏精明能幹,處事向來果斷狠辣,善於審時度勢。為了保全兩個兒子的前程和性命。於氏雖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隻得點頭聽從王妃的安排。紫怡的目的達到,便立即揚聲傳令屋外候著的丫鬟娘子進來,侍候於氏穿衣梳洗打扮,服侍她用完早膳。前去議事廳。
侯府的議事廳進深十二丈,寬八丈六尺,平日裏進去,隻覺得空曠闊敝。但今日卻黑壓壓的站了很多人,擠擠攘攘,廳內嗡嗡回蕩著人聲。明媚的陽光直剌剌地從議事廳敞開的大門照射進去,映著廳內正在交頭接耳的一群人的麵孔,使他們的神色看起來有些興奮。
今兒一早,侯府各處的管事們俱收到了管家傳令,說是主子有令,讓所有的管事用過早膳後,辰時前必須到達議事廳。任何人俱不得請假外出,更不得耽誤時辰。違令者將受家法處罰。
按照劉府以往的規定,若府內無甚大事,每年隻在年初和年末,召集全體管事開會。今日既不是年初也不是年末,為何要召集全體管事開會?難道說府邸內發生了什麽大事?不明真相的管事們紛紛湊在一起,互相打聽今日召集眾人來此議事,究竟因何?
侍候茶水的丫鬟小廝屏息斂聲地站在牆角處垂首而立。雖然他們一個個貌似站得穩立得直,泰然無事的樣子,眼睛裏卻有異光在閃爍,耳朵也不自覺地傾向那議論的中心地帶。
今天,那些內院的管事娘子們好象受了什麽強烈的刺激,從進到廳裏就沒停止過咬耳朵。不過大部分人聽了,也隻是輕輕撇嘴一笑,也就不說話了。真正嘈嘈切切議論不休的,也就那麽幾個自喻消息靈通之人。
一個眼裏滿是精明的管事娘子悄悄的湊近旁邊一位身材瘦弱的管事娘子說道,“嚴媽,聽說了嗎?昨兒兩位姨娘帶著人去那蘭苑鬧事,被王妃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尤其是馨姨娘,還被王妃的丫鬟掌了嘴……。”
馨姨娘與劉老夫人沾著那麽一點點的親,未成親時便在府邸裏住過一段時間。她自以為自己有後台,總是仰起下巴看人,在府邸裏行事頤指氣使,張揚跋扈。什麽事都想插一腳,可偏偏腦筋不太靈光,被她攪和的事情結局總是亂七八糟的。脾氣暴躁,蠻橫無理。稍有不順心之事,對府邸的奴仆非打即罵。即使是府邸裏的管事娘子,也時常被其責罵。府裏人提起這位於小姐,如今的馨姨娘,沒有不搖頭歎氣的。
今日聽聞馨姨娘吃了大虧,嚴媽心裏不由的暗喜。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她故作驚訝的問道,“有這樣的事?那馨姨娘可是個不好惹的人喲。平日裏仗著老夫人的寵愛,可沒少折騰人……。就連衣夫人也得讓她幾分。居然被蘭苑的丫鬟給打了,那還不翻了臉呀。”
旁邊一位身材粗壯的管事娘子翻了一個白眼,撇嘴說道,“依我看呀。蘭苑那位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才來府邸幾天呀,就弄的府邸上下不得安寧。犯在她手上的人可都沒什麽好下場。”
“噓——,說話小聲點。當心禍從口出!”一個做事謹慎小心的管事娘子,見四周有人注意,急忙出聲提醒幾個說話之人。
正在這時,隻聽得廳外有人喊道,“王妃來了!老夫人來了!衣夫人來了……。”議事廳裏立即安靜下來。
頃刻間,從議事廳的後堂,轉出一幹眾人來。第一個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是戴著白色麵紗,身著誥命服飾的王妃。王妃的身邊跟著兩名丫鬟。一個身著紫色衣裳,一個身著紅色衣裳。
第二個從後堂裏出來的是由兩個娘子攙扶著劉老夫人。第三個是雨兒和風兒攙扶著的曹琳衣。第四個則是於宛馨和雲春豔兩位姨娘。第五個從後堂出來的則是二公子劉浩納的一房妾室洪氏,成婚一年,年約十□歲。最後出來的是幾個隨侍的丫頭嬤嬤。
王妃一行人進入議事廳時,侯府中各處管著事兒的仆傭已經全部到齊。原本應是很空蕩的大廳裏已經黑壓壓的站了很多人。因為主子還沒有來,管事們分成兩邊都立在兩側候著。男人們在左邊兒,女人們在右邊兒。
當管事們看到王妃第一個出來,老夫人則在其身後走了出來。俱都愣了一下,“這算怎麽回事?老夫人不是最講究規矩的嗎?媳婦怎麽可以走在婆婆前麵呢?”
一些站在前麵的內府管事,驚詫的發現:老夫人比之大婚那日,似乎一下子憔悴了許多。尤其是雙頰凹陷,下巴顯得非常尖。一雙長長的柳葉吊梢眼輕眯著,眼尾直掃入雙鬢。麵容冷峻。再一看,更覺奇怪。一貫喜好將自己打扮的富麗堂皇的老夫人,今日頭發光溜溜地梳在腦後,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隻在髻上插一根白玉簪,再無其他首飾。
一些觀察仔細、感覺敏銳的管事,紛紛注意到了老夫人身邊侍候的人,似乎都換了陌生麵孔,就連以往老夫人身邊寸步不離的孫嬤嬤也不見人影。有人不禁在心底暗自思忖,“這侯府的天,隻怕是要變了……。”
侯爺今日出門前,特地對管家劉福和侍衛誌宏交代過,讓他們今日一切聽從王妃的指令行事。管家劉福倒底是個有眼色兒的,這會兒見王妃帶著一行人進入議事廳,便急忙迎上前去,給王妃等人行下禮去,“奴才給王妃、老夫人、衣夫人、姨娘請安。”
議事廳裏的一幹眾人也跟著拜了下去,“奴才給王妃、老夫人、衣夫人、姨娘請安。”
王妃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徑直進了議事廳端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陰沉著臉,垂目撚著佛珠的老夫人與眉目舒展,滿臉愉悅神情的衣夫人分別在下首左右兩側的座椅上就坐。於宛馨和雲春豔對視一眼,走至老夫人一側就坐。洪氏則坐於衣夫人一側。
見眾人都安坐後,王妃對身邊的紫衣丫鬟點點了頭。就見那紫衣丫鬟走上前,看著眾人微微一笑,朗聲說道,“王妃有令,諸位管事都請起吧。”
“老夫人。”於宛馨騰的一下從座椅上站起,望著老夫人喊了一聲。似乎有什麽話想與她說。卻見老夫人低著頭閉著眼,手裏攥著一串念珠,看也未朝自己看上一眼。
王妃剛取了茶鍾到手中,剛要吃茶的時候又停住了。以一種冷到讓人發抖的目光定定望著於宛馨。冷冷的說道,“馨姨娘,昨日學的規矩這麽快就忘記了?”那冷厲的眼神中分明存有警告。
於宛馨立時縮起肩膀,斂眉垂首,噤聲不語。昨天被宮中那位管教嬤嬤逼著學了好幾個時辰的規矩,現在想想都渾身不自在。她可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了。她抬頭朝老夫人望去,想指望老夫人同以往一樣幫著自己說兩句話,卻見老夫人端起茶盞來慢悠悠的喝茶,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更別提什麽幫自己。仍然閉著眼睛。頓時泄了氣。——沒有老夫人的支持,她可沒這個膽量與王妃對陣。識時務者為俊傑。於宛馨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雲春豔可不動聲色地看著王妃與馨姨娘之間的交鋒。略一遲疑,立即姿態盈盈地站起身來,打了個圓場。她將於宛馨按坐在座椅上,低聲勸道,“姐姐,快些坐下。有什麽事一會兒再說也不遲。”
於宛馨借梯下台。她怒氣哼哼的衝著王妃冷哼一聲,翻了一個白眼。有些悻悻的坐下。昨日在蘭苑受了一肚子氣,於宛馨到現在想起來都惱怒。她與雲春豔一起帶著人去蘭苑。原本想著依仗著侯爺和老夫人的寵信,在那不受寵的王妃麵前耍耍威風,下下王妃的麵子。卻不料想,王妃的麵子半分沒下,自己倒是栽了個大跟頭。
平生第一次,於宛馨當眾挨了巴掌不說。還被人逼著學規矩,抄寫了好幾遍《女訓》和《婦德》。直到深夜才被放出蘭苑。依著於宛馨的性子,一出了蘭苑院門便要趕去“福安苑”找老夫人告狀。隻是王妃早就防著了她們這一手,根本就沒給她這個機會。當晚派人將她和雲春豔兩人分別送回了夏苑和春苑後。還命執事婆子守在院門處,不準院子裏的人隨意出入。直到今日用過早膳後,才著人去院子接人到議事廳。
雲春豔心機頗深,慣於見風使舵。今日在議事廳外見到於宛馨後,閑聊了兩句,得知兩人昨日帶去蘭苑的貼身丫鬟,現在仍然被王妃關押。心底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雲春豔思忖,不管怎麽說,在這府裏想要生存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與於宛馨結盟。
在議事廳的後堂,於宛馨遇上了老夫人。她幾次三番的想上前與老夫人說話,俱被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嬤嬤有意無意的給擋著路。半步也無法接近老夫人身邊。她也張嘴叫了老夫人兩聲,也不知道是她的聲音太輕,還是老夫人這會兒的耳朵不太好。總之,老夫人楞是半點反應沒有。於宛馨急的直想跳腳。
雲春豔抬起頭望了一眼王妃,仿佛感覺她那犀利的目光盯視著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腑六肺看清楚似的。 一陣寒意襲上雲春豔的心頭,她生生地打了個寒噤。心頭頓時有了一些緊張,也有了一些沉重。雲春豔暗暗握了下拳頭,調勻了呼吸,臉上浮起溫柔地笑意。心下暗生警戒,這位戴著麵紗的小王妃,絕不是一個易與哄騙的主兒——就那份沉靜的氣勢就不是一般的女子會有。
曹琳衣取了丫鬟奉上來的茶,輕輕的抿著茶沫,不時的掃過某個仆從。她平平靜靜的看著堂下站著的那些在侯府有地位有權勢的仆從們。看了那些人臉上的神情,也大約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琳衣看著於氏灰暗的神色,心裏一陣冷笑,“惡婦,你也有今天。若不是為了侯爺,真恨不得是食你肉……。”
議事廳中間的太師椅上,戴著白色麵紗的王妃一臉莫測地端坐著。 紫怡、紅棠俏生生地立於王妃的身後。 王妃神情自若的打量著下麵站著的一幹眾人的神色,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取了茶鍾兒到手上把玩。
廳堂裏安靜下來,隻有王妃手裏偶爾發出茶鍾蓋兒與杯子相碰發出的聲響。好一會兒,王妃將手裏的茶盞放下,極平靜安穩的說道,“本王妃受侯爺所托,今日召集大家前來,主要是有幾件事要當眾宣布。一是,自今日起府邸沒有什麽老夫人,隻有於太姨娘。——當年太姨娘扶正,既未得到宗室認可,也未報禮部。二是,昨日府邸裏的兩位姨娘和一些奴仆擅闖蘭苑。這些犯錯之人該如何處置,都交由太姨娘發落。——畢竟太姨娘年紀大,見識多……。”
廳堂裏的一幹眾人聽聞王妃所言,立時呆愣當場,“天哪,這王妃也太強悍了吧。居然這麽當場不給老夫人麵子……。”不過,再一瞧老夫人的神情,這事怕是千真萬確的了。
於宛馨差點一口氣沒送上來,整個人僵硬的在當地,口中哆嗦著說道,“這……不是真的…..。”
於氏一臉惱怒,但卻不敢發火。她地一張臉有些泛紅。不由地心驚了一下,垂下頭去。於氏咳了一聲兒端起了茶鍾兒來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思及紫怡手裏捏著的那兩塊玉佩主人的安危,於氏霎時心慌意亂起來。於氏看了看上首的王妃,再瞧瞧侍立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俱在一邊安靜的看著,臉上根本看不出什麽表情。於氏心知今日之事難以周全。她在心底長長的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隻當是為了浩兒和霆兒吧。誰讓自己錯走一步,引狼入室呢。如今悔之已晚……。”
誌宏帶著一隊侍衛押解著十多個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奴仆從角門進入議事廳,命他們跪倒在廳堂中間的空地上。他朝著王妃行了一禮,朗聲說道,“稟報王妃,罪奴已帶到。請王妃處置。”
王妃微微頷首,口中淡淡的說道,“本王妃初來咋到,對侯府的規矩尚不太清楚。這些罪奴就交由太姨娘處置吧。”她雖然說話的語氣平淡,但整個人卻透出一股子說不出的威嚴,讓人心生怯意。
於氏表情陰沉,沉默良久,伸手撫了撫頭發,拽了拽衣角。慢慢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盡管於氏臉色如常,姿態依舊端莊,舉止依舊優美,但那挺得直直的背脊卻漏露了她內心深處的忿然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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