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都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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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近在城北的一個墓園給我媽買了墓地,買墓地之前,我爸詢問我要不要買在青岩公墓。他說,兩姐妹離得近點。
我拒絕了,離得那近做什麽?生前不得安寧,變成鬼還要繼續撕扯不清嗎?
我媽下葬那天,天氣陰沉沉。我親手將我媽的骨灰盒放入墓地裏,看著墓碑豎起來,看著墓碑上我媽的照片,她象過去一樣,笑得溫和。
我完全哭不出來了,也不敢去回想我和她的最後一麵。顧齊修象隻賴皮狗一樣,跟著我忙前忙後,我覺得他很搞笑。一個心早就壞透了、硬透了的人,偏偏愛裝愛演,人都死了,還非要演到底。大概是深情裝得久了,連自己都困惑了吧。
我媽葬下了,離開公墓時,那場憋了一整天的雨傾盆而下。大家都來不及跑,隻能任雨水淋了一身。遠處的天邊,烏雲翻滾,雨越下越大。
我莫名的想到沈心園死的那個晚上,也是這麽大的雨。我挺想問問老天,下一場這麽大的雨,是在我為祭奠嗎?祭奠我失去了生命中最後一個親近的人。
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所畏懼,因為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我跟著我爸回了趙家老宅,老宅這邊已經恢複了平靜。趙東陽避暑回來了,趙傑林夫婦也回了國,姨奶奶和姨爺爺處理完兒子的後事也回來了,白晨飛還是那麽上進天天早起晚歸,冷煙仍舊象過去一樣專心帶著她的兩個孩子。
這座老宅,象一部老舊的機器,緩慢但有序的運轉著。
而我,也象過去一樣,吃飯,睡覺,去公司上班。我看起來無比堅強,無比淡漠。那些發生過的事情,誰也不提。仿佛隻要不提,那些事情就沒發生過一樣。
我媽死後,我沒再踏進我曾經的家裏。隻是讓我爸找了大師去家裏做了幾天法事,超度我媽的亡魂,法事之後我讓我爸把家裏鎖上了。
我得活著,如果我想活著,我就不能回去。
安崢崢被判了死刑,可憐的她根本拿不出證據來證明自己是無辜的,那麽大的鍋,她隻能咬碎了牙背著。
怪誰呢?命吧,隻能怪命不好。
尋了個時間,我去探了一趟。她判的是死刑,還是很快要執行那種,不大好見,去之前,我爸費了一番功夫才打點好。
出發那天早上,特別巧,宴曉峰給我打了個電話。隔著電話線,他的聲音特別疲憊而滄桑,他問我能不能幫他想想辦法,他說他想去看看安崢崢。
既然那麽巧,我便讓他同行了。
我記得上一次見他,還是安崢崢把我們綁在同一間屋子裏,開了煤氣罐要送我們上西天的時候。算起來,我們已經有很久不曾見過了。
“南歌,你節哀。”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的襯衫,還是那個宴曉峰,卻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宴曉峰。
“我還好。”我淡淡道。
他坐到我旁邊的座椅上,安靜的看著車窗外。
一路上,我們都各自看著風景。滄海桑田的彼岸,語言太過蒼白。沉默還好些,顯得更有力量一些。
我們在一間結構特殊的囚室裏見到了安崢崢,她穿著監獄裏的製服,手上和腳上都戴著鐐銬。坐在那張寬大的桌子後麵,織熱慘白的燈光打在頭頂。她瘦弱得象一條營養不良的蟲子,整個人幾乎要被那張桌子淹沒。
“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還滿意嗎?”安崢崢先開了口。
“崢崢。”宴曉峰有些微微的激動,“我相信你沒有殺人,真的。”
安崢崢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你倒是有意思,不是恨毒了我嗎?現在巴巴的跑來表心意算怎麽回事?你相信我有什麽用呢?你能把我從這裏救出去嗎?”
宴曉峰頹然的縮回了身子,半晌後,他低聲說:“我隻是想來看看你,崢崢,我真的不太明白,我們為什麽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那就不要想,這個世界上,多的是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安崢崢移動了一下手,鐐銬發出響聲。
宴曉峰的頭別向一旁,有淚水順著他的臉龐往下淌。
“哭什麽?等我死了,你再哭吧,現在我還沒死呢。”安崢崢故作無所謂的翻了個白眼,“曉峰,你這個人,外強中幹,遇弱則強,遇強則弱。以後找個普通的女生,生個孩子,好好過日子。”
宴曉峰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頭他看向我:“南歌,你是不是也相信崢崢是無辜的?”
我看著他。
“你想想辦法,崢崢還這麽年輕。”他說。
“曉峰,你出去吧,我想和南歌單獨聊聊。”安崢崢替我接了話。
“南歌……”
“曉峰,我讓你出去。”安崢崢提高聲音。
宴曉峰猶豫了一下,然後起了身:“我出去抽根煙。”
囚室裏,我和安崢崢麵對麵坐著,兩個女警盡職的守在一旁。
我們對視了幾秒後,不約而同的苦笑了一下。
“我要死了。”她輕聲說。
“我救不了你。”我說。
她搖了搖頭:“我並不怕死,活得這麽累,死又有什麽可怕的。”
“我媽有話留給我嗎?”我轉了話題。
“有。”她說。
“是什麽?”我盯著她。
“她讓我轉告你,她說,她愛你,為了你,她可以死。”安崢崢說。
“沒了?”
“沒有!”
“她怎麽死的?”我又問。
“她開了煤氣。”她說。
“你看著她的死的?”
她點頭:“我呆在那個籠子裏,救不了她。”
“你覺得我媽為什麽要自殺?”我問。
“一石二鳥,你媽死了,我也死了,顧齊修的麻煩都解決了。”她仰看著天花板:“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除了你,顧齊修在北陽市還有別的心腹麽?”我問。
安崢崢搖頭:“南歌,即使到這一步了,我還是不能什麽都說。你明白嗎?”
我駭然,很快反應過來:“你的家人……”
“我不是個好女兒,但我很愛我媽。”她低聲說。
我曾經多麽憎恨這個女人,恨不得能活活掐死她。可現在,我覺得她很可憐。她愛上一個變態的老男人,將自己毀得幹幹淨淨。
還有什麽,比生生葬送自己更可悲?
我還需要罵她,質問她什麽呢?所有她種的因,結出的惡果,她都自己吞下了。
兩個人沉默著坐了十幾分鍾,女警開始催促我們了,我起了身。
“南歌,我真羨慕你。”安崢崢仰看著我。
“羨慕我失去了所有嗎?”我笑。
“不。”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所有的人都愛你,都為了你。”
要不是在這囚室裏,我簡直在狂笑出聲:“是麽?”
“南歌,你走吧,不要再回頭看我。”她說。
我轉過身,走了兩步才說:“你走好!”
出了囚室,宴曉峰背靠著牆站著,順著陰暗的走廊,我們向外麵的出口走去。
“我現在還記得,十七歲那年。我從操場走過,你和她坐在草地上聊天。我側頭時,她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特別有感染力,我一直記得。”宴曉峰站在出口處,望著遠處的天際。
“人活著,最怕後來二字,將一切搞得麵目全非。”我抬步往台階下走去。
“再也回不去了。”宴曉峰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沒再接話,回不去的是從前,看不透的是以後。這人生的道路,坎坎坷坷,誰知道下一下赴死的人是誰呢?
我沒再見到安崢崢,聽說被槍決了。
宴曉峰離開了北陽,臨行那天,他在機場給我打了電話。他說,南歌,你保重。 》≠》≠,
我回了保重二字,切斷了電話。
起了身,我走到了窗邊,豔陽高照,這是一個好日子。
“趙小姐。”小程喊我。
我沒有回頭。
他好一會兒才走到了我身邊:“你……還好吧?”
“都離開了。”我說。
“總有留下來的人。”他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