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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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趙嘉誠是個自由人。
所謂“自由人”,是他們“業內”的名詞,意味著他可以受雇於任何人,去殺死任何被指定的目標。他不隸屬於任何機構或者個人。殺人就是趙嘉誠的生意,明碼標價,事成付款。他也經常在任務中碰到某些“意外因素”,但最終都得以順利地處理掉。
這一次,似乎不太容易呢。
年輕男人的眼鏡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的眼睛裏強烈的殺意直透出來。
——這個女人的身手,倒是意外得令人驚豔呢。
趙嘉誠舔了舔嘴唇。他笑起來。
“你是個用刀的行家呢。”他的目光停落在陸霜年指間那細薄的刀片上。
女人聳了聳肩膀,整個人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她慢吞吞地道:“因為我是個醫生啊。”
趙嘉誠挑挑眉毛。他從來隻是完成雇主的要求,對於其他全無興趣。他同樣沒興趣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要阻止自己對那個將軍動手,但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女人本身,有那麽一絲興味。
——可惜了,如果今天必須在這裏殺了她的話。
陸霜年瞧著這個年輕男人不知在轉什麽心思的臉,嗤笑了一聲。同時,已經攻了上去。
趙嘉誠險險地往後避過一步,隻聽得“哧”的一聲細響,胸前的襯衣已經被劃開長長一道口子,刀刃的那股子冰冷幾乎是貼著皮肉蹭過去。
年輕男人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反手去捉陸霜年的手腕。
趙嘉誠出手如電,而陸霜年身形詭異,兩個人來來去去竟纏鬥在一塊兒,一時分不出勝負來。*磕碰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兩個人腳底下的泥土幾乎都被他們踏來踏去暗中使力弄得翻了起來。
趙嘉誠靠著力量上的優勢,將陸霜年的手臂反壓向女人自己,兩個人較起勁來,幾乎能看出手臂上繃緊的肌肉線條來。陸霜年咬緊了牙齒,她的小臂被扭到了一個近乎詭異的方向,筋肉拉扯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女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再這麽下去她這隻右手以後就不要想拿槍了。
女人烏黑的眼珠一轉,腳下已有了動作,她用力朝趙嘉誠小腿絆去。
——“砰!”
兩個人幾乎同時重重地摔在地上。陸霜年忍不住咧了下嘴。她的後背正砸在一片種花用的泥土上頭,隻覺得一陣悶疼之後便是泥土的濕涼直透過襯衣傳過來。趙嘉誠顯然也沒料到陸霜年這一手,零點幾秒的空擋,已經足以女人重重一腳踢向他的小腹。
“砰——”
趙嘉誠被踢了個正著,他朝後猛地彈起來,硬是把一聲痛呼死死地憋在了嗓子裏。而陸霜年一時半會兒也沒力氣動彈。她劇烈地喘息著,感覺到什麽液體從臉頰上慢慢地淌下來。
她伸手摸了一把,紅色的,血。
女人咧了咧嘴,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陣疼痛。陸霜年在心中咒罵了一句。但此刻也來不及擔心自己到底破相到了什麽程度,她一個打挺從地上站起來,朝著一邊的趙嘉誠走過去。
趙嘉誠遭受重創,也疼得沒力氣動彈,他狠狠地盯著陸霜年。
血從女人被薄刀片劃傷的臉上淌下來,在一片黑暗裏襯得她如同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升騰的殺氣在女人黑沉沉的眼睛裏翻滾。
“什麽人?!”
黑暗裏的另一個方向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陸霜年和趙嘉誠同時僵住。
“別動!”
那聲音再次喊道。音量不大,但足夠那兩個人聽的清清楚楚。
趙嘉誠已經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陸霜年警惕地盯著他的動作,手指慢慢握緊。
黑暗裏的人小心地走了出來。
“把你們的手舉起來!”那個聲音道。
陸霜年慢吞吞地舉起雙手,趙嘉誠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女人眯起眼睛,看向那個人的方向。
一個穿著軍服的男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手中持槍,小心地掃視著兩個看上去都十分狼狽的人。幾秒鍾前,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一場格外激烈的近身搏鬥。
陸霜年忽然就笑了起來。趙嘉誠瞳孔微縮,不錯神地防備著她。
“何大哥?”
何勳愣住了。他停在原地,手電筒的光芒朝著剛剛發出聲音的女人照過去。
女人身材高挑瘦削,她半長的頭發披散著,垂在肩膀上。身上是汶鼎製式軍服中的襯衣,後背印著上一大片泥土的汙跡。鮮血從她尖瘦的下頦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可女人似乎感覺不到疼似的,臉上帶著笑意,點墨一樣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閃地發著亮。
她的聲音是熟悉的沉靜和沙啞。
陸霜年站著沒動,她任由著手電的光柱在自己臉上晃了兩晃。
“你是……阿年?!”何勳心中已然確定了八分,可依舊感覺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三四米開外的女人。
陸霜年笑起來,她沒回答,隻是將目光悠悠地轉向了旁邊的趙嘉誠。
何勳皺了一下眉。這個男人身上,可沒穿著汶鼎的軍裝呢。他手臂一動,手中槍已經直指趙嘉誠。“你最好別亂動。”
趙嘉誠歎了口氣。——半路上殺出來的這位,似乎是她的老相識呢。看來今天是走不了了。
陸霜年歪歪腦袋,她揚聲道:“這位先生,就拜托給何大哥你啦。”
還沒等何勳反應過來,女人已經三兩下翻過了院牆,消失了。
何勳愣了兩秒,有些無奈。
阿年竟然已經長得這麽大了麽……
陸霜年回到車子邊上的時候總長府的宴會已經快要散場了。女人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之前扔在車裏的軍裝外套,遮住了後背上那一大片汙跡。她將頭發重新梳攏成短髻,然後才低□子,從後視鏡裏頭看了自己一眼。
臉上的傷口並不深。刀片的劃傷,破口平滑,血已經止住了,可那一道鮮紅色的痕跡依然分外醒目。女人伸手摸了摸那道傷口,她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重新染上指尖的鮮血,歎了口氣。
相對於特工這個職業來說,陸霜年身上的傷疤已經算是少得出奇了,可畢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她這一回的損失可不算小。——女特工破相,可不是什麽好事。
宴會散了。客人們陸陸續續地出來,陸霜年眯著眼睛掃視了一圈,沒瞧見顧宸北。
女人有些百無聊賴地靠著車子吹風。右邊臉頰上的傷痕似乎就快要幹涸了,剩下一抽一抽的疼痛,不時地襲擾著陸霜年的神經。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還沒有顧宸北的影子。陸霜年皺了一下眉頭。那一撥子殺手她應該已經處理幹淨了啊,宴會現場除了那個在她臉上留了一刀的家夥以外沒有其他有威脅的人了啊。
車一輛接一輛地開走了,剛剛幾乎聚集了汶鼎一多半的軍政高層和青年才俊的街道上恢複了冷清。陸霜年這才瞧見顧宸北的影子。
男人遠遠地從總長府邸的方向走過來,陸霜年眯了眯眼睛。他旁邊的宋家小姐看上去狀態可不怎麽好。年輕的女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幾乎跌倒,顧宸北不得不半扶半架地帶著她走。陸霜年也沒有上去幫忙的打算,隻是在兩個人走進的時候為顧宸北打開了車門。
宋雨晴臉上浮著兩團紅暈,眼睛睜著,可幾乎已經沒有了焦距,隻直直地看著陸霜年,沒一會兒又“吃吃”地笑了起來。她整個人都倚靠在顧宸北身上,此刻也沒了羞怯,她醉得連現實虛幻都已分不清楚,話也說不出來,隻有臉上的笑容真實而耀眼。
陸霜年沒問。——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打聽可是一個警衛和司機的本分。
但顧宸北開口了。他說道:“宋小姐不勝酒力,先送她回去。”男人將女孩打橫抱起來,安置進車子的後座,然後直起腰來,他想說什麽,最後又沉默了。
——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又還有什麽義務向這個女人解釋?!
宋雨晴雖是大戶人家長起來的,卻被保護得很好,甚至連這種到處虛與委蛇的酒會也很少參加。顧宸北被一群人圍著敬酒,不免推脫幾句,哪想到這姑娘卻格外“勇敢”地幫他擋了酒。
陸霜年笑了笑,這女孩子倒是真有幾分可愛天真。
顧宸北慢慢地眯起眼睛。
“怎麽回事?”
陸霜年一愣。
男人的目光釘在她臉上,沉靜的聲音裏帶上了一分冷意。他有些不耐地看了怔楞陸霜年一眼,“你的臉。”
女人臉上的傷口狹長,從右側的眼睛下麵直劃過臉頰。豔紅色的一道,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線底下,也分外地紮眼。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工整,頭發還是剛剛的樣子,在腦後梳成一個短小的發髻,□是平整的製服褲子和長筒軍靴。
陸霜年幹笑了一聲,她道:“這個……不小心碰的。”
這樣低級的謊言顯然敷衍不了顧宸北,陸霜年倒也沒指望他信。可她也的確沒想到顧宸北居然會湊過來。
還湊得很近。
男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幾乎讓陸霜年產生了一種針刺的幻覺。顧宸北在很認真地看她臉上的傷口,仿佛用目光可以描出輪廓來。
兩個人的呼吸糾纏交錯。
然後陸霜年朝後退了一步。她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宸北似乎也沒有說話的打算,他隻瞧了陸霜年一眼。那目光好像很深很深。
“開車吧。”男人聲音重歸為平淡無波。他率先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陸霜年慢吞吞地眨了兩下眼睛。她似乎太習慣顧宸北那種帶著試探又或者隻有純粹的冰冷的眼光,對於剛才的注視,竟一時理解不了裏麵的含義。
如果算起來,他們也已經認識很久了,加上上輩子,幾乎要長過一個人一生的時間。而陸霜年依舊覺得,有的時候,她看不透顧宸北。
車子啟動。
幾乎是倒在後座上的宋雨晴已經睡著了,她酒量不到,酒品到很好,一絲聲響也沒有。兀自酣睡的臉上依舊帶著嬌豔的酡紅,嘴角微微翹起,想來在睡夢裏也是快樂的。
顧宸北的軍帽拿在手裏,似乎引起了他的什麽興趣一樣。男人專注地盯著黑色的有些反光的帽簷,沒人說話。陸霜年臉頰上那長長一道血痕時不時地從他的腦海裏頭晃過去,幾乎讓顧宸北產生了某種煩躁的情緒。而更令人惱怒的是,他不想去探究這煩躁究竟因何而來。
車子在前頭拐了個彎,宋府到了。
陸霜年停下車子,還沒等她下車開門,顧宸北卻已經先動了,男人扔下一句“在車裏呆著”,下了車重重甩上車門。陸霜年愣了一下。
宋雨晴睡得很熟。後座的逼仄讓她的姿勢有些歪扭,白色的裙帶也歪到了一邊,漏出一小片肩膀,格外的白皙圓潤。
顧宸北打開後邊車門,身子一探進去便看到這幅景象。男人麵無表情地看了宋雨晴一眼,發現女孩是果真睡得人事不知,終於歎了口氣。他伸手將宋雨晴抱出了車子。
陸霜年眯縫著眼往外瞧了一眼,隻看見一襲白裙的女孩被高大軍人打橫抱在懷中,無意識地依偎著那人胸膛,倒是一副格外賞心悅目的畫麵。女人咂咂嘴,收回了視線。
——顧宸北如果真對這樣的姑娘動了心,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隻是可惜……
陸霜年猛地一個激靈。她皺了皺眉頭。
——可惜什麽?!
似乎一時半會兒,她也回答不上來。
車裏的空氣忽然變得格外憋悶。陸霜年搖下車窗,盯著外頭昏暗的街景看了一會兒,隻覺得那些搖曳的樹影也開始惹人心煩,於是放棄似地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拆開封口抖出一支。
顧宸北過了一陣才回來。他將大醉的宋雨晴交到宋家管家手上,免不了多加客套之餘還要解釋一番。看著始終沒能清醒過來的女孩被下人們送進了房間,這才告辭出門。
然後隔著空落落的街道瞧見陸霜年。
女人坐在車裏,一隻胳膊搭在搖下去的車窗上,支出來的手上夾著香煙,青白色的煙霧嫋嫋娜娜地飄散了。陸霜年側著臉,街邊茂盛的梧桐在昏暗的光線中投下影子,在她的臉上明明暗暗地晃動著,卻叫女人側臉的輪廓更加深邃。她的眼睛瞧著一個地方,明明是專注的樣子,卻帶出一股漫不經心的懶散來,好像與生俱來的慵懶和優雅終於不再被隱藏。隻有臉頰上那一道狹長的,破壞一樣的血痕,展露出崢嶸鋒利的一麵。
她很漂亮。
這樣的單純的念頭對於顧宸北來說很不多見。他從不會為“賞心悅目”而感到心旌動搖。
然後那女人敏銳地回過頭來,墨染一樣的眼睛直直地迎上視線。
有什麽東西好像就一瞬間從心髒的底部破土而出。顧宸北慢慢地呼出一口氣,他朝車子走了過去。
陸霜年眨了眨眼,她瞧著肩背筆挺的男人從街道的對麵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彎起嘴角笑了笑。她隨手將指間的煙蒂彈落。
顧宸北走近,男人很負責地將地上還沒熄滅的小半截香煙用腳碾滅。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霜年。
女人笑了起來:“師長去哪兒?”
顧宸北聲音平淡:“回師部。”他忽然又問:“你呢?”
陸霜年似乎沒料到顧宸北的回答後麵還跟著問題。她歪了歪腦袋,道:“工作時間以外,參謀的去向也要向你匯報麽?”
顧宸北一邊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一邊道:“你是我的參謀。”
好像是為了強調似的,男人的語氣在“我的”上有意無意地加重了一些。陸霜年有些懷疑,但她沒問。
男人拉開車門坐了進來,然後他又說道:“或者你可以把這理解為一種關心。”
陸霜年發動汽車,她眼睛直視著前麵被燈光照亮的路麵,腦子裏卻飛快地運轉著。——她找不到顧宸北這樣說的原因。
她慢吞吞地道:“工作結束,自然是回家了。”
顧宸北似乎也沒打算等著她的回應,他語氣忽然變得有些強硬:“先去你的地方吧。”男人的目光從陸霜年的臉上掃過去,他道:“我可以自己開車回師部。”
陸霜年張嘴想說什麽,顧宸北卻又道:“便算是提前讓你休息了,陸參謀總不會想要從這裏走回去吧?”
腳已經點在刹車上的陸霜年重新加快了車速。她硬生生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來:“謝謝師長的關心。”
車開的很快,風從窗口灌進來。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很快到了地方。陸霜年把車子停在路邊一個弄堂口。她轉頭看了顧宸北一眼,“我到了,師長。”
男人朝著外頭看了看,打量著外麵沒有行人的窄馬路。
陸霜年道:“師長上來坐坐嗎?”她示意自己的住的地方就在那弄堂裏麵。女人語氣一板一眼,可明顯不是怎麽真心邀請。
顧宸北瞧著她笑了起來。
男人的笑容很是真實,足夠讓陸霜年心裏發毛。她盯著顧宸北,毫不顧忌地把警惕擺在了臉上。
顧宸北臉上帶了些戲謔,他語氣一本正經地對陸霜年道:“不了,我在師部還有事情,要先回去。”
陸霜年如釋重負,她迅速地打開車門下車,將駕駛位讓給顧宸北。
“師長再見。”
顧宸北被她噎了一下,他也跟著下了車,淡淡道:“師部的事情可以等。”男人瞧著陸霜年的神情,又往那黑洞洞的弄堂裏看了一眼,道:“不請我上去坐坐麽?”
陸霜年一副——“你堂堂準將師長怎麽能搞這種出爾反爾戲弄部下的把戲”的表情。她掉頭就往裏頭走,嘴裏不知嘟噥了一句什麽。
顧宸北看著她埋頭走了幾步,忽然開口,他的聲音還帶著一點笑意。
“陸參謀,等一下。”
陸霜年停住腳步。
然後顧宸北走過來。女人抬起眼睛,那個人臉近在咫尺。
陸霜年嚇了一跳。
後一秒唇上觸感溫熱。呼吸交纏,一點點癢。陸霜年似乎感覺到心跳驟停。頂級殺手的血液似乎也不會流動了,玩慣了刀鋒的指尖微微發麻。
唇葉完美地契合。
直到分開的時候,陸霜年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吻。
作者有話要說:入v啦,謝謝大家的支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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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此穿越黑桑的專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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