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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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明天晚上軍部又歡迎使節團的舞會。”顧宸北道:“隻是想你或許願意知道,何勳也會在那裏。”

    陸霜年倚著背後的軟枕,聞言挑眉:“你似乎還缺個舞伴?”

    顧宸北低笑一聲:“那我就當做你是同意了。”

    陸霜年合起眼睛,假作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顧宸北起身離開。過了許久,陸霜年才窩在病床上,緩緩地歎了口氣。

    第二天黃昏將近,顧宸北的車準時停在了陸軍醫院樓下,他親自開的車。

    “你的禮服在車上,我想你大約不介意我倉促之下替你挑了衣服。”顧宸北道。

    陸霜年坐進車子後座,她從紙袋中取出條深紅色的禮服長裙,打量了兩眼。涼滑的絲綢從手上滑落。“品味不錯,而且實用。”她向來偏好深一些的顏色,深色的布料總能多少掩蓋身上的血跡。即使知道今晚並不需要見血,多少也是個心理上的慰藉。

    車子啟動,陸霜年毫不在意地在顧宸北從後視鏡頭來的目光裏脫掉了她藍白條紋的醫院病號服。顧宸北看著女人光裸的*被包裹進暗紅色的絲綢裏,眼神掠過她胸前剛剛愈合的單孔,粉紅色的嫩肉已經長出來了,看上去完全想象不到半個多月前,那個小小的傷口湧出多少鮮血,如同一個偽裝良好卻無法終止的噩夢。男人停頓兩秒,將目光重新移回前方的路麵上。

    “瘦了。”他說。“要多長點肉才好。”

    陸霜年衝後視鏡裏的男人擠擠眼睛,這個動作讓她看上去有點不符合年齡的俏皮。“今晚之後,你大概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飼養計劃到時候再商定也不遲。”

    顧宸北笑了起來,他慢慢道:“來日方長,隻要你一直都在。”

    ——這世界上,就沒什麽能令我畏懼擔憂。

    陸霜年知道顧宸北未說出口的話,就像她明白顧宸北過去一年到現今的心情,就像她了解顧宸北,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樣。

    車子在遼繹最大的酒店門口停下。

    陸霜年有些詫異地挑挑眉,顧宸北為她拉開車門,一邊道:“隻是使節團一點小小的要求。——宴會辦在陸軍總部的宴會廳,氣氛未免太過嚴肅了一些。”

    ——在非軍方的地界舉行的宴會自然要活潑輕鬆一些——軍方的武裝人員和守衛,當然也要少很多。

    陸霜年套上備在車裏的銀灰色高跟鞋,從車裏邁出。她的手輕輕地搭在顧宸北臂上,笑容優雅。“我很高興我們再次達成了一致。”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顧宸北顯然聽懂了,他笑笑,道:“我也很尊重他。”

    宴會已經開始了,但使節團的主要任務和中心的到場仍吸引了大隊的注意。有許多人是認識陸霜年。他們知道這個一襲紅裙的女人在一年前頂著叛國的罪名神秘地消失,又在一年後重新出現在汶鼎軍政界的視野之中,而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如同疾風驟雨的大清洗。這其間諸多猜測眾說紛紜,更遑論她還有另一重在上層圈子裏備受八卦的身份。

    眾目睽睽之下,顧宸北在陸霜年的額角落下一個輕吻。

    陸霜年在他掌心輕輕捏了一把,帶點警告地看了顧宸北一眼,然而男人隻是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假裝沒看到。

    孔麟在宴會上仍是一身軍裝,他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向兩人點頭致意,然後轉向陸霜年。“陸小姐隻用了三天時間就恢複了自由身,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陸霜年淡淡一笑,“孔司令晚上好。”她神色平靜:“刮目相看未免過獎,我想您一向知道我的為人。”

    孔麟對於女人的直白也並不意外。“我想我個人和整個汶鼎都應該感謝你的犧牲。”他話鋒一轉,“但你一直都是個危險人物,陸小姐。”

    陸霜年隻是頷首道:“我的榮幸。”

    從上輩子其,孔麟和她就不算友好。與其說是軍方和情報部門間的嫌隙,倒不如說是孔麟對她的警惕。這位剛毅政治的司令並不喜歡陸霜年的做派。顯然這輩子他同樣也看出了陸霜年那不怎麽招人喜歡的野心。

    孔麟似乎還要說什麽,但顧宸北打斷了他。“足夠了。”他的語氣不算禮貌,甚至很強硬。孔麟皺了下眉,他知道這是顧宸北少見的,保護性的姿態。

    孔麟淡淡一笑:“看看她。”他一向欣賞顧宸北,兩個人亦師亦友,私交甚篤。他了解顧宸北,所以清楚,對眼前這個女人顧宸北是認真的,這種“認真”已經可怕到了執念的地步。同樣,他對陸霜年的手段和野心也早有察覺,但這個女人至今仍未為了自己的權勢做出任何有損於國家利益的事情,孔麟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麽奧妙,但他明白,顧宸北對陸霜年的影響,不比女人對他的影響小。

    顧宸北揚起下巴:“當然。”

    兩人看著孔麟離開。陸霜年端了杯香檳,道:“他一向很警惕。”

    顧宸北彎起唇角,“對你,任何聰明的人都會有所警惕。”他看著陸霜年臉上的神色,從她手中拿過高腳杯喝了一口:“你的身體喝這個還不行。順便一說,我偏好危險刺激的女人。”他聽見陸霜年手指骨節發出“哢吧”一聲威脅似的輕響,不由得笑得更加開懷起來。

    陸霜年隻是哼笑一聲,沒再搭理顧宸北。他們之間似乎少有這樣輕鬆得近乎調笑的氣氛,她並不很適應,但也不討厭。

    他們亦敵亦友,也是愛人。

    陸霜年眯起眼睛。她看到了何勳。何勳今天沒穿軍服,黑色的西裝熨帖挺拔。陸霜年將手從顧宸北臂彎裏抽出,朝大廳一側的男人走去。

    顧宸北看著女人婀娜的背影,緩緩呼出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何大哥。”

    何勳怔了一下,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聲音的出現。他轉過身,“陸小姐。”男人看上去有一點無奈,也有一點釋然。

    陸霜年淡淡一笑:“你看起來並不驚訝,對於我還活著這件事。”

    何勳看著她,“我以為這一切都在陸小姐的掌控之中。”

    陸霜年並沒有反駁,她隻是笑道:“何大哥和我何時這樣生疏了。”她拿起旁邊擺放的果汁喝了一口,右手中指上帶了隻戒指,祖母綠的寶石戒麵,做工精細,銀質戒托雕刻成花萼的形狀,看上去栩栩如生。

    “隻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何勳道。

    陸霜年也不追問,向男人伸出手,“可以陪我跳支舞麽?”

    何勳停頓了兩秒,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音樂悠揚,周圍男男女女紛紛滑入舞池,何勳牽起陸霜年的手。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黑漆漆的囚牢裏,他曾牽起一個女孩的手。那時候他還不曾預料,這個女孩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忠誠,堅忍,冷酷,狡猾。以及一種被漫不經心所隱藏的,細微的溫柔。

    兩個人隨著音樂慢慢挪動舞步,陸霜年一隻手搭在何勳肩上,稍稍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我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我想你會離開。”離開汶鼎,也離開夏澤。他的身份已經暴露,再度返回汶鼎必然是死路一條,而他對陸霜年假死的隱瞞包庇,恐怕也讓他在夏澤的日子不會好過。

    她希望何勳能離開。

    抽身離開這一切,不為了幾條情報或者一場刺殺而輕擲生死。

    但她也太清楚何勳的為人,以至於脫身這樣看似最完美的出路,也隻不過是個假設。

    何勳帶著陸霜年旋轉,舞步間女人的裙擺揚起,像一朵深色的,將開未開的花。

    “我也是個軍人,阿年。”他說。

    陸霜年苦笑道:“所以我知道那不過隻是我的希望而已。”她忽地歎了口氣,道:”既然你選擇回來,就該明白我會做什麽。“

    何勳隻是微笑。

    兩個人認真地和著節奏跳起舞來。陸霜年輕聲道:”你知道,不論其他,我一直感激你對我的照顧,何大哥。“

    一支舞很快就跳完了。音樂和燈光裏的塵埃一樣緩緩沉落下去,消散了。何勳擁抱了陸霜年。女人的一隻手還和他的手牽在一起,她握得很用力,何勳甚至能感覺到陸霜年手上的細繭。她戒指上的花邊輕輕地刺痛了何勳掌心的皮膚。

    “我也希望你知道……今晚你很漂亮,漂亮極了。“何勳說。

    直覺上,陸霜年知道他想教她知道的,並不是這件事。然而她仍然表現出開心的模樣,傾身過去在何勳的下巴上輕啄一下。

    她輕聲說:“我知道。”

    我知道。

    何勳鬆開了陸霜年的手。他向她說了晚安,然後看著身材修長的女人走向大廳的另一側,紅色的長裙莫名地帶上了一種幹涸的血色,但她仍在明亮燦爛的燈光著中,昂首挺胸,毫無畏懼。他低下頭,掌心一個細微的傷口,暗紅色的,並沒有流血。

    顧宸北端著酒杯,“好了?”

    陸霜年沉默了一下,然後道:“好了。”她從顧宸北手中拿過酒杯,大口大口將一杯紅酒喝盡。而這一次顧宸北並沒有阻攔。

    男人看著陸霜年放下杯子,輕聲道:“剛剛收到消息,他準備遞出去的情報已經被全部攔截下來了。”他停頓一下,“汶鼎全境的夏澤特工十六個被擊斃,三十三個被策反,剩下的全數在我們的控製之下。何勳是最後一個。”

    陸霜年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不再是了。”

    她慢慢地脫下中指上的戒指,“很漂亮的戒指,可惜。”

    顧宸北看著她將寶石戒指丟進裝飾用的花瓶裏。“走吧。”她說。

    似乎沒人注意提前離場的汶鼎戰神和他的未婚妻,或者說,即使是注意到了也沒人敢去多事。兩個人從宴會廳的觥籌交錯中成功脫身。

    夜色漸深,兩個人沒開車,慢吞吞地走在燈光昏黃的馬路上,陸霜年身上披著顧宸北的軍禮服外套。他們往陸霜年那套鴿子籠一樣的小公寓走。陸霜年笑道:“我許久沒回去過了。”

    顧宸北揚了下眉,“一年兩個月零九天。”他伸手握住了陸霜年的手,女人的手指纖細,但很有力,反握回來,慢慢變成十指交纏的模樣。“你的仙人掌還活著。”

    陸霜年笑了起來:“謝謝。”

    顧宸北道:“我記得一年前們也曾走過這條路。”

    一年前他們也像這樣走在這條路上,顧宸北站在陸霜年的樓下抽煙,陸霜年站在樓上未開燈的窗前看著顧宸北。那個時候他們的心情大約都比現在複雜千倍萬倍。總算,屍山血海明槍暗箭,這一年,他們都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了。

    “我想和你說件事。”

    “嗯。”

    “我做過一個關於上輩子的夢。”

    “我在你的夢裏嗎?”

    “在。我死了,你在我的葬禮上。”

    “我哭了麽?”

    “沒有。上輩子我們的關係大概不太好。但你大概也是唯一會真心懷念我的人。”

    “我不喜歡這個夢。”

    “也許就是這個夢,我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顧宸北停下腳步。他轉頭看著陸霜年,過了兩秒,吻上她的嘴唇。

    “很抱歉上輩子我沒能陪你。”他說。

    女人的唇瓣因為激烈的親吻有些發紅,她抬眼直視著顧宸北的眼睛。然後慢慢開口。

    “那就用這輩子作為賠償吧。”

    顧宸北說,“好。”

    我知你,敬你,護你,你懂我,重我,伴我,深情厚意總要以深情厚意來答償,生死相許總要以生死相許來回報。肩並肩站在一塊的兩個人,也合該肩並肩的就這麽一路走下去。

    路不長,很快就到了陸霜年的公寓樓下。顧宸北摸了摸鼻子,從衣袋裏掏出煙盒和火機。

    “這場景果然似曾相識。不早了,晚安。”

    然後他看著陸霜年轉過身來,露出一個他見過的最漂亮的笑容。

    她說。“上來坐坐吧。”

    汶鼎的戰神叼著支沒點著的煙,像個二十郎當歲的傻小子一樣,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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