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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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樹葉中透下,灑滿了半山的碎金,隨風而動。
山腰上的小小村落升起嫋嫋炊煙,村前的稻田已經金黃,幾個穿著草裙的孩子正田間撿拾稻穗,他們戴著獸牙鏈子,正攀比著誰撿的最多。
一名身披獸皮鬥篷的青年從山下悠然走來,他一身粗布麻衣,散亂的長發遮住大半臉頰,一雙墨如點漆的眼眸卻是極為燦爛惑人,手裏提著一隻野鹿,那鹿呼吸還在,全身上下更是無一傷痕,竟是被活捉了。
一名少年看他來到,立刻歡呼著撲了過來:“雨回來了。”
“雨,雨!”孩子們立刻團團上前,將他圍住。
“是麂子。”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擦了下鼻涕,伸手去摸那野鹿柔和的皮毛,“一個傷口也沒有,雨,這麂一定能換很多糧食吧?”
“那當然,不過這是給你們吃的,叫大夥把鍋架起來,”青年將微笑著拿出一隻壇子,“猜這是什麽?”
“難道是酒?”孩子們瞪大了眼睛。
“不是。”青年摸摸他們的腦袋,“你們一定猜不出來,快去叫你們你母動架鍋吧,好好吃一晚,明天我就要走了。”
“雨,你不能不走嗎?”
“雨,我想和你學打獵。”
“雨,我……”
“好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孩子們一回頭就看到一名老者站在一邊,威嚴地看著他們,“稻子撿完了嗎?石頭,你去通知大家架鍋,其它的,都做事去。”
見是族長,孩子們敢怒不敢言,紛紛撅著嘴做鳥獸散。
“尊上……”老人的神情謙卑地走過來,“你已經救過我們一次,怎麽敢再勞煩你。”
“既是幫忙,便幫到底了。”青年微微一笑,“我人族本就生存艱難,既然遇見,幫上一把,也是應該。”
“既然如此,還請您留下姓氏,讓我們日日供奉。”老人誠懇道,之前山間大雨,巨石滾落,若不是這位尊上相幫,整個村落便要被泥石同水裹走,可惜村中人小力薄,也無法回報。
“那便不用了,南荒之人,還是供奉山君吧。”青年搖頭,清風吹起他的長發,露出俊美如神明的麵容,他將手中陶壇交給老者,“我這還有一點淳露,用來烤鹿再好不過,你們便去準備吧。”。
“那便謝過尊上了。”
青年目送老者離去,這才微微歎息,將目光投向遠方山巒。
在這小小村落耽擱了幾日,也不知會不會被母親派來的人追上,打又打不得,甩又甩不掉,真是比西嶺最強的妖獸還要可怕。
打獵的食物有限,村民聽聞有肉食可吃,紛紛拿碗出柴,在村口堆起火堆。
火堆架起,麂鹿很快被欣喜的村民們剝皮去骨,劃成塊塊大肉,串在支架上,內髒也被清洗開來,按人頭分給眾人,青年打開陶罐,以細小鬆枝沾起灌裏的黑褐色醬汁,刷在肉塊上。
“這是什麽啊,雨?”醬香飄起,引得周圍的小孩們直流口水,有忍不住想撕下一縷的,立刻被父母打了手。
“這個叫淳露,是用精肉與鹽煮爛,晾曬三年後生成的,味道很美,對麽?”青年微笑道。
孩子們紛紛點頭,有人問:“那你可以告訴我怎麽晾嗎?”
“不可以啊,這是秘密。”青年摸摸他的頭,淳乃八珍之一,非王侯貴族不可食,要是告訴他們,沒準會給他們惹上麻煩,“等著吧,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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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村外的樹林之中,有數名粗布蒙麵的男人,正陰狠地注視著村口集聚的人們。
“主上說的地方就是這裏。”一名手持銅刃的男人看著遠處村落,低聲對周圍三個同樣粗麻衣飾的同伴道。
“奇怪,”另一人抽抽鼻子,聞到一股淡而鮮美的醬香,“我好像聞到淳露的味道了。”
“怎麽可能,”旁邊一人道,“那是王侯才能吃的東西,平民占有都是罪過,他們不想活了吧。”
“管他呢,我們隻要抓住那些小孩子就行。”
“幼子哪裏沒有?真不知主上為何要我們來如此偏遠所在找尋。”旁邊一人低咒,“想要時間裏趕回去,得非常快才行。”
“這裏已經是南荒邊界,向西數千裏都沒有人煙才更安全,否則,若讓山君知曉,我們哪有命在?”
“別說了,再不動手,回去晚了,我們同樣沒有命在。”第一個說話的男人低聲喝道。
於是四人才安靜下來。
“我去抓那些幼子,”為首之人又觀察了一下,回頭道,“把這村裏的人全部殺死,然後燒掉,拿到東西後立刻離開。懂嗎?”
“是。”
四人宛如殘影,一瞬掠空而過,直撲圍繞火堆那歡快期盼人群。
在他們這些重天境高手眼中,這群平民比土雞瓦狗更加弱小,完全就不必在意,殺光就好。
坐在火堆旁的青年微微一歎,刷醬油的鬆枝輕輕一轉,向左側一抽。
鬆枝上的細小綿密的鬆針豁然脫出,仿佛暴雨梨花,在空中劃出轟然爆響。
然而,在那些襲擊者的耳中,卻是聽不見一點破空之聲。
那鬆針,竟比聲音更快,比箭矢更利。
噗通數聲,來犯之敵紛紛倒下,距離尚遠,再加之天色已近黃昏,竟無人發現稻田之中出現幾個可疑的凹陷。
青年優雅地拿小刀劃下一塊肉,喂到嘴中,從頭至尾,都沒有再看那邊一眼。
空中數聲驚爆,讓村民們不由左右張望:“好像有雷聲。”
“好像是,”青年讚同地點頭道,“大家快點吃,可能要下雨了。”
正好,似乎找到一份去見姬惠的見麵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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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雲雷在濃厚的烏雲裏響動,金蛇亂舞,雲層灰暗地仿佛要掉下天空。
姬惠正座在榻上刻寫龜甲,突然,眉間微光閃過。
那是五方金屬。
大雨落下。
姬惠垂下頭,繼續手中未完成的祭禮之器,冬祭將至,這是他繼位來的首個祭祀,輕視不得。
“山君。”一個溫和又帶著一沙啞的聲音響起,隻是眨眼間,他對麵的坐榻上便多了一人。
青年優雅俊美,氣質疏朗,額前長發以金環束起,露出帶有金印的眉心印記。
“當了王也是這樣,倒是無趣的緊。”青年微微歎息,“若阿楨在,他絕不會將我置之不理。”
“既然不請自來,就莫要挑剔。”姬惠將手中龜甲放至案前,抬頭看他,“大兄葬於王陵北麵,若要祭拜,便請吧。”
“我已經去過了,陪他唱了壇酒這才過來。”青年凝視著麵前比他小上十餘歲的少年,似乎想找到一點與姬楨相似之處,但沒有做到,“山君,姬楨當年向我昆吾借過糧食兩千石,說是繼位還我,如今他死,南荒可還認此約定?”
姬惠眼眸微微一凝,在案上盞中倒入酒水,不動聲色道:“可有憑據?”
“當時你父親,你大兄三兄皆是在場。”青年遺憾道,“不過他們皆已過世。”
“那便抱歉。”死無對證麽,南荒上下那些糧食本就緊張,對方別說找不到憑據,就是真有,姬惠也不會給。
“此事可以記著,我此行目的不在於此。”
“西君有話可說。”姬惠表示和他不熟,雖然這人和姬楨當年稱兄道弟十幾年,但姬惠從來就對這些兄長避而遠之。
“東夷、西嶺、南荒皆不擅耕種,東夷四處征糧,對大小方國加以重稅,”青年——西君禺稷以指沾酒,在桌上畫出山川大致圖畫,“今年,東夷要我西陵女織出白絹千匹……他怎不去搶。”
“那你欲如何?”姬惠問。
“這是我昨日來時,無意間得到的東西。”禺稷甩出一卷獸皮,放案上。
姬惠伸手打開,內中包裹著一疊血淋淋的人臉。
“他們想襲擊一座南荒村落練藥,練何種藥,你我都心中清楚,若說不是東夷所為,未免可笑。”禺稷指尖輕敲桌案,“你欠我一個人情。”
“不錯。”姬惠還未伸手,肩膀上的烏鴉就已主動伸頭,幫他翻看那些麵皮。
“可認得?”
“自然。”在祭祀之處渡過許久,這些人的麵孔,姬惠還是認得,隻是南風祭祀也未免太過膽大,勾結東夷不說,還敢對他南荒子民下手。
“東夷代王寒浞之子寒澆,三日後將運從中洲南方收集糧草回王都之中,不知山君是否要給東夷一個教訓。”禺稷在案上水圖中某個位置,輕輕一點。
“風險太大,你我都無力直接對抗後羿。”姬惠淡淡道。
“據我查到的消息,這是東夷內亂,微甲要與寒浞報殺他子民之仇,至於糧草,那是他們內亂中泡水毀掉的,與你我何幹?”禺稷睜著眼睛說,他眼神純潔,清澈見底。
姬惠陷入思考,這明顯是禺稷想為西嶺劫糧,但又不想一個人提擔風險,所以拉他下水,並且想把微甲也拉下做幌子,如今南荒是否有必要……
“有近一萬石。”禺稷補了一句。
姬惠神色瞬間鄭重起來:“東夷所做太過,當要給其教訓,否則他還當我南荒無人。”
“太對了,你是阿楨的弟弟,我當然要幫你!”禺稷說的極為誠懇,“必盡全力。”
“五五?”姬惠不為所動。
“你四我六,聽說你妹子鬧著要新衣,我可給你百匹絲絹,讓你耳根清靜。”禺稷顯示著自己的消息靈通。
“五五,絲絹兩百。”姬惠淡淡道,“聽說您的母親對糧食並興趣,正要人四下尋你回家,讓你去成親生子,再者,逃婚這種惡行,實不該成西君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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