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斟鄩

    宮廷湖畔，楊柳依依，草地之上，後羿與滕猙隔案而坐，商討最近局勢。

    輕風吹過，帶走體溫，後羿將披風緊了緊。

    “冷了對不對，”滕猙在一邊冷笑，一臉你活該早幹什麽去了的表情，“繼續不緊不慢地等著啊！明明隻要多殺一點南荒人就可以逼姬惠解開封印，你偏要拖著，你還有多少時間能拖？”

    “你真的不走嗎？”後羿歎息道。

    “走什麽，走哪去？”滕猙一臉怨懟，想起之前西嶺的事情就火冒，“你讓別人去攪合了我的婚禮，我現在除了中都，還能去哪裏？你知道有多少人笑話我嗎？”

    “如果我死了，你會給我報仇嗎？”後羿知道難以說服自己的妹妹，於是換了問題。

    “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麵。”滕猙冷冷道，“之前兄弟死在我麵前，我救不了，這種事情你覺得我還會讓他發生第二次？”

    “如果，我廢了你的功體，讓你隱姓埋名好好生活，你會如何？”後羿凝視著麵前空無一物的桌案，低聲問。

    “我會稀罕這樣活著嗎？”滕猙覺得這個問題真是傻透了，真到這種地步，她肯定找塊石頭拍死自己。

    “說的也是。”後羿不再強求，阿猙如此驕傲，又怎麽能忍自己被欺淩，她本就是肆意的女子。

    “那位姑娘，你送她回北商了麽？”後羿問。

    “沒有，最近你這裏難以走開，我怎麽有空理她。”想到那個叫殷櫻的商族少女，滕猙一時起疑，“你難道看上她了？”

    “不曾……我要去見姮娥，你送她走吧，我所行之事已牽連無辜太過，能救一人也好。”

    “就會使喚我。”心想後羿確實今天會去祭拜亡妻，自己也不用在這大陣守著什麽，在滕猙看來，後羿已經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她本是果斷之人，念及此，轉身離開。

    後羿看他遠去，也隨之離去。

    他一路東去，很快就到一片寂靜山林。

    桂樹繁茂，樹下碧草如茵，春花燦爛。

    但隻有很少人知曉，此裏埋有一縷芳魂。

    當年埋葬姮娥是何感覺，後羿早已記不清了。

    那仿佛是另一個人生的事情。

    桂樹是她曾經最喜的花木，他親手種下，每到八月，便十裏飄香。

    後羿將桂花酒倒在樹下，自己也倚樹而坐，拿起皮囊飲了一口。

    清風拂過。

    一道人影無聲出現在他身邊。

    “你來了？”後羿微微揚唇，他容貌並不出眾，隻是那溫柔寧靜的眼眸太讓人安心，安心到忘記他的力量。

    姬惠不語。

    “東夷的事情，謝謝你。”後羿向他舉囊，算是敬他，他說的是前此時日，寒浞想要襲擊華貞微甲的部族，山君阻止了姒揆想要落井下石的想法。

    “並非為你。”姬惠淡淡道。

    “我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請你相助。”後羿溫和道，“不死藥之封，隻有你能解開。”

    “我為何要助你？”姬惠不為所動。

    “那你又為何來此？”後羿微笑著反問。

    姬惠自然是因為心中疑惑太多，遵循如今線索，他已隱隱有些頭緒，隻是還差一點關鍵。

    後羿凝視著樹葉空隙裏的天空，低聲道：“那隻鳥，是孔雀王吧？”

    此事蠻不過後羿，姬惠點頭。

    “妖族雙聖，大鵬不出，也算守約。”後羿微微點頭，“阿惠可曾怕過？”

    姬惠冷淡一瞥：“別如此叫我。”

    不熟。

    “當年我與姬杼也算好友，叫侄兒一聲阿惠並不過分。”後羿回想了一下當年時光，“那時你的父親立誌要當最好的山君，滅盡妖族，被月教唆夏王冤屈，吃了好大的虧。”

    “我與他，更不熟。”姬惠冷淡地頂回去，“若隻是如此廢話，那惠便告辭了。”

    “我要死了，”後羿說，他的語氣平靜的仿佛在說明天要下雨了，聽不出任何恐懼遺憾，“當年我去取不死藥，爭執之中，我一箭射斷天地靈橋，本身也被西王母天厲五殘所傷，這些年雖有純狐助我以緩息香拖延，但人力終有極限。”

    姬惠聽他說完。

    “你信天意嗎？”後羿問。

    “哪種天意？”姬惠問。

    “天意啊，是天神安排好的命運，還是我們所有人匯聚的選擇，你覺得一切都是注定麽？”

    “說人話。”姬惠拿出教訓孔雀的口頭禪。

    “天意，是諸神安排，還是管理諸神的天道命運？”

    “自然是後者。”

    “若前者想要取代後者呢？”

    “不過自取滅亡。”姬惠斷然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命運反噬是何等恐怖。

    “給我不死藥，否則我就要來真的了。”後羿認真地說。

    他不是開玩笑，姬惠也不會認為他是玩笑。

    “你並不想活。”姬惠突然道。

    “事情總要有始有終。”

    “我會考慮。”想到計劃，姬惠不再堅持。

    “阿惠，別離妖族太近，不得好死倒是其次，隻是被騙盡身心，卻被那妖視如敝屣，未免後悔。”後羿輕聲勸道。

    “不會。”姬惠一口回絕。

    “話不可說盡，妖族……”後羿還想繼續勸勸，就被姬惠一口打斷。

    “我不會如你這般好騙。”姬惠甩袖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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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夏宮，拿起陣中的射日弓時，後羿有些失落。

    “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騙？”他摸摸長弓。

    長弓回複了肯定的答案。

    “族人說過，要待所悅之人以誠，才有安穩歲月。”後羿有點不自在，找了理由。

    長弓懶得理他，反而回複了之前寒浞來過。

    “阿惠倒看出一些不對來了，但我已威脅過他，想來他們計劃不會改變。”後羿點點頭。

    長弓不理他，沒見過這樣的主人。

    “我也會騙人了。”後羿輕聲說，“不說謊的人，才是最能騙的人了。”

    長弓回複他。

    “一個人又如何，天下皆要殺我又怎樣呢？”他微笑了一下，“至少，我知道那是對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