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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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墓園。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整夜也不見停,整座墓山籠罩著淡淡的白霧之中,很有種幽曠寧靜的感覺。

    溫然撐著小黑傘,將一束潔白的菊花輕輕放在了墓碑前。

    那墓碑光鑒之中透著絲新意,看得出是剛做不久,上麵貼著的照片裏女人溫婉微笑著,眉眼沉沉若水,不起半點波瀾。

    與之相隔數裏之外的墓園門口,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停在路邊。

    寧秘書撐著傘大步走到車邊,輕輕敲了幾下車門,不多時便能看到車窗緩緩下降,露出了內裏藺子珩麵無表情的俊臉。

    “溫小姐還在太太的墓前。”寧秘書說著,悄悄睨了眼藺奕珩的臉色,可後者不動如山,並沒露出半分情緒。

    “她總會出來的。”藺子珩淡淡開口,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正如藺子珩所說,溫然並沒有讓他們等很久。

    她出來的時候天上還在下著雨,隻不過雨絲斜下,輕飄飄的,比起先前的暴雨雷鳴要好上許多。

    嘀嘀——

    司機在寧秘書的授意下按了幾下喇叭,溫然的注意力便吸引到這邊,微微怔了下,繼而便露出了興味盎然的笑容。

    她走了過來。

    “子珩?好久不見了。”

    藺子珩目視著前方,語氣淡淡,“看起來,你最近過的不錯。”

    溫然輕輕一笑,“如果你指的是一天20個小時都被家人指責和責難,每天隻有不到四小時睡眠的生活的話,嗯,確實不錯。”

    “看來這回你的後盾變成了刺向你的兵刃。”

    “這不是你所期待的嗎?”

    “嗯,不過現在看來,那些手段對你來說,還是輕了點。”

    “子珩,就算你再對我實施報複又能如何呢?葉景回不來了,這一局是我贏了。”

    “……”

    藺子珩心中一窒,忽然就覺得心痛的不可自抑。

    葉景……

    確定她出事的消息以後,他動用了一切勢力,卻仍舊沒能找回她的遺體。她就像是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中一個幻影,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

    “你堵上溫家,堵上一切,就為了贏我。實在是可悲。”他脖頸僵直,仍舊是望著前方,不起波瀾的聲音中透出幾分淡淡的憐憫,“你說你贏了,可我卻覺得你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溫然帶著勝利笑容的漂亮臉蛋一凝。

    藺子珩:“你做了這麽多,賠上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嫉妒葉景,可就算她離開了,我也不會愛上你。簡直是白費心機。”

    就在他最後的這四個字吐出之時,溫然終於無法維持一貫的淡定。

    “藺子珩,你總是說我自以為是,可你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她冷笑,字字鋒利不留情麵,“你總覺得我恬不知恥的纏著你,可你對葉景又何嚐不是如此?你趁人之危,灌醉葉景,讓她不得不嫁給你,這些手段說起來又哪點比我光彩?”

    “或許我做的最失策的一件事,就是弄錯了方法,我應該把你灌醉,拉著你去民政局登記結婚!”

    “你以為你是葉景嗎?”

    “哼,你心心念念都是她,可她心裏想著的又是誰呢?說不定對於葉景而言,離開反而是種解脫,因為她終於可以跟葉致在一起了。”

    “……”

    他驟然沉默。

    坐在前座的寧秘書心驚膽顫的聽著他們的對話,竟是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他後悔了起來,在溫然出來的時候,他就應該離開走得遠遠的才對,現在倒是弄得進退不得,隻得硬著頭皮的聽下去。

    溫然看著他沉默不語的麵容,內心突然就升騰出了一種報複的快感。

    這麽多年的交鋒之中,她從來就沒贏過藺子珩,可在現在這一刻,她覺得她贏了。

    這種感覺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來的強烈,情不自禁的,她笑了起來,從隻是淺淺的抿著嘴角,變為發出笑聲,再到大笑。

    可笑過之後,從未有過的悲涼洶湧而來,瞬間便淹沒了她。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悄無聲息的融入了斜絲的細雨之中。

    “藺子珩,我們都是失敗者,可我還是比你要好上一點。”她撐著的傘柄的手微微動了下,雨珠淅瀝墜下,形成一片小小的簾幕,那把黑色的傘擋住了她大半張臉,隻露出抹了豔色的唇,“我要的從來就沒得到過,也談不上失去。可你呢,曾經得到了,卻沒能留住,可悲,可歎啊。”

    他們實在是太像了,像的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求而不得,愛而不能。

    若是能夠在一起,那該有多好。

    可惜命運是隻喜愛捉弄人的大手,打亂了這場姻緣,非要讓他們敵對。

    不過這樣也好。

    既然他不會愛上她,那讓他恨她也是好的。

    這樣,他就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因為在他的生命裏,溫然這兩字將會永遠跟他最愛的那個女人的名字銘刻一起。

    多好。

    溫然撐著那柄小黑傘,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雨霧之中了。

    藺子珩就像是一尊雕像般坐著,一動不動,就像是死了似得安靜。

    寧秘書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還是不敢去打擾他,默默的坐在原位等著他下發指令。

    嘀嗒——

    嘀嗒嗒——

    不知不覺間,外頭的雨勢又開始大了起來。

    遠方陰沉的天際中有閃電遊走,悶雷陣陣,看得出又有一場暴雨將至。

    藺子珩其實是有些走神的。

    他莫名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葉景的時候。

    那時她還是一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朝氣十足,充滿了活力,橫衝直撞的闖進了他的世界,就像是火焰般耀眼。可他留不住火焰,因為那是別人的,她身邊那個溫和又俊朗的大男孩就是溫柔包裹著火焰的玻璃罩,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為她擋風遮雨,阻擋一切。

    可後來在他身邊的葉景呢?

    她變得矜持內斂了,不再肆無忌憚的笑,也不再有他懷念的神采飛揚,就像是一夜之間凋零了大半花瓣的白百合,荏弱又執拗的苟延殘喘。他一直希望自己能變成那個可以為她擋風遮雨的存在,成為她的依靠。

    可她的心拒絕他的靠近。

    看似溫和順從的葉景,其實一直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將他排斥在外。

    藺奕珩慢慢閉上了雙眼。

    這場一廂情願的感情,或許一開始就該深埋心底,如果葉景沒有跟他在一起,那她現在應該還好好的活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屍骨無存。

    ……

    在墓地與溫然分開後,沒多久便有消息傳出——溫父因還不上欠下的上億債務而被以詐騙罪告上法庭,因證據確鑿,溫家大批人接連入獄,溫然數次奔走無果,最終隻得接受法庭的宣判,溫家眾人下獄後,債主們紛紛找上溫然,要求父債女還,讓她將溫家欠下的債務悉數還清。

    寧秘書將‘不過幾天功夫溫然就憔悴的不成人形一事’委婉告知藺子珩時,後者隻是沉默的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這場雨已經接連下了一個禮拜了,纏纏綿綿的小雨時斷時續,始終沒停。

    “溫小姐的下半生,恐怕都要為這堆積如山的債務奔波了。更何況,她的心理醫生執照已經被吊銷……”失去了最賺錢的手段,可想而知溫然接下來的日子會過的多麽淒慘。

    藺子珩默然的看著遠方,半響才緩緩道出句:“有時候,活著比死亡更痛苦。”

    ******

    ******

    三年後

    坐落於海邊的某個靜謐小鎮首次迎來了最高客流。

    “哇,好藍的天,好藍的海……”季楠激動的張開雙臂大喊著,藺奕珩學著她的樣子跟在她後頭,也在嘰哩哇啦的大喊,兩人急吼吼的從白色的沙灘跑過,也顧不得身上穿的常服,就這麽直接撲進了海裏。

    身後,藺子珩收回視線,吩咐林助理,“立刻去定回程的機票,我要最早的一班。”

    林助理沒寧秘書那麽貼心,聞得此言也隻是撓了撓腦袋,不解道:“二少爺的婚禮明天才會開始,您現在回去……是公司出了什麽事嗎?”

    可他都沒有接到寧秘書的通知啊。難道是寧秘書私下跟藺總說的?

    藺子珩麵無表情,轉身就走,“這場婚禮有他們兩個就夠了。”

    “哥哥哥——!”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藺奕珩的喊聲。

    大概是國外的營養太好,這幾年他看上去愈發高大不凡了,站到藺子珩身邊時都比他還要高出一個頭,所以他很輕易就把藺子珩給拽動了。

    “都到海邊了,急著回酒店幹嘛,來享受一下大海的魅力嘛!”或許是因為終於能娶到夢寐以求的人,藺奕珩春風得意到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哥哥生氣起來有多可怕,直接拽著藺子珩就往海裏跑。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林助理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追了上去。

    “二少爺,藺總……”

    “藺奕珩!”

    藺子珩此生還從未這麽不顧形象的奔跑。嘩的一聲,巨浪迎麵撲來,當即就把毫無防備的他整個掀翻了過去。

    “哇——好爽!”沒心沒肺的家夥還在邊上興奮的叫喊,“海的味道,我知道!”

    好在季楠比藺奕珩多了個心眼,一見藺子珩被浪打翻,就知大事不好,連忙拉著藺奕珩往深處遊。

    林助理心驚膽顫的看著藺子珩慢慢從海水中站起,原本筆挺整齊的西裝嘩啦啦的往下滴著水,他渾身都濕透了,鐵青著俊臉,那雙向來淡漠疏遠的眸中也滿溢陰沉,正死死盯著遊出老遠的藺奕珩。

    從來都是衣冠楚楚優雅得宜的藺子珩,恐怕是第一次這麽狼狽。

    他一言不發的從海水中慢慢往沙灘上走,林助理不敢上前,生怕被炮灰,可藺子珩已經朝他看了過來,眼睛裏沒有一絲溫度,冷得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藺、藺藺總……”他結結巴巴,“要、要不先回回……回酒店……收、收拾一下?”

    藺子珩剛要點頭,餘光卻驀地撇到了什麽,他心中一跳,迅速掃了過去。

    離沙灘不遠的地方,有一名穿著淡白長裙的年輕女人正望著這邊,素淨的麵容上一雙眉眼生的尤為溫和,此刻正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著藺子珩那邊,分明是將剛才的那幕盡收眼底。

    藺子珩一看到那女人的臉,就覺得腦子裏轟得一下,理智灰飛煙滅。

    他喃喃:“小景……”

    “什麽?”他聲音太小,林助理沒能聽清,不由得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夫、夫夫人?!”

    “……你也看到了?”藺子珩的聲音很輕,就像是怕驚到遠處的女子一般。

    林助理也看到了,那就說明不是他的幻覺。

    “是、是是的……”林助理隻覺有股寒氣從腳底一直竄到了頭頂,“藺、藺總……這地方……是不是鬧鬼啊……”

    “是不是鬼,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藺子珩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他大步朝著女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女人本來隻是為看著好笑的一幕而駐足,現在見當事人朝她走來,氣勢懾人,心裏不由也有些怕。

    可還沒等她說出道歉的話語,藺子珩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像是怕她會逃走一樣,死死的鉗製住她。

    冷不丁被這麽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人抓住,女人難免驚慌失措,可下一瞬,她就感覺自己的下巴被強硬抬起,被迫接受男人滿是威懾又銳利的打量視線。

    “你……”才剛說出一個字,男人的唇便壓了下來,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讓她無所遁形。

    手下的溫度溫熱而真實,數年的思念與痛苦仿佛瞬間找到了出口,於是不管不顧,盡情宣泄,仿佛徹底喪失了理智。

    唇間的甘美一如記憶中那麽熟悉而美好,藺子珩沉迷其間,舍不得離開,也不願離開,他深深親吻著她,仿佛要將她烙入骨髓,融進身體,再不分開。

    “小景……是你……是你……我的小景……”他胡亂念著,聲音低啞而帶著顫音,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讓他狂喜,讓他害怕,他怕這隻是他的一場夢,這麽多年來他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每次都是在他以為她真的回來了的時候驚醒,身邊空蕩蕩的,沒有她,隻有一地傾瀉的冰涼月光,孤寂而薄涼。

    女人被他吻得昏頭漲腦,被一個陌生男人又摟又抱又親又吻的,按正常的反應應該是她拚命掙紮,並且狠狠的踹他一腳才對。可不知道為什麽,身體竟毫無掙紮的反應,順從的任他索取的,就好像本身就該如此一般。

    更甚至,她覺得這種觸碰無比熟悉,似乎他們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

    迷迷糊糊間,腦子裏忽然響起了一道清脆的女聲,那道聲音和光同在,耀眼無比,亦鋒銳無比,快速的劈開了一切的混沌紛亂,讓她有了片刻的清明。

    “我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緣分。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就算分隔千裏也會在一起。”

    ……

    時光忽而倒轉,仿佛在一瞬間回到了十年前的盛夏。

    麵容素淨的女孩坐在空調房的窗口處,正舉著電話跟什麽人通話,此刻正是吃晚飯的光景,樓下學生往來不斷,人聲鼎沸,十分熱鬧。

    話筒的另一邊,穿著作訓服的俊秀男孩正站在電話亭裏,笑眯眯的反問:“你是在說我們嗎?”

    女孩翻了個白眼,“少臭美了,誰在說你!”

    “可我們不就是分隔千裏?”

    女孩一時語塞,好半響才惱羞成怒的憋出句:“我要去吃飯了,不跟你說了!”

    “唉,別別別。”男孩連忙討饒,“好不容易才能通次電話,下次可得等到一個月以後了。”

    他剛進軍校,一個月隻能獲得一次打電話的機會,十分鍾,去掉給家裏報平安的三分鍾,剩下的七分鍾都用來和女孩通話了。現在這才聊了兩分鍾,就此掛斷未免太可惜。

    女孩其實也就口頭說說嚇他而已,她也很珍惜這一月一次的通話,“誰讓你亂說話!”

    “嗬嗬……好好好,我的錯。”她總是這樣,輕易就會為一些露骨的話害羞窘迫,繼而惱羞成怒,男孩習以為常的伏低做小,開始問起女孩的日常瑣事來。

    “最近的課業怎麽樣了?不是快到期末考了?有把握嗎?”

    女孩嘟噥:“就算我說沒把握你也不能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給我補習吧?”

    男孩無奈,“我的好姐姐,按常理來說,我比你還低一年級呢。”

    “切,我這是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

    “哇,我好感動啊,簡直要感動的痛苦涕零了,感謝大姐頭給我表現的機會。”

    女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男孩聽著話筒中女孩的笑聲,心裏不由自主的,也柔軟了下來。

    “小景。”

    “嗯?”

    “我好想好想一直在一起。”

    “……”女孩咬了咬唇,卻忍不住的嘴角上揚,“笨蛋,我也是。”

    有些人一開始就會愛上,可時光飛逝,歲月無情,最初愛上的那個人往往不能一起走到最後。

    幸好,幸好,我有一生的時間能夠等你,等到你遺忘過去,等到你的眼裏隻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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