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真相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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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比人敏銳,隻要一丁點兒和著風的血氣都難逃我們的嗅覺。我還記得阿寶在出事之前,似有一些嗜血的行為令人發指。所以我說不清此時此刻到底是應該擔心哪一種情況。

    隻見這靈岩洞外窄內寬,呈葫蘆狀外口開闊。一路向黑遠處延伸,七零八落著駭人的血跡。

    “像是一場惡鬥。”我蹲下身,撿起半柄插在泥沙中的殘劍:“沒有屍體?現場被粗糙地打掃過。”

    “這劍上有官家的印記。”洛西風端詳著劍柄上的花紋:“不是禦林軍就是暗衛隊。”

    “你們……你們在說什麽?是不是殿下出事了……”狐嫂緊張得不行,把我的手腕都攥得有點疼了。

    “先進去看看吧,你們跟住我。”

    就這樣,我扶著顫顫巍巍的狐嫂,跟著洛西風深入這崎嶇昏暗的岩洞中。一路野風呼鳴,腥氣逼人。過了一炷香左右,前方忽明忽暗若有光。

    ——原是別有洞天的一處暗殿!

    狐嫂的眼睛亮了一下。雙手不由自主地交叉相握:“是無相殿,這裏的擺設跟我們青丘國祭祀時的無相殿簡直一模一樣。一定是殿下!是殿下——”

    暗殿裏空蕩蕩的,好似沒有半個人影。

    “原來屍體都在這兒?”這時洛西風突然指了指石階下方,我趕緊轉身跟過去看——隻見堆砌成兩包小山的屍首,血水溢成溪流。

    那些屍首皆著夜行衣,蒙著黑紗麵。但無一例外,死狀都很慘。

    有的傷口在脖頸,有的在胸腹。像是野獸掏挖的毀傷。

    “他們是誰?與兮楉會有什麽關係?”我伸手合上一具屍體的不瞑雙目,站起身來。

    “我認識他……”洛西風突然翻開另外一具屍體:“他是,唐家宅的弟子。”說著,他伸手扯開了那男屍的外衣,泛青僵硬的肌膚上,赫然印著一塊清晰的門徽。

    “紅底白葉,真的是唐家宅。”

    “你是說,唐家宅的人先是出現在靈狐兮楉的居所。然後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

    我雖然養了快一個月的傷,但還不至於把腦子養傻。一群人武裝突襲,戒備精良,黑衣蒙麵。分明就是要來下殺手的。

    縱然我們來晚一步。隻捕捉到劫後的一點痕跡,但隻要稍微想想也能還原出一副合理的畫麵。

    “如果兮楉在這種時候被人‘滅口’,那我們接下來要查的線索就很清明了。”洛西風繞到大殿上,伸手摸了摸裘倚上純白的鋪墊。

    “上麵的血還沒幹。”他用指尖沾了一點,嗅嗅:“是兮楉的。”

    “這麽說,兮楉在奮力與這些殺手搏鬥後,逃了?”我輕輕看了一眼狐嫂,她緊張得唇角都有點發白了。

    明明是滿懷著要與舊人相逢的興奮,一來卻看到這樣一番驚悚的場景,我能理解她的擔憂和焦慮。

    “逃的可能性不大。”洛西風瞄了一眼地上那兩堆屍體:“如果他逃了,誰有心思這麽慢條斯理的把屍體都收整過來?”

    “所以,應該是被捉了。”我捏了捏手中的劍。轉身就往洞外走。

    “阿黛你去哪!”洛西風叫住我。

    “當然是去找唐濤。”我厲聲道:“現在還不明顯麽?唯一可能與莫潯爺爺和兔妖白痕有過接觸的,隻有靈狐兮楉。可是當我們準備來討線索的時候,他突然又遭襲下落不明。現場留下的凶手,除了唐家宅就是太子黨。這還有別的可能麽!

    他們在臨王府演的哪一出戲,把阿寶當了替死鬼,其實隔山打牛瞄的事軒轅野——”

    “你就這樣去,連唐家宅的大門都進不了。”說話間,低沉又熟悉的話音擦著耳畔掠過來。

    如果我這輩子還可以選擇永遠不要見一個人,那一定就是洛西風的父親洛景天了。

    千般無奈萬種理由,那日一劍刺中男孩心脈的人,終究是這個與我等誓不共天的劊子手。

    所以我二話不說就抽出武器——

    “阿黛!”洛西風脫口我的名字,卻沒有擋在他父親麵前來與我對峙,反而是擋在了我麵前:“爹,當日已經錯殺了阿黛的好友,就算她心有怨恨也是常情。您——”

    我捏著手裏的赤鞭,咬咬牙。看著洛西風寬厚的脊背,我想要麽趁機一鞭子抽上去好不好?這樣我就有個名正言順的機會跟洛老爺子拚個你死我活了。

    若問我為何會有這麽深的執念?其一,我心性如此。其二,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念阿寶。

    一閉上眼睛,全是他躺在我懷裏笑著說遺言的樣子。他那麽矯情,那麽怕疼,卻在最後的彌留之際,笑得那麽安心。

    “我沒有錯殺。”洛景天站定在我們互相對峙的距離之中,說著令我幾乎要怒火失控的廢話。

    “沒有錯殺?你明知道阿寶行凶的證據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它絕對不會殺害綠影——”

    “可是來不及了,他心性已失,就算我不殺他,你也救不了他。”洛景天說:“他是你的朋友。那麽被他失手殺害的弟子,就沒有父母沒有妻兒麽?我身在其位謀其職責,無法坐視不出手。阿黛姑娘。你若心懷有怨,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

    我捏著赤鞭,不由自主地撤下手腕。

    洛景天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因為聽多了也隻能徒增我的無奈和心痛。明知他的理由那麽無恥,我的抗辯那麽委屈,卻又推不翻這以命抵命的道理。

    如果今天換做是我。眼看著我那可愛乖巧的阿寶從一棵古靈精怪的蘿卜變成渾身潰爛發瘋暴走的妖怪——我也寧願親手了解他的痛苦。

    可是……

    我說就算我能逼迫自己原諒劊子手,也絕對不能原諒把他變成這樣的幕後真凶。

    阿寶是為了救我才被兔妖白痕抓傷中毒的,兔妖白痕又是因為在家裏藏了些墨靈石來幫助彎彎加速進修,才不小心把白魚莫潯爺爺引上門後,被攻擊感染的。

    莫潯爺爺吸人精元,又是靠靈狐兮楉幫他尋找的獵物。

    我們果斷地往前抽絲剝繭。連武力帶親情牌都準備好了。卻在找到兮楉之前的最後一個環節,終是慢了這小小的一步。

    “爹,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洛西風打斷我進退難休的尷尬,對洛景天說。

    “你有你們要查的東西,我也有我要查的。”洛景天看了一眼這滿地的陳屍:“可惜來晚了一步,這些屍首都是被靈狐咬傷。傷口參差凶殘。”

    洛景天的話看似簡單,卻在無形中透露了很重要的信息——

    靈雪白狐得道兩千年,要殺幾個人還用得著像餓虎撲食一樣?所以他必然是已到負隅頑抗強弩之末的程度了。

    他也中了毒麽?也像莫潯爺爺和阿寶一樣?

    我撫慰著緊張得說不出的狐嫂,其實心裏比她還不安。

    “那麽,爹你查到什麽了?”洛西風靜立在我身側,眼眸一轉不轉地盯著他父親:“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什麽。過來這裏善後的?”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並有大逆不道之嫌。可是洛景天並沒有發火,反而重重歎了口氣:“你們兩個,如果要聽,我細細道來。”

    我與洛西風相視了一下,又看看狐嫂。

    老太太抹了抹眼角,說你們去吧。她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

    就這樣,我們一並出了靈岩洞,找了一處相對幽靜的空地。

    我還是想殺了洛景天,從哪個角度看都想殺。所以洛西風似乎是有意要把自己的身影衝撞在我與那個死老頭的相會視線裏擋著,然並卵,我始終磨著牙。

    “事情要從十年前說起,你可還記得那年京城地脈異動,惡獸暗翼作祟的慘案?”

    洛西風提起的這件事我也是知曉的,隻不過臨安距離京城十萬八千裏,我和奈何也隻是在繡坊閑暇做工的時候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聊上幾句。

    這場禍亂的起因本不算複雜。妖修人仙是正途,當然也不乏意圖成魔的奸邪之輩。惡獸暗翼便算是其中一頭。

    十年前。他為禍京城,殺人無數。一時間朝廷惶恐百姓,皇帝齊聚數百位天師共同對抗,殊死搏鬥三天三夜。當然其中最為出色的一位今天就站在我麵前,讓我恨不能一劍劈死他。

    洛景天一戰成名後,本無心涉足朝政,但恰恰是皇帝試圖新下的一條律政讓他不得不踟躕思忖。

    因暗翼為禍一事,打破了人妖之間近百年來相對和諧的大環境。想大周開國以來,一直以兼愛仁施布政。鮮少擴張開外,也從不隨意剪除異己。但是這次的事,的的確確叫皇帝大為震怒。

    他在朝堂上提出議案,希望文武百官能想出一個既不會顯得暴虐,又能夠長遠解決妖患的辦法。

    “還真是偽君子,”我冷笑著轉過頭:“明明就是想要把妖趕盡殺絕。還美其名曰找個不算暴虐的方法。這跟砍頭怕見血,改用繩子勒死有什麽區別?”

    洛景天麵對我的冷嘲熱諷也沒有多說什麽,徑自往下講道:“那時候,太子殿下剛剛成年,尚未被定為儲君。年輕氣盛,雄心勃壯。對陛下提出的這一個設想頗有些見解,他認為,如果妖類能夠為人所用,為人所控,就好比實現邊遠蠻夷的民族同化,本就是君行之道的大勢所趨。這遠遠比大肆屠殺落得千古罵名要好太多。

    當然,起初我以為這隻是紙上談兵。從小錦衣玉食隻識書本的小公爵不過異想天開罷了。那日與你師叔對酌時,也是無意說了幾句。沒想到你師叔竟然告訴我,太子的想法並非不可行。”

    “所以,”洛西風想了想:“十年前你入朝做了太子太傅,幾乎於此同時,藥監司也建成了,師叔任職掌司——”

    “不錯,事情的起因就是這樣。”洛景天道:“唐師弟與我師承同門,天賦異秉,擅長毒功藥理。太子殿下將自己的想法與皇帝說了,深受讚揚。同年八月被立為儲君,並將此事全權交予他處理。

    接下來的幾年裏。唐師弟在藥監司煉出好多種藥物,期間也抓過無數的妖類來此實驗。整個過程都是對外保密進行的,就連我,知曉的也不多。

    唐師弟偶爾對我提起,說他是希望能有一種藥毒將妖類本源的內丹析解出來。妖失去內丹並不會死亡,但是意識會退化,行為趨於原始。就像小孩子一樣,可以慢慢引導——”

    “簡直一派胡言!”聽到這裏,我哪裏還能坐得住?

    “妖修千百年,每每天劫人禍,要受多少苦!你們竟然異想天開地——”

    “可是妖類本性凶殘,手段又高。一旦起了邪念動輒就是多少人命?

    雖然惡獸暗翼的事隻是個例,但我們各有其職自在本分,防患未然總比事情鬧得血流成河好。

    當初設下如此計劃,雖然明知不算合理,但也並非全不通情理。”

    我不想跟洛景天爭吵,因為今天他敢把這些話說出來,也就說明他知道這麽做是錯的了。

    “可是事情一轉過了幾年,無論換多少種方法,失了內丹的妖類都無法像想象中那樣平安共處,他們起初功力大增,但隨即就會失去心性。開始嗜血,殘忍攻擊。而且最可怕的是。唯有吸取活人精元才能維持存活——

    後來我勸過太子和你唐師叔,一把火燒了藥監司,把這些都銷毀,不要再遭殺孽。

    可是那時候,戰功赫赫的臨王漸漸嶄露頭角,皇帝陛下對他越來越賞識有加。誰是可塑之才,誰是紙上談兵已經有目共睹了。”

    “什麽事情,隻要扯上朝爭,隻要扯上權利與欲望,就都不是原本的滋味了。”洛西風截斷了父親的話:“所以,太子一氣之下,想要把火引到臨王身上。對麽?”

    “臨安城地處昆侖山餘脈,靈力充盈,妖居世代。太子這是想拖臨王下水,於是與唐師弟商量——”

    “所以臨安城附近會突然出現這麽多妖患!”我咬碎鋼牙,怒目而視:“隻是為了讓軒轅野束手無措,難以向朝中交代?你們口口聲聲稱天下為大,萬民為重,背地裏卻在幹這麽惡心的勾當!”

    “爹,這些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們當然沒有告訴我,我也是這次來了臨安城之後,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所以我找唐師弟攤牌了,他後悔非常,發誓一定會想辦法找出解藥來補救——”

    “補救?!”我大驚:“什麽補救?!你們到底害了多少人!!!”

    “唐師弟把靈雪白狐帶走了,因為他是唯一一個不會被這種毒藥感染控製的藥。他想在他身上找到解毒的辦法——

    這樣一來,如果還有受害發狂的妖獸出現,也許我們不用像……”

    “不用像對付阿寶和莫潯爺爺那樣一劍穿心是不是!”

    我吼出憤恨的淚水:“洛景天,今天無論你再說什麽,我也無法替死去的那些朋友們原諒你們的所作所為。”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等著你。”洛景天道:“等你能做我對手的那一天,隨時來找我報仇。

    至於臨王身陷無辜,我會把我知道的事都呈給陛下。太子有罪,我是他師長,並罪。”

    我默默垂著淚,沒再多說什麽。除非修魔失心,否則我就是再修煉一百年也不是洛景天的對手。他活不了那麽久……

    所以我隻能等他死了,在他墳上吐一口口水罷了。

    可是這時候,沉默了好久的洛西風突然說:“爹,這一切聽起來似乎都很合理。可是,你就一點不覺得,二十年前的花君,跟今天這些事非常相像,難道是巧合麽!”

    洛景天神色一凜,撚須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放下。

    “爹,其實你心裏早就有所懷疑對不對?起初的設想是太子提的,不管蠢不蠢,那總歸隻是一個設想。接下來,藥監司是唐師叔在管,藥是他在製,妖是他在抓,你就沒想過——如果有人要一手遮天,另有目的,會是誰最方便?

    爹,你隻是不敢再去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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