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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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有什麽問題?”南泱輕聲問道。
輕歡貼著南泱的脖頸,微微搖搖頭,摟著南泱的手有意無意地將南泱白色衣袍上的一根白紗繞在手指上玩。昏暗的環境下,她低垂的眉眼呈現出一種別致的雅黑色,有點點細碎的光映在她眼中,好似將繁星璀璨的夜空裁下一段,縫入了她的眼珠。
真是漂亮。
妙善習慣性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人皮麵具,確定它還粘的牢固,卻又不禁在心裏暗歎:這張臉皮著實是醜了點,扒了這張皮,她的容貌也是不輸輕歡的。
南泱淡淡抬眼,看著停在一邊像是在等候她們的那個亂花女弟子,模糊記得她之前為輕歡上過藥,便友善地朝她點點頭:“怎麽了?”
妙善不著痕跡地咳了一下,拿捏好聲音的音色,忙道:“穀主擔心你們落在後麵有危險,讓屬下來照看著……還有,聽最前麵的人說,這一裏地快要走完了,馬上要進到墓裏,還請尊上做好準備。”
“多謝你了。”輕歡微微抬起下巴,看著妙善溫柔地笑笑。
妙善愣了一下,放在衣衫側麵的手指猛地縮緊,將衣服抓起幾道褶皺。她隨即又立馬笑開:“姑娘客氣了。……姑娘,看你的臉上都是灰和血跡,想必難受的很,我幫姑娘擦一下吧。”
“……這,不好勞煩你……”
“哪裏,穀主就是叫我來多多照應一下的。”妙善有點艱難地扯動人皮麵具露出一個盡量和善的笑,然後取出一塊手帕,不由分說地朝輕歡探過去。
輕歡隻得乖乖地向她側過臉去,像一隻溫順的小兔子弱弱地趴在南泱肩頭,漆黑溫潤的眼睛輕輕看著妙善。
妙善莫名咽了口唾沫,然後加快手上動作,擦拭輕歡的臉蛋。她力氣有點大,輕歡的腦袋隨著她的動作往後一頓一頓地擺動,她表現出一副急切的模樣,很順其自然地探出另一隻手去輕輕按住了輕歡的後脖頸。
有一隻小小的蠱蟲,從輕歡後背的衣衫中輕盈爬出,不動聲色地悄悄鑽入妙善的袖口裏。
妙善隻倉促瞥了一眼那蟲子,不禁心疼的厲害。這可是她煉了好幾年才煉出來的為數不多的醫蠱,被多少天下奇珍異寶祭過,剛剛情急之下就給這小丫頭用了,眼瞅著蠱蟲比剛放進去的時候瘦了一大圈,估計也是活不了了。
不過,看她這樣子,背上的傷應該也好了很多吧。
妙善輕輕歎口氣,目光一低一抬,隻微微偏了個方向,便恰好對上了南泱盯著她的冰冷目光。
妙善不禁打了個冷戰:“你……你做什麽?”
“……擦完了嗎?”南泱淡淡問道。
“師父,別這樣。”輕歡似是感覺到了南泱語氣的冰冷,忙悄聲在南泱耳邊道。
“……擦完了就走吧,我們已經落下一段距離了。”南泱轉開目光,背著輕歡加緊腳步。
不過眨眼妙善就被南泱扔在了後麵,她一手拿著髒兮兮的手帕,一手捏著奄奄一息的醫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是的,碰都碰不得,也不看看到底是誰救了你的寶貝徒弟。好心沒好報。
一裏地的距離並沒有很遠,一行人摸索前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也就走完了。劉五河一直行在最前麵,然後是邊子趁。他一手火折子,一手尋龍盤,額角都出了細密的汗。
“……到了。”劉五河吸起一口氣,抬手示意後麵的人停下。
邊子趁探出頭去查看,在微弱的火光下,隻見前方不遠處的土壁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截點,這邊還是鬆動的土渣,那一邊卻是質地厚實的墓磚,但是從這裏看過去,盡頭卻是一麵牆,將墓洞封得嚴嚴實實。。
“不錯,是我們當年走過的路。”劉五河點點頭,又將手中的火折子送出去一點,眯著眼看近在咫尺的牆,“應是他們後來發現了將洞補上了,用的磚和旁邊牆上的磚成色都有些差別。不過十幾年過去了,這種磚應該也不會特別堅固。”
邊子趁沉吟片刻,轉過頭問身後的君橋:“少穀主可有什麽辦法能快速破壞這麵磚牆?”
君橋思索了一會兒,輕歎一聲:“有,稍候片刻。”話語剛落,她便側過身去麵對著身旁的無名,伸手摸到無名的眼眶上,一個巧力,將無名的左眼珠挖了出來。
邊子趁不禁眯了下眼,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
君橋拿著無名的左眼珠側身從邊子趁和劉五河身旁過去,將那顆眼珠放到磚牆的牆角,微微回頭打手勢示意他們向後退。
她又從腰包裏摸出了幾個小小的機關放到牆角,然後往後退了兩步,口中輕輕計算著。
“五……四……三……二……爆!”
無名的左眼珠被那幾個小機關連帶著實現了一次小型爆破,不知那眼珠是由什麽材質製成,爆發時威力相當驚人,隨著“轟——”的一聲,那磚牆頃刻便被炸出一個足夠一人通過的洞,墓洞這邊頂上的土渣都被震得落了厚厚一層下來。
洞裏頓時煙塵彌漫,眾人紛紛掩鼻輕咳。
劉五河緊著眉,一手輕揮著煙塵,一手將火折子探出去,往前走幾步,率先探出了牆洞。
牆洞在墓道的一個小角落裏,從這裏看出去,隻能看見幽深不見底的漆黑墓道,以及墓道牆壁上擺放的小小長明燈,散著一點點微弱的光。承托長明燈的是一種很奇怪的鐵鑄獸,形似老虎,身後的尾巴卻好似牛。
劉五河環顧四周打量著,小心地慢慢走出,一步一步都非常謹慎,他需要在最前麵確保周圍沒有機關。
眾人跟著他也慢慢走出了墓洞,一堆人陸陸續續都踏入了墓道中。
南泱最後一個背著輕歡走出來,輕歡眨著眼睛看看周圍,小聲對南泱說道:“師父,放我下來吧,你在墓洞裏彎腰彎了很久了。”
“你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背後已經不怎麽疼了。我自己走路還是可以的,你也該休息休息。”
南泱隻好將輕歡從背上放下來,抬頭的瞬間,看見墓道牆壁上擺放的長明燈,眉頭皺了起來。
輕歡看見南泱微微出神,不禁問道:“師父,怎麽了?”
“你看……那個燈,是不是……哪裏見過?”
輕歡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微微偏了頭:“……燈不眼熟,底下的托倒是……哎,對啊,這個不是中陽城裏浮玉樓中擺的那個……那個……”
“彘。”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的君橋接過話。
周圍幾個人都看向君橋,君橋盯著那燈繼續道:“南次二經中記載:‘又東五百裏,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區,東望諸毗。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為彘。’。”
這段話,和她曾在浮玉樓中說過的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怎會如此……”南泱喃喃自語。
“穀主博聞強識,就是不一樣。我們當時根本沒有在意這細節,也沒人知道這動物是什麽,原來有此典故。我記得我們當時破了迷陣後,行至北邊就有一方水域,與南次二經中的記載恰好對上,由此可推出,這座墓大致就是由浮玉山的構造創建的。”
“那麽……其實中陽的浮玉樓,背後的勢力也根本就是焚天門?”
君橋搖搖頭:“先不要亂猜測,這些線索都太亂了,如果想偏,很容易對我們造成思維定式。……先離開這裏最要緊。”
劉五河沉默片刻,換了個話題道:“我們現在一進入墓道,就已經身處在一個回字形迷陣中,所謂‘回’字,即迷陣中心才是主墓,迷陣外就是墓外。這個迷陣是為了困住倒鬥賊的,所以不論是進入主墓還是逃到墓外,都是很困難的。我們現在沿著墓道走,隻會發現自己在繞圈子,根本沒有出口,隻有破解陣法,出口才會出現。”
成燭明不耐煩地沒好氣道:“講什麽廢話,直接說怎麽破陣,哪有那麽多時間聽你介紹這座破墓。再過幾個時辰,餓都要餓死在這裏了。”
劉五河靜靜地看成燭明一眼,停頓片刻,聲調變得沉悶:“我不知道怎麽破,當年……並不是我破的陣。”
成燭明張了張嘴,又把嘴閉上了。
眾人相互對看幾眼,俱都無言。氣氛一時低沉下來,有些壓抑。
“先向前走吧,陣法我多少懂一些,南泱也應該懂一些,總有辦法走出去的。”君橋提議道。
“也隻好如此,一邊走一邊觀察,我相信師父能破掉的。”邊子趁讚成。
南泱默允,和輕歡、君橋走到眾人最前麵,其次是劉五河和邊子趁,後麵則是柄山派和亂花穀等九人。
長長的墓道一眼根本看不見盡頭,黑洞洞的,左右擺放的長明燈實際也起不到照明的作用,一個個猙獰的鐵鑄獸倒平添一股陰森詭異的氣氛。行走時沒人說話,墓道裏隻能聽見空蕩蕩的腳步聲。
“師父,都不了解這個陣,我們要怎麽破它呢?”輕歡忽的開口輕聲問道。
“……鴻飛閣教過。”南泱麵無表情地回道。
輕歡麵有難色地低了低頭,低聲咳了幾下,放低聲音:“陣法……太無聊了,我……睡過去了。”
南泱目光中帶了點無奈,輕歎一聲,隻得道:“雖然世上陣法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大致套路還是一樣。就像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但都是一個腦袋兩隻胳膊兩條腿。所有的陣都具有十大方向:上天、下地、東、南、西、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而通常能夠突破的,就在生門和死位上;隻要能夠判斷出這十大方向,就能從生門或者死位上破除此陣。”
“這樣啊……那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大約是什麽方向呢?”
“這個陣原本是不停活動的,可能你這一步踏在生門上,也有可能下一步還是踏在生門上。但是我們從那邊破了一個口進入了迷陣,它的方向就被限住了。那個墓洞的位置就固定成了‘過去’。但生門和死位此時活動到了哪裏,我們還得一邊走一邊判斷。”
“弟子慚愧。”輕歡頗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
邊子趁在一旁輕輕一笑:“師妹,不怪你,陣法這種東西本來就無聊,師兄當年也是睡過去的,哈哈。”
南泱側臉看了看她身邊這兩個徒弟,嗓音淡淡的:“……你們兩個,回去把《天罡十方陣》抄五遍,拿著五遍再來給我默背一遍。”
輕歡:“……”
邊子趁:“……”
“南泱,現在在墓裏,你就不要這麽……”君橋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十遍。”
輕歡和邊子趁忙道:“弟子領罰,弟子領罰。”
南泱回過頭去,專心看著前方的路,一邊走,一邊在他們看不見的角度勾出一個淺淺的笑,轉瞬便隱在了黑暗中。
不知走了多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個拐角。
南泱從劉五河那裏拿來尋龍盤,先一個人站到拐角的地方,拎著一盞風雨燈認真地看尋龍盤上的變化。君橋也走上前,站在南泱身邊。
“……是‘未來’。”
“不對,這一半是未來,另一半是‘北’。”南泱糾正道。
君橋有些懷疑,兀自走到牆角,將手掌放上磚牆,輕輕敲了敲。她又招來無名,從無名斷臂處卸下一小塊磁石,用小針置於上方,在各處進行比對。
“你說得對,這兩個方向竟重合了……”君橋從腰包裏摸出一塊滑石,蹲下去在地上劃上一條長線,在一側寫上“北”,一側寫上“未”。
“繼續走,你跟著我走在前麵,注意尋龍盤變化。”南泱對君橋道。
“……上天、下地、生門、死位、過去、未來都會隨著陣法變化而變化,但是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是絕對固定不變的。如果我們剛剛來時對著的方向是北,由這條墓道偏向角度來看,這個方向應是……西……”君橋一邊看南泱手裏的尋龍盤,一邊盯著自己手裏的磁石,還一邊喃喃說著。
“按照尋龍盤變化規律看,猜測下一個拐角可能是‘上天’,‘下地’位則會排到最末或者倒數第二個拐角。”南泱補充道。
“……”君橋對南泱的猜測不置可否,自己拿出一個小木板用滑石在上麵飛快計算,複雜推算後,得出的結論竟和南泱說的一模一樣。
“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尊主啊……”君橋嘖嘖兩聲。
輕歡本走在邊子趁身邊,但速度漸漸減緩,不時微微彎了腰輕咳兩聲,看起來身體還沒恢複完全的樣子。
一隻手忽的扶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你還好吧?”妙善另一隻手按了按臉上的人皮麵具,掐著嗓子細聲細氣地說。
“是你啊。多謝了,我還好。”輕歡虛弱地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我這有點藥,你先吃一點,補補元氣?”
“不必了,我還能撐得住。”輕歡客氣地謝絕,不著痕跡地把手肘從妙善掌中抽出來一點。
“你不要硬撐啊,聽聽我的勸姑娘……”
“咯咯咯——咯咯咯——”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響度還不小。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疑惑地向四周查看,隻有走在最前麵的南泱、君橋和無名仍然在走,好像是發現了前麵的什麽東西。
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輕歡本能地推開妙善,想要第一時間跑到南泱身邊。但隨即那陣異動劇烈了起來,還未等綴在後麵的這些人反應過來,就有一麵厚重的磚牆從天而降,“轟——”得一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將前後兩撥人徹底分開。
輕歡愣愣地看著眼前忽然落下的一堵牆,前一刻那還在她眼前踏著從容步伐的白衣身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消失在這堵牆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