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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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送手爐環三爺得讚,撞□□王夫人震怒
新年的氣氛林澤幾乎沒怎麽領略到,這一年就好像插上翅膀一樣飛走了。最大的收獲大概就是家裏麵出了個郡主,雖然這郡主時不時地就來刺激他一下,但是幸好林澤早就習慣了黛玉的性子。每天早晨起得恁早去翰林院對於林澤而言,大概是這個冬天裏最痛苦的事情沒有之一。
黛玉瞧著林澤每天起得那麽早,就算身上穿了多少件衣裳,還是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心裏也十分的舍不得。不止是她,就連林如海和林瀾也對林澤在翰林院裏的情況知道一些。林如海當然知道翰林院是什麽地方了,林澤不過是個庶吉士,小小年紀地就進去了已經夠打眼兒的了,再要有什麽特殊待遇簡直就是出頭的椽子想爛。
翰林院的院士自然有更好的待遇,比如薰籠什麽的。可林澤和聞希白那可隻有一隻火盆熏著,裏頭燃著的還不是什麽銀絲碳,就是比普通的碳稍微好那麽一點兒,可燒出來煙熏火燎的味道也讓人受不了。
林澤的身子嬌弱成什麽樣兒,別人不知道,當爹的林如海可一清二楚。偶爾有時候問起林澤,林澤還笑著說:“在家也聞不見這樣的碳味兒,剛好在翰林院裏聞見一回也算見識了。”再問他別的,卻都不肯說了。
林澤自小愛逞強的毛病長到這麽大了也沒能改。
林如海心裏也心疼得很,有時候內閣議事的時候還會分分神想起林澤。這些個被沈愈和皇上瞧得分明,沈愈本來就把林澤當半個兒子在教,自然知道林澤現在環境不算好,可要幫吧,又太打眼兒。皇上就更別提了,林如海一個養父還這麽心疼養子呢,皇上那可是親爹,能不疼自己兒子?隻是要林如海和沈愈出手都打眼兒,他要是親自上陣了,還不知道別人怎麽說林澤的閑話呢。
於是這麽三個人倒是連歎氣的頻率都如出一轍,搞得其他的內閣大臣很有些一頭霧水的意思。但是瞧見林如海偶爾幾次分神被發現,可皇上愣是什麽都沒說,心裏就有了幾分敬意。看來林家簡在帝心這話不假啊,沒瞧見皇上對林家這放得多寬鬆麽!
黛玉在沉默了兩日之後,終於在青杏和甘草的幫助下,做出了一對護膝,親自送去給了林澤。瞧見林澤摸著那副護膝一副不舍得戴的樣子,黛玉便沉著臉說:“你要是不戴,我就拿剪子絞了!”
林澤趕忙把這對護膝往懷裏一揣,那副架勢,倒很有革命英烈的範兒。雖然黛玉是不知道什麽叫革命英烈,可瞧著林澤這副表情,也自然而然地就聯想到了英勇犧牲的將士身上,不由地笑道:“每日裏都讓青梅姐姐給你綁好了再出門,這身上衣裳穿得再多,可一雙腿是冷的,身上怎麽能存得住熱呢。”
林澤忙點頭稱是,其實他也想過要做這麽個東西,隻是這念頭一起,又覺得很沒必要找這個麻煩。再說了,這冬天遲早是要過去的,等到了三月裏氣溫回升就好了。左右也就熬過這二月寒天罷了。可黛玉送來的護膝是真真兒的有大用處,林澤摸著上麵的暗紋,心裏一陣陣湧上暖流。有個妹妹的感覺真好。
正說著,林瀾小胖墩也扭著圓鼓鼓的身子跑了進來,弓起的身子活像是一隻皮球。這天兒越發的冷了,水湛給林澤送過幾件漂亮的皮草,那可真是皮草,貨真價實如假包換,都是水湛親自獵來的或是著人從獵戶手裏買的。林澤瞧見那皮草著實華麗,雖也想穿穿,可太顯眼了又作罷。隻挑了一件白狐皮做的小披風讓人改了改尺寸,就給林瀾穿了。
現在林瀾裏麵穿著靚藍色雨花錦夾袍,外頭披著這間白狐皮披風,整個人胖乎乎地就像元宵那日吃的圓滾滾的小湯圓一般,說不出的可愛活潑。
林澤見他小跑過來,忙把手裏的暖爐就要塞進他懷裏給他暖暖,誰知才一碰到他的手,就發現裏麵暖和極了。林澤驚訝的張大了眼睛,看著林瀾炫耀似的從懷裏拿出一隻大大的手爐,既無雕花也無裝飾,整個笨拙的樣子根本都沒法讓人注意到。
林瀾翹著小鼻子,一副傲嬌的口氣說:“哥哥,哥哥,這手爐是環哥兒給我找來了,你看好不好用!”說著,就把那暖和和的手爐往林澤懷裏一放,自己接過林澤用的小手爐暖著手心。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林澤,把林澤的眼睛都看得有些濕潤了。
“又淘氣讓環哥兒去給你找東西了?”雖然是這麽說著,林澤卻還是笑道:“等明兒個環哥兒來了,必得要好好兒地謝過才行。”
林瀾聞言吐了吐舌頭說:“環哥兒明兒個可來不了啦,先生罰他抄書,等後日才能來呢。”
林澤便騰出一隻手敲了敲林瀾的小腦袋,莫可奈何地笑道:“還不是因你頑皮淘氣,定又是環哥兒給你背了黑鍋,等我告訴了先生,看先生罰不罰你。”
林瀾一聽,忙倚在林澤身側,可憐巴巴地眨了兩下眼睛,“好哥哥,我以後再不這樣了。你就饒我一次罷,大不了,大不了,我給環哥兒留好吃的,好不好嘛!”
這撒嬌的樣子有些時日沒見了,不說黛玉和林澤有些懷念,就是青梅等人也十分懷念。撒嬌了好一會兒子,林澤才笑道:“這就饒了你,以後再不許了,你如今既跟著先生讀書,再不許淘氣頑皮的。環哥兒出來一趟不容易,以後也不許再讓他出去給你找這些找那些的,聽見沒有。”
林瀾忙站正了身子,表示自己聽懂了。
林澤才又笑道:“環哥兒倒是個好的,可惜了,生在那樣的人家。”
“我也說呢,環哥兒就該住在咱們家才好呢。我瞧他手上都磨破了一塊皮,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後來再三問了,他才說是因在家時惹了太太不高興,被姨娘推搡一下摔了,結果磨破了掌心。”
林澤聽罷,更是一歎。王夫人是個麵慈心狠的,趙姨娘又隻空有好皮囊,賈環身為庶子,在家必定舉步維艱。他雖有親姐,卻並不親近,了不起不過是不遠不近的罷了。隻可惜賈政隻把心思放在和清客交流上麵,對後宅一應不知,隻知道讓王夫人管著。
林澤正想著,林瀾卻又跑到青梅跟前央道:“青梅姐姐,我央你一件事。”
“二爺有話隻管吩咐。”
“青梅姐姐針線好,給環哥兒做雙鞋子罷。我看環哥兒腳上的寫字都磨破了,就想把自己的鞋子給他穿,誰知道我腳小了些,他也穿不上。好青梅姐姐,就給環哥兒做一雙罷。”
青梅一聽,心裏也十分憐惜,忙道:“等我回去就拿了鞋樣子來做,等環三爺後日來咱們府上的時候,必有了。”
林瀾一聽,便齜牙咧嘴的笑了。才一笑,又忙自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正是換牙的時候,一張嘴,兩顆門牙少了一顆,說話都漏風。少不得因怕人笑話,總抿著嘴說話,看起來很有些滑稽可笑。
林澤笑著把手裏的大手爐攏緊了些,才又看向黛玉道:“今兒個皇後娘娘沒召你進宮?”
“今兒個下了這麽大的雪,哪有人來請呢。又不是晴天好日頭的,哪有人家在這時候請人的。哥哥如今在翰林院裏當差,反而越發地笨了。”
林澤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的不是,原是我猜錯了。”
正說著,就有甘草進來脆生生地說:“榮國府的三姑娘下了帖子,請姑娘過去玩呢。”
黛玉臉上一愣,林澤已經先笑了。隻笑道:“誰說沒有人家在這天氣裏請呢,現在就有一個。才說了就有了,啊呀呀,可比那戲文上說起‘說曹操,曹操到’快得多了。”
黛玉便斜睨了一眼林澤,也不搭理他,隻對甘草道:“今兒個天氣這樣,若去了,怕外頭下雪,晚上路滑出門也不方便。這便先回了罷!”
甘草便道:“我也這麽說呢,這又不是晴天好日頭的,又眼見著陰沉沉的天氣恐要有一場大雪下。這天氣出門,彼此都不便宜,故而想回了這帖子。誰想那來的嬤嬤全不管這些,隻說接了三姑娘的話,必要接姑娘過去的。”
黛玉便皺眉道:“這是什麽道理,莫非我不去,還能綁了我不成?”
林澤也止住了笑聲,隻向甘草問:“是什麽嬤嬤,恁的膽大,說出這話來,也不怕被打死呢!”
甘草努力地想了想,才道:“我在榮國府的時候也沒瞧見過這嬤嬤,聽同來的丫鬟稱她是王嬤嬤。”
黛玉聞言也是一愣,想著莫非是當初那個王嬤嬤?可林澤卻知道必不是那個王嬤嬤,因之先大老爺賈赦的一通發作,早把賴嬤嬤、王嬤嬤、周瑞家的等人一並查抄了,又都送去了莊子上圖個清靜。這王嬤嬤可非彼王嬤嬤。
便隻笑道:“也不管是誰家的什麽人了,你就回了她,說是我吩咐的話,永安郡主今兒個哪都不去。要有什麽話,隻讓她來和我分辨。”
甘草便應了一聲,忙去了。
且不說甘草如何回絕了王善保家的話,隻說王善保家的回了賈府,心裏自覺沒有接到人混了個沒臉,又覺得同行的丫鬟婆子都帶著幾分嘲諷笑意,心裏更是不虞。回府後先往探春這裏回了話,就聽探春道:“幸好你沒接了林姐姐過來,這一時外頭已經落了雪下來,天冷路滑的,來去也不安全。隻等以後天氣好了再接來才好。”
說著,見王善保家的一雙眼睛都在屋內四處搜尋,心裏膈應,連聲音也冷淡了不少,隻說:“王嬤嬤也辛苦了,這就請先回去歇著罷。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侍書,拿些錢來給嬤嬤買酒吃。”
立時就有一個姑娘過來抓了一小把錢給王嬤嬤,打發她走了。
王嬤嬤手裏攥著那些錢,更加不快了。她去接林姑娘,可林姑娘都沒露麵,身邊的小丫頭反倒是頤指氣使地給她沒臉。回來了,又聽見探春說幸好沒接來,這話可不是讓她更不舒服了麽。再有這賞錢——王善保家的掂量了一下手心裏的份量,不由地撇了撇嘴,也太少了些!
走著走著,瞧見一間富麗軒昂的屋子,心裏一個主意翻滾而過,王善保家的心裏一喜,忙往王夫人的屋裏去了。
王善保家的才一進去,就見王夫人正斜躺在炕上,背後枕了一隻石青金錢引枕,正合目休息著。王善保家的忙上前道:“給二太太請安。”
王夫人便抬了抬眼皮子,見是王善保家的,也不愛搭理,仍合目閉著,“你怎麽這時候來了,有什麽事兒不曾?”
王善寶家的忙上前笑道:“我才從三姑娘那裏來,因三姑娘想起幾位姑娘久未相見了,便請我去接林姑娘過來。誰知道林姑娘不肯,林大爺又說永安郡主今兒個不出門,所以也沒能接來。才就是去三姑娘那裏稟明此事呢。”
王夫人聽後,便冷哼一聲,“好一個賤蹄子,也抬起架子來。不想想她是哪門子的皇親國戚,如今不過封了個不值錢的郡主,也值當這麽得意起來!”說著,心裏卻像是梗了一口悶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察言觀色,自然錯不過王夫人眼中的怨怒,便腆著臉笑道:“太太何必和她們置氣,娘娘如今是老聖人身邊最得寵的,太太也是咱們府裏說一不二的,誰還敢給太太添堵。”
王夫人一聽果然臉上神色也明朗了幾分。
這話說得不錯,元春如今聖寵還在,她在這府裏的地位就沒人能動搖。就算寶釵進了宮又怎麽樣,一個商戶之女罷了!哪裏比得了元春的出身,侯門公府,大家閨秀。老聖人隻要腦子還清醒,就不會把元春甩在一邊。
想到這裏,王夫人正得意呢,王善保家的已經瞅準了時機,過來支支吾吾地說:“太太如今在這府裏,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心裏都明鏡兒似的。雖之前也有璉二奶奶和三姑娘管過家,可哪裏比得了太太做主呢。隻是呀,有的些個心大的丫頭,半點不把人放在眼裏呢。”
王夫人聞言,聽出了王善保家的話中意思,忙問何故,王善保家的便道:“太太有所不知的,我常聽聞這寶二爺的怡紅院裏可不幹淨。多得是打扮的花紅柳綠的小妖精在裏頭勾著爺們兒不幹好事兒,就前兒個還有小丫頭說,那晴雯都病了,還不肯挪出去養呢。”
說著,便拍了一下大腿,隻道:“要我說呢,這既病了,不管大病小病的,都該找大夫瞧了醫治著,怎麽就耽擱著隻自己養著呢。再說了,那是爺們兒常日裏住的地兒,這丫鬟病了事小,倘或把病氣傳給了爺們兒可怎麽好呢。”
王善保家的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瞅王夫人神色,“哎,這府裏上下內外的誰不知道,寶二爺最是個有大造化的,才落胎胞就含了一塊美玉,身子慣常是嬌養著的,這病氣……”
不等她把話說完,王夫人已經一怒而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道:“好個下流狐媚子的小妖精,我倒看看她什麽來頭。既病了,少不得要打發她出去。”說罷,就要帶人去怡紅院。
王善保家的向來和晴雯不對付,心裏正得意呢,便也跟在王夫人身後往怡紅院去。
一路薄雪紛飛,寒風撲麵,王善保家的卻不覺得冷。她隻想著不一會兒到了怡紅院,這晴雯在王夫人的一番收拾下,定然沒有當初的趾高氣昂了。想到這裏,她心裏更熱了一些,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晴雯的下場了。
王夫人一進去,就見屋裏隻有麝月在外麵伺候著,見王夫人來了,手下一顫,竟把懷裏的針線都抖落在了地上。王夫人看著麝月,心裏正凝著火氣,隻是沒有發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進去了。
隨後跟上的王善保家的也冷笑著看了麝月一眼,然後緊跟著王夫人的腳步就往裏頭走去。
麝月這才回過神來,瞧見王善保家的那副眼神,便啐了一口,低聲罵道:“下三濫的老貨,也在我們這裏挺腰子。”啐罷,卻又猛然想起襲人正在裏頭服侍,交代了不許人進去,正想著可要不要去攔王夫人,卻已經聽到王夫人怒喝一聲。當下嚇得臉上一白,不敢再去。
王夫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來寶玉這裏竟看到這樣一副場麵。她原是聽了王善保家的話,也因曾見過晴雯到自己這裏來取瑪瑙碟子,才有了幾分印象。猶記得晴雯是個水蛇腰削肩膀的標致丫鬟,之先也不甚在意,被王善保家的突然提起,反而想起曾和鳳姐說過這丫頭。
那時,自己還向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
鳳姐隻回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
原來這丫頭就是晴雯!又因著像黛玉些,怕是因此入了寶玉的眼睛,平日裏都在屋裏服侍著,不知道把寶玉勾的什麽樣子呢!
想到這裏,心裏的怒意更盛,就要來拿人。誰想一進內室,隻見紅綃帳裏被翻紅浪,寶玉的低喘和女子的呻.吟清晰可聞。都是王夫人再熟悉不過的,隻是誰想寶玉小小年紀,竟已經學會了這些勾當。她想到那晴雯竟這樣不知廉恥,心裏就火燒一般,怒得不行,便喝罵一聲。嚇得床上的兩人都滾了下來,再一看——
竟是襲人!
王夫人隻覺得天旋地轉,幾欲昏死過去。猶記得寶玉這裏先傳出閑話的時候,是襲人先到自己這裏來稟報,紫鵑那個小蹄子勾著寶玉幹壞事兒的時候,也是襲人頭一個衝上去扭打。這怡紅院裏,因著襲人,王夫人不知道放了多少心。可以說,這怡紅院裏,最得她心的就是襲人了。
可如今教她瞧見了什麽!
襲人這個賤.人,做賊的喊抓賊,這怡紅院裏的丫鬟但凡有幾句口角上的不規矩,襲人都來告訴自己。可她呢!她的確是個行事妥當的,可王夫人現在才知道,原來口齒不伶俐的,在這些個事情上反而更身體力行!
王夫人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襲人,隻罵道:“作死的娼婦養的小賤.貨,勾著爺們兒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還有臉哭!穿好了衣裳都給我出來!”說罷,已經不肯再看,隻先出去了。
留下襲人怕得涕淚橫流,抱著被子捂在前胸,整個人抖如篩糠。被太太發現這等事情,定是要被打發出去的!襲人一想起自己服侍了寶玉這幾年,在府裏已有臉麵,如今被撞破這等羞煞人的事情,可不比殺了她還要她難受呢。
寶玉也癡癡呆呆地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穿戴好了衣裳。見襲人隻知道流淚,忙勸道:“襲人姐姐,太太還在外頭等呢。快別哭了。”
襲人聽他這時候還一徑的溫柔小意,心裏更是難受得很。可這話也是道理,太太還在外頭等著,她怎好在這裏賴著不出去。便也忙收拾自己穿好衣服,和寶玉一起出去了。
王夫人坐在那裏,手裏的杯盞捏得死緊。見襲人出來時還一副小媳婦兒的委屈樣兒,心裏怒意陡升,一手就把手裏的杯盞砸在了襲人的頭上,嘴裏喝罵道:“好個下流狐媚子的東西,給我跪下!”
襲人額頭被尖利的瓷器劃破,登時就流了一頭的鮮血,看得寶玉也抖著肩膀哭道:“太太,念在襲人姐姐服侍我這麽多年,太太千萬別罰她。”
寶玉隻管為襲人求情,卻不想著自己這話才一出口,隻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把王夫人氣得連手指都顫顫地發起抖來。襲人是服侍了寶玉這麽多年,竟還能做出這種不知羞恥的事情。王夫人簡直恨不得親手掐死襲人,怎麽容得她分辨。
王善保家的見寶玉還要說話,忙一手就拉住了寶玉,嘴裏道:“好二爺,可千萬別再惹太太生氣。太太原是個慈善人,怎麽會為難襲人姑娘,你隻放一百二十個心,再別在這裏給太太添亂了。”說著,便向王夫人道:“太太,我這就帶了哥兒出去罷。”
王夫人現在見了小丫頭們就膈應,聽王善保家的這麽說,雖然也有些不快,到底也比那些個花紅柳綠打扮的丫鬟好多了。便也點頭應了。王善保家的便強拉著寶玉出了屋子,才一出門,寶玉已經哭得眼泡紅腫,隻哭道:“太太把襲人姐姐的頭都打破了,我怎麽能走呢,好媽媽,你就讓我進去罷。”
王善保家的便又拉著寶玉往外麵走了幾步,才道:“二爺,不是我說你,這青天白日的怎麽就做出這等事情來。這事兒我可也幫不了你,就是放你進去了,少不得我也要挨訓。再說了,就是二爺進去了,太太也聽不進二爺的話。要我說呢,二爺要緊的還是找襲人的老子娘來贖了她回去正經。”
寶玉一聽這話,就急得嚷嚷道:“這可了不得啦!襲人姐姐服侍我這幾年,哪一樣事兒不為我想在頭裏,再不能被接回去的!”
王善保家的便撇了撇嘴,這會兒子襲人就是被王夫人打死也是情理之中的。若是襲人家的老子娘腿腳快些,怕還能保住襲人的命來。可要是慢些個……王善保家的冷冷地笑了。
這時,晴雯卻和紫鵑一前一後的來了,一見王善保家的拉著寶玉擋在門口,晴雯柳眉便已經倒豎起來,隻道:“這是什麽規矩,什麽時候外頭來的嬤嬤也能站在咱們這院子裏了。也不怕髒了我們的地兒,還拉著二爺的手做什麽,快放開。”說著,便推了王善保家的一把,把寶玉拉到自己旁邊來。
紫鵑也見著王善保家的在這裏,心裏疑惑非常。隻是她自打來了怡紅院裏,嘴上甚少和人爭持,便隻聽著晴雯一番呼喝也不出聲。
王善保家的一見晴雯來了,心裏正扼腕怎麽裏頭那個不是晴雯而是襲人,臉上便帶出幾分來,又想到這晴雯素日裏仗著在寶玉跟前服侍,極有體麵,很少放她們在眼裏。又因她容貌標致,把這府上的丫鬟都比了下去,日久天長的就生出了大心眼子來。隻打量她們和上頭不知道呢,這會兒子王夫人來了,少不得要一起收拾了她們!
正想著,裏頭就有麝月衝了出來,哭道:“二太太說要人伢子來領了襲人賣了,這可怎麽好呀!”
晴雯一聽,已經怒了。她雖平日裏和襲人有些口角爭持,到底也是共同服侍了寶玉多年。這會兒子聽見這話,一雙眼睛早瞋得極大,隻瞪著王善保家的罵道:“都是你們這起子黑心的婆子做下的好事兒,咱們這裏又何曾招你們還是惹你們了,平白無故的就讓太太來發作我們,是什麽道理!若要打發了我們,也不需別人發話,我隻服老太太。咱們隻去老太太那裏評理!”
說著,便上來要扯了王善保家的去賈母那裏。王善保家的哪裏肯依,二人不覺便扭打到一起,抓得發髻鬆散,環佩叮鐺。
紫鵑這裏隻見麝月一臉涕淚交橫,又見晴雯爆碳似的性子禁不起半點激怒。心裏有話想問,卻又沒人答她。側頭就見寶玉癡癡呆呆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忙道:“襲人出了什麽事兒,二爺知不知道?”
寶玉被她這樣一問,隻覺得心裏也萬般羞憤,又想到襲人現在生死不知,被二太太發落著,心裏又急又氣,臉上更是蒼白了。
紫鵑心知是問不出了,便悄聲附在寶玉耳邊道:“二爺若不想襲人被二太太發賣了,可得快去求了老太太來。今兒個老太太正在藕香榭請了薛姨媽等人吃酒,二爺腿腳快些,怕還能趕上救下襲人。”
寶玉一聽,再不敢耽擱,隻忙道了一聲謝,就腳下生風的跑了。留下紫鵑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怡紅院的門匾,又看了一眼扭打到一起的晴雯和王善保家的,旁邊麝月又要勸架又要拉人,卻又被王善保家的扯住了頭發,疼得哭出聲來。三人扭在一起,竟也不顧形象了。
紫鵑索性也不想管,她不是個笨的,襲人向來是王夫人安插在怡紅院的耳目,這一點怡紅院的許多人都心裏有數。就是晴雯也曾當眾諷刺過襲人不止一次,可今兒個恰恰是王夫人要發落襲人,這就證明,襲人定是踩到了王夫人的底線。
王夫人的底線是什麽?自然是寶玉了。
紫鵑冷笑了一聲,轉身便往自己的屋子去了。她一點都不想攪這趟渾水,當初襲人帶給她的恥辱還記憶猶新,若不是襲人這個賤.人,她何必成為府中的笑柄。饒是後來說明了真相,王夫人和老太太卻仍不待見她。她在這怡紅院裏,稍有點動作,就被襲人抓住說個不停。除了寶玉,她再沒一個倚靠。
可寶玉身邊自小就有襲人和晴雯兩個牢牢地把持著。襲人是個笑麵虎,扮豬吃老虎的。時不時地就在私底下給你打個小報告。晴雯看著是個精明的,偏人長得美是美,性子卻和爆碳一樣。一點就著。這倆人放在一塊兒,別說互相牽製了,晴雯也就隻能過過嘴癮,到底還是襲人棋高一著。
紫鵑可不想襲人一直霸占著寶玉身邊的位置。畢竟她要是想有出頭之日,也就隻能指望著寶玉能抬了她做姨娘了。這念頭一起來,就再也止不住了。襲人是個愛打報告的,在王夫人跟前刻意的賣乖討巧,讓王夫人對她信任有加。
晴雯因模樣標致,被許多人看作眼中釘。
這些都被紫鵑看在眼裏,今日鬧得這一出,怕就是什麽事情東窗事發了。這種事情,知道了對她也沒什麽好處。所以紫鵑當機立斷,讓寶玉把這事兒知會給老太太,讓老太太和二太太鬥吧。她呢?反正髒水潑不到她身上,她不過是背叛了林姑娘才被老太太不待見,現在有了更不老實的兩個丫鬟,她可就不打眼了。
這麽想著,紫鵑便安心地坐在窗邊開始看戲。
寶玉往藕香榭這裏跑時,遠遠兒地瞧著人影,近前看時,隻見賈母那裏已經擺下了桌子,薛姨媽等人都在座。耳邊聽聞樂聲悠揚,度水而來,恁得要人心曠神怡。寶玉分了幾縷神思,想來這唱著曲兒的必是大姐姐省親時買回來的小戲子了。
又穿過藕香榭,到了綴錦閣下麵,就見賈母正說笑著什麽。邢夫人坐在下首,鳳姐和李紈執著布菜,間或說笑幾句,薛姨媽臉上也帶了幾分笑來。
鴛鴦因才去拿了酒來,就見寶玉站在那裏吹風,忙不迭地拉了人近前來,又關心地問道:“寶玉的臉色怎麽這麽差,可是受風了?”
賈母此時也見是寶玉來了,忙招手讓他過來。聽鴛鴦這麽說,也忙細細地打量了寶玉的臉色,果然一臉的蒼白淒楚,心裏疼惜得不行,隻摟住寶玉說:“你怎麽一個人跑來了,這冷天兒也不叫人跟著你,外頭地上又有雪,滑倒了看你怎麽辦。”說著,便往寶玉身後看去,疑惑道:“怎麽今兒個不見襲人服侍你來?”
鴛鴦便笑道:“或是一時偷了懶,教寶二爺跑了出來也是有過的。”
賈母這裏正要笑,卻驚訝地發現寶玉在自己懷裏抖得厲害。低頭一看,更是嚇了一跳,原來寶玉已經滿臉淚水。見賈母看過來,忙拉著賈母的手哭道:“老太太快去救救襲人姐姐罷,太太要打死她了!”
這話才一說出口,就連邢夫人和薛姨媽都滿臉驚駭,鳳姐和李紈對視一眼,也不明其意。好好兒的,怎麽二太太要打死襲人呢?
賈母便扶了寶玉起來,問是何事。寶玉一時哭得很了,竟抽噎得說不出話來。鴛鴦見狀,忙道:“老太太,寶二爺傷心太過了,怕也問不出什麽來。襲人素來服侍寶二爺最細心不過的,怎麽竟有這事兒,老太太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賈母臉色已經很不好看,聽鴛鴦這話,便沉聲道:“很不必,我親自去了才是。”又看向邢夫人和薛姨媽,“我這裏就不陪了。”
邢夫人便站起身送了賈母離去,又使了個眼色給王熙鳳,鳳姐忙小跑著跟上了賈母。見寶玉一路哭個不停,一雙眼睛哭得粉光皮滑,心裏便撇了撇嘴。說到底,襲人再怎麽著,還沒過了明路抬上姨娘呢,寶玉就為著個丫鬟哭得這樣。日後等有了寶二奶奶進門,還知道怎麽個光景呢。瞧著樣子,到底是個寵妾滅妻的。
不一會兒,就到了怡紅院門口,還未進門,就聽得裏麵一陣吵嚷之聲。鳳姐留神細聽了,隻聽得裏頭有嬤嬤道:“今日發賣了你也是你的造化了,在這院裏待著,原是太太給你的體麵。偏你自己不自重,怪得了誰!”
又有嬤嬤在一旁接話說:“正是呢。往日裏仗著爺們兒疼愛你,就把自己當成了金尊玉貴的小姐來了。也不想想自己什麽出身什麽家世,也配!”說罷,還狠狠地啐了一口。
鳳姐心裏聽得吃驚,驚訝地側頭看了寶玉一眼,隻見他眼睛哭得腫脹,又抽噎得說不出話來,心裏更是焦急了。再進去時,就見晴雯披頭散發正拉著一個一臉血汙的丫頭,身旁卻有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一手掰扯一個。麝月已經被扇紅了半邊臉頰,正捂著嘴在一邊哭個不停。
鳳姐眼尖,已經在嬤嬤身後瞧見了王善保家的也在,心裏又是一陣驚疑不定。
賈母見這樣混亂的場景,便舉著手裏的沉香木拐杖狠狠地戳了戳腳下的石板,怒喝道:“都給我住手,住手!”
院中眾人立時便止住了動作,隻有晴雯拉住了襲人,哭個不停。
王夫人聽著聲兒,便從屋裏出來了。見賈母沉著臉站在那裏,忙過來請安。賈母便罵道:“我還沒死呢,就鬧出這些個醜事來,好一個會管家的二太太,瞧著是佛堂靜不了你的心呢!”
王夫人緊緊地捏住了手中的佛珠,隻垂頭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這丫頭如今越發的心大,若不狠狠地懲治了,怕日後還要鬧出亂子來。”
賈母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舉步往屋裏走去,又對那兩個嬤嬤道:“把人都給我帶進來。”
一時眾人都進了屋裏,賈母便要王夫人把事情說一遍,待得聽罷,賈母也是驚怒異常。她再想不到,她精挑細選服侍寶玉的丫鬟,竟是這樣的人品!又去看地上跪著的披頭散發的麝月和晴雯,心裏也有些膈應。
“襲人在哪裏,要她來說話!”
“老太太……嗚嗚……”一臉血汙的襲人再也撐不住了,隻趴在地上就失聲痛哭出來。她後悔極了,當初巴著二太太的腿,以為討好了二太太自己就有了出路。萬萬想不到,今日出了這等事,二太太竟是拿她開刀的。
賈母定睛一看,原來那滿臉血汙的丫頭正是襲人,臉上便冷笑道:“這丫鬟原是我的人,後來給了寶玉,服侍寶玉再盡心不過的。你常日裏還總在我跟前誇她人品樣貌都好,又單從自己的賬上劃了二兩銀子來給她。怎麽?如今出了事兒,就這麽打發了?”
這襲人是有些個癡處,服侍她時,一心隻為她著想。等服侍著寶玉了,就一心隻為著寶玉。這話說得好了,是忠心。可若說得不好了,那就是忘恩,就是背主!
想到那時候王夫人鎮日裏把襲人掛在嘴邊上誇獎,再對比今日的情況,賈母就要冷笑。還說什麽這丫頭是個好的,從自己的賬上單拿出二兩銀子來給她花用。現在瞧瞧,可不就是打臉麽!
這話說得讓王夫人臉上也閃過一抹怒意和尷尬之色,隻是她慣常臉上沒甚麽表情,聞言也隻道:“是媳婦兒當初看走了眼,隻以為她是老太太跟前調.教出來的人,必是萬事穩妥的。再想不到她竟是這麽下.賤的東西!”
聽賈母說到這話,王夫人卻也不甘示弱。她是抬舉過襲人,可那襲人到底是誰給寶玉的,大家心裏都清楚。都說老太太會調.教人,身邊的丫鬟走出來也和小姐一眼,可瞧瞧這襲人,恁得膈應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