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旻動了動手心，忽然，掌心微微顫動一下，把黃豆那麽大的一粒星芒彈出，點進唐韻的眉心，然後緩緩滲透到唐韻的四肢百骸。

    唐韻“唔”了一聲，眯上眼睛，頓覺一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傳遞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時旻走下來，站到唐韻的麵前，額頭貼著額頭靠近他。

    唐韻詫異了一下，瞬間，他看到了一些畫麵，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遺失的記憶在不斷回籠，因為都是他感到陌生，並且呈片段式的。

    隨即，他知道自己猜錯了方向，這不是他丟失的記憶，而是時旻的記憶。

    記憶裏是時旻和棠主的一段交談。

    好像是黑金宴開始後的時間點，具體的日期唐韻可猜不到。

    記憶裏，棠主的姿態依舊是從容淡定的樣子，她漫不經心地剖析著時旻的能力。

    “他們對你的能力定義是無限複製，我倒覺得應該都猜錯了。”

    因為是時旻的視覺，唐韻看不到此刻時旻的表情，但聽到他的聲音很淡漠：“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重要？”

    棠主彎著嘴角笑了笑，“以前不重要，不代表以後不重要。”

    “你的資料不好找，你自己大概也意識到了什麽。你一回歸，就展露鋒芒，把你過往的信息全部抹掉。不過好歹，我還是摸到一點蛛絲馬跡了。我沒記錯的話，你第一次挖掘自己的能力，是身體突然變小了吧？”

    時旻沒吭聲。

    棠主：“你回歸後，風頭太盛，守界人裏各種能力你都能施展，雲霧布得太足，若不是你每次隻能施展一種能力，大家可能都以為你是全能了。”

    “再加上你自己布的雲霧，所有人都認定你的能力是無限複製了。反而忘了你最開始身體變小，可不是什麽複製了自己某個年齡段的生理機能，而是……時間回溯！”

    唐韻明顯感覺到時旻在這一刹那，呼吸□□了一瞬間，但依舊沒什麽反應，很平淡的樣子。

    棠主不但沒有因為時旻的這種態度懊惱，反而顯得很欣賞時旻的這種鎮定似的，她讚許地笑著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果然已經老了。我當年得知自己的能力是時間，哪怕隻有益於我自己可以延緩衰老長生不死，我就已經興奮得幾天幾夜睡不著。比起你們這代人，我們當年還是太嫩了。”

    “你們可能都聽說過，我有過一個孩子。”棠主忽然道，“是的，你不用刻意表現驚訝，我確實有過一個女兒，她來得既突然又在我的預料中。”

    棠主眼中泛過懷念的神情，“我獨自一人走過了幾百年的時光，我從來沒去想時間是什麽。但在我女兒出世的那一刹那，我決定去研究‘時間’這種東西。我覺得，我能送給我女兒最好的禮物，就是‘時間’了。”

    “但在這個過程裏，我發現，我不但無法把‘時間’送給我的女兒，我連自己的時間也失去了。我的時間開始流動了，在停了幾百年後的一天，在我女兒出世後的那一瞬間，我的時間終於開始流動。”

    “起初，我還沒有察覺。但是直到我女兒三歲那年，我找了一些門道檢測出我女兒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覺醒成一個守界人時，我突發奇想測了一下我的骨齡，發現我的時間開始流動了。雖然我的手段很多，我的影子也能張得很大，但是在守界人這個怪圈裏，如果我無法讓我的女兒覺醒成一個君，也無法把時間送給她，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她走。”

    “所以我把她送走了，為了不給那些嗅著肉味的豺狼們機會，我把她送到一個守界人永遠也猜不到的地方。”棠主眼底閃過後悔，“我決定在我弄明白時間什麽之前，我不會去看我的女兒，以防止漏出蛛絲馬跡，讓我女兒的行蹤被發覺。”

    “在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後，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麽嗎？”棠主忽然問時旻。

    時旻已經失去了先時的冷靜，他略帶壓抑地道：“您發現了什麽？”

    棠主忽然笑了，不答反問：“你覺得世界是什麽？”

    “或者說，你覺得時間是什麽？”

    時旻愣了，皺眉想半天，似乎被這問題給困住了。

    棠主望著時旻，正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麽，我隻能說，你是我這輩子所見的能力最接近‘時間’的一個。”

    “我？”

    “是的，你！”棠主伸出手指篤定地指了指他，“連我都不算，我這所謂的‘時間’不過是上天的一場饋贈，連能力都說不上。”

    時旻似乎很困惑，他說話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真誠：“我是真的不懂您的意思，您說我第一次展現的能力是時間回溯，那之後呢？那些複製了其他人能力的事情，確實是實實在在的事情。這些跟時間又有什麽關係？”

    唐韻此刻感受著時旻的思想疑問和感情，他知道時旻先前的不動聲色其實隻是他一貫對外的裝腔作勢，在今天以前，時旻確實以為自己的能力就是複製。

    棠主笑著搖頭，“這要問你自己，你覺得時間是什麽？”

    時旻低頭沉思，“我還是很難理解您的意思。”

    棠主站起身，走到回廊上，時旻頓了頓，跟了出來。

    棠主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可以走了。”

    時旻：“等等，我還有一個疑問。”

    棠主看向他。

    “您今天叫我來，說這些話，是為了？”時旻想知道她的意圖。

    棠主笑而不語，“沒有目的。”

    時旻皺眉，非常不相信這麽一場滿含深意的談話會沒有任何意圖，他忽然想到：“您是希望我今後為您女兒……”

    棠主神色黯然地搖頭，“她已經不在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時旻眉頭皺得更緊，“那您……”

    “我隻是希望埋下一些種子。”看時旻糾結的樣子，棠主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道：“我的女兒不在了，她本來留下了一個孩子，也在……”

    棠主頗有深意地看了時旻一眼，“幾年前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活得夠久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讓我覺得牽掛的東西了。隻是活得越久，就越忍不住想回憶過去，總是要回想過去的每個細節，想想那一刻如果沒有做那個決定，如果做了另一種決定，是不是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結果。”

    “但是回憶得越多，越覺得日子很蒼白。唯一有色彩的居然是我女兒在我身邊的那短短三年時間。”三年的記憶打敗了幾百年的時光，讓這個一直顯得溫和而強大的女人變得孤寂起來。

    “想著想著，我就覺得，這世上一定要有守界人嗎？如果都是普通人，是不是會好一點？”

    時旻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問題的答案，估計沒人能給她。

    他最終問道：“您和您女兒……”

    棠主搖搖頭，頗有深意地望著他，“你不用再問。你們認識過，不過都已經成了過去，幾十年也過去了，我不準備說給任何人聽。這是我最後的一點東西，我不想讓它變成別人口中的故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能完完整整地帶著它們一起離開。”

    棠主慢慢地順著回廊走遠了，唐韻也從這片回憶裏淡出了。

    他還有幾分恍惚，望著時旻發傻。

    忽然，他看向時旻：“她說的那個女兒是誰？”

    時旻伸手摸了摸唐韻的臉頰，“雖然她沒有給我答案，但我猜，應該是唐靜。”

    唐韻張了張嘴，一時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他沮喪地低著頭，一時間也不想著時旻和“時間”等等事情了。

    “我……我剛知道自己還有個外婆，就又沒有了？”唐韻不可抑製地覺得心口像缺了一塊，雖然對於棠主這個便宜外婆，他並沒有長期相處，真輪感情，倒不見得很深刻。但是臨到末了，人不在了才知道這麽一件事情，還是讓他的心情大受影響。

    時旻湊近了他，把唐韻攬到自己懷裏，下顎抵在他的頭頂上蹭了蹭。“但是有我。”

    唐韻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沮喪裏拯救出來，抓住重點問道：“但是她自願走進裂隙裏的時候，你為什麽忽然昏了？跟這個‘時間’有關還是怎麽回事？”

    說到這個時旻其實也並不完全了解，隻能把自己的猜測說給唐韻聽。

    “我之所以給你看這段記憶的原因，就是我覺得這裏麵有關係。”時旻道：“但是具體什麽關係我卻沒辦法說明白。”

    “我隻知道……我的能力，更明確了！”

    “？”唐韻瞪著眼看時旻。

    時旻失笑：“這是一種感覺，我也沒辦法說得很明白，我隻能說……棠主的能量不是逸散了或者填補了那個空間裂縫，而是……怎麽說呢，而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到了我的身上。但又不是百分百到了我身上，隻是一部分。”

    唐韻腦子轉的很快，雖然他不能完全理解時旻的這種感覺，但並妨礙他相信時旻的話，於是他順著時旻的話往下做推理：

    “這很有問題，為什麽這種能量會到你身上？之前也有很多人在做實驗中被填補了界壁裂縫，怎麽能量沒到你身上？而且你說是一部分，那其他的能量呢？難道被平均分散道其他守界人身上，隻是比較薄弱，所以反應沒有你這麽明顯，大家沒感覺到？”

    “還是說，是力量同源的緣故？”唐韻找出一種可能。

    時旻：“也不一定，你還記得我的能力是來自哪裏嗎？”

    唐韻：“你是說？”

    時旻點點頭，“還不能確定，找人聯係一下蕭炎卿，看看他最近的動態，探探口風。”

    時旻的推測是也許是因為他的能力來源是來自界壁裂縫這樣的地方，所以如果有像棠主這樣能量巨大的守界人填補界壁裂縫時，能力會流轉一一部分到他身上。

    不過結果很快讓人失望，在棠主殉身界壁裂縫的時候，蕭炎卿沒有任何不對勁的情況發生，別說昏倒，人家連個噴嚏都沒有打。

    無法嗎，時旻隻能擴大了範圍，在整個守界人中搜索一圈，發現在棠主殉身那一刻，除了界壁裂縫確實消失以外，守界人中沒有任何一人有異樣出現。

    種種信息匯總道時旻的案前後，讓情況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為什麽棠主的那部分能量會流轉道時旻身上，以至於能量衝擊太大讓他昏了過去，另外一部分能量到底去了哪裏？

    界壁裂縫到底能不能被填補？繼續這麽填補下去能不能達到人類的結果？全部都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與此同時，棠主自願殉身救世的行為被多方有意營銷了一番，她的名聲瞬間在整個時間達到一種人類前所未有的高度。

    是世人被一時震撼了也好，還是世人被棠主的一番話說清醒了也好，亦或者，隻是守界人和普通人在黑金宴上達到了某種共識也罷。整個世界從實體到秩序的崩潰趨勢確實有一點點被挽回的感覺。

    各類研究人員像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各類大數據每天在各種平台上流竄著，印證著。

    什麽爆裂能量確實有消失，某某數據檢測已經證明；什麽剝離守界人能量填補界壁裂縫的測試數據模型s；什麽普通人救世填補界壁裂縫的實驗猜想等等，諸如此類的訊息不停地在各種網絡和平台上滾動傳播著。

    說不清真假，但起碼，一時間，這些數據都印證了人心還沒有走到最惡的程度。

    守界人的關注度和壓力也在這一瞬間達到了一個頂峰。雖然各類平台上已經不會有光明正大的聲音要求守界人必須救世之類的，但是隱隱的，普通大眾還是在心底陰暗地期待多出幾個棠主這樣的“英雄”。

    整個世界達到微妙的平衡。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這種微妙的平衡和假象維持不了多久。

    尤其是守界人們都知道，棠主的選擇是震撼，她震懾住了世人，贏得了一定時間，如果在下一波世界大崩潰的力量暴走到來之前，研究員能找出剝離守界人身上能量的方式，那麽世界就真的還有獲救的希望。

    如果沒有，需要守界人繼續以自身性命去填補，那麽第二個自願站出來的人，可不會再有棠主的這種效果。

    反而隻會打破平衡，在瘋狂的人心中，被認為理所當然，並且，這個缺口打破之後，世界上便隻會留下一種聲音：“為什麽守界人們還不‘自願’去填補界壁裂縫拯救世界？”

    但也就是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普通下午，這種微妙的平衡就這樣被打破。(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