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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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六皇子的忐忑、沈琉璃的認命中,匆匆過了兩日,這兩天,京城裏的討論熱火朝天,皇宮裏的大大小小的貴人也很為難。
按理說,琉璃入宮就是皇家和沈府的事,牽扯上其外家忠義侯府已經算是頂天了,可是,京城勢力盤根錯節,誰又摘的清。
遠的先不說,先說琉璃的嫡親大嫂舒氏。舒氏出身禮部尚書府,舒府在宮裏雖然沒人,可舒氏的外家,卻出了個二皇子側妃。舒氏聽聞自家丈夫求到了忠義侯府,想了半個時辰,還是覺得這事份屬內宅,便帶了禮品去了二皇子府,與她的表姐側妃聊天去了。她表姐李側妃倒是有自知之明,並不直接進宮,而是求了二皇子妃說項。二皇子妃已經快四十了,但生性活潑,這種事就沒有不摻和的,第二天就到太後跟前刷存在感去了。
再說忠義侯府,出嫁的小姑子求到門上,劉氏作為一向疼愛琉璃的舅母怎麽能置之不理?劉氏出身高門,其父劉賢雖居內閣之末的文華殿,但比之其餘五位閣老,多了二等信宜伯的爵位。劉府有六朵金花,劉氏是最小的一朵,與她關係最好的劉二姐在宮裏做貴妃,膝下有一個遠嫁的公主,在宮裏也算有頭有臉。事發後第二天,她就往宮裏給劉貴妃遞了話,求見劉貴妃。劉貴妃雖然不認識琉璃,但對劉氏所求之事也不含糊,求了皇後求太後,這兩天,在宮裏好一個蹦躂。
還有太子妃,她得了太子的囑托,雖然覺得太傅沈清有些大驚小怪,沈府有些不知好歹,可到底是太子吩咐下來的事,就算最終辦不成,姿態總要擺出來搏個好感,所以也是不住腳地往皇後和太後跟前湊。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瞎著急的,比如說太後的娘家盛家,皇後的娘家計家,都想著自己府裏能出個準六皇妃,既能在民安帝麵前長點體麵,又能與未來的皇帝拉近關係。自從知道了這消息後,也是著急上火,沈家不稀罕,她們可是求都求不來。所以也都派出代表,往宮裏遞帖子。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可是,琉璃入宮這事,從頭到尾都是皇上親手操作的,而且他鑽了個不小的空子。若是給年僅八歲的女娃子指婚十歲的六皇子,那些個老學究就可以藉此諫言反對了;可皇上假借了太後的名義將人弄到宮裏去,雖說皇家無私事,可是一個年至耄耋的人,想挑個伶俐有福氣的女娃娃陪伴,前朝總不能說什麽吧?不僅不能反駁,還得硬著頭皮說皇上仁孝。
所以說,這些個婦人求到皇後頭上沒用,畢竟皇後可做不了皇上和太後的主。
但是還有個太後是可以說話的。太後這個物種絕對是算計中的戰鬥機,不然也不能活著爬上那個位置,可是是人就架不住歲月的吞噬,人一老就容易糊塗,哪怕你是尊貴的太後也是避免不了的。
當初皇上要借她的懿旨一張,印章一用,她笑嘻嘻地二話沒說就給了,連用途都沒問,隻當皇上要升哪個貴人的名分,或者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姐。直到昨天相關的夫人貴人一窩蜂的求到慈寧宮,在她們反複的提醒之下,她才轉了轉自己險些要生鏽的腦袋,然後才意識到,這丫頭是給寶貝孫子準備的,緊接著就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她倒不是覺得自家少了六皇妃會怎樣,也不是覺得琉璃配不上她孫子,她那顧慮跟李公公如出一轍——千金小姐碰上自家無法無天的霸王,能堅持一個回合否?若是命丟在宮裏,沈清是文官之首,忠義侯是武官之巔,自己可怎麽護住寶貝孫子!
所以,轉過天,也就是懿旨傳下去的第二天,太後緊急‘召見’了萬歲爺。他們娘倆屏退了宮女太監,促膝長談了一番,至於談了什麽,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結果倒是顯而易見的——這次不僅是萬歲爺吃了秤砣鐵了心,太後也拒絕接見任何人,連娘家盛家的人也不見了,顯見是被說服了。
這眼瞅著明天就是琉璃入宮的日子了,別說是挖牆腳了,眾人是一點土都沒拔拉下來,萬歲爺從頭到尾沒有一丁點改變心意的想法,皇後管不了,太後也不管了,這下子,婦人們不蹦躂了,不僅僅是沈府認了,全京城都認了。
坊間也不知怎的得了準信,各大茶肆、客棧、飯館都議論開了。
“聽說沒,沈府的丫頭片子要入宮了。”豐泰樓裏,一個猥瑣的四十上下的男子,正執著酒杯與他同伴竊竊私語,這話題直引得一層大堂的人都看過來。
他的同伴是個年輕的書生,穿了件已經洗的發白的長衫,稍顯木訥,見旁人滿是興致的目光,不可控製地臉一紅,斥道:“聖人言,靜坐常思自己過,閑談莫論他人非!李兄,吃菜、吃菜。”
被稱為李兄的人好像不甘心就這樣被書生教訓了,他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大聲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內閣那位沽名釣譽,這潑天的富貴做著樣子往外推,結果呢?還不是明天就進宮!怎的,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事,他做的咱們還說不得了?大家夥說是不是?”
周邊都是些半文半武的粗人,他們受到李姓男子的挑唆,盡都跟風地議論。
木訥書生急的臉都紅了,他再顧不得膽小,猛的站起身,俯視李姓男子:“李兄慎言!沈閣老身居內閣之首,絕非沽名釣譽之徒!”
“嘿嘿,內閣之首?若不是有那樣一個嶽家,他能富貴的起來?我說他靠完老婆靠閨女,可有錯?為兄我看你對他這般推崇,奉勸你一句,莫要被蒙蔽了,什麽寒門子弟的榜樣,也不怕牛逼吹破了天!”
木訥書生滿臉的赤紅,義正言辭道:“李兄此言差矣!咱們宇信王朝,文武分而治之。說句公道話,沈夫人的身份不僅不能給沈閣老助益,還……”
李姓男子也自知他這番言論很是偏頗,根本站不住腳,索性不等書生說完話就神神秘秘地又轉了話題道:“聽說那丫頭是個老來女,生來就是個病秧子,已經過了七八個年頭了,連府門都出不得,走兩步路就氣喘籲籲。你所推崇的那位倒是心狠,那個地方的富貴,可不是病怏怏的人能壓得住的,那丫頭若是活不過及笄,可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嘍!不過那丫頭死了也沒什麽,反正那位老當益壯,再生十個八個的也就是了!”
李姓男子自覺大義淩然,說出了一番旁人敢想不敢說的話,得意洋洋之下,聲音是一句比一句大!
木訥書生氣的渾身發抖,議論沈清也就罷了,如何還牽扯上姑娘家!他一邊怒斥李姓男子‘粗俗不堪,難忍與之同伍,’揚言‘至此後,老死不相往來’,一邊疾步走出了豐泰樓!
至於其他人,有的皺眉搖頭,有的哈哈大笑,竟再無一人出口指責他。李姓男子見狀越發得意,他頗為自得地猥瑣一笑,仰頭又幹了一杯。
可是有句話說的好啊,世事難料,天作孽尤可原,自作孽那不可活!
正當李姓男子享受別人的‘崇拜’之際,隻聽一個少年陰冷的聲音在樓上響起:“馮二,去給爺拔了那人的舌頭回去給小紅添菜。”
豐泰樓共有三層,一層設大堂,接待的都是平民百姓;二層設大間,哪家官員宴請賓客,就在這裏;三層則是雅間,接待的都是皇親國戚,一品大員;所以這人,是越往上的人越吃罪不起。
“是,主子!”站在少年身後的黑衣人,沒有任何遲疑地應了下來。
這一對主仆雲淡風輕的話音一落,李姓男子手裏的酒杯咣當落在地上,臉上猥瑣的笑瞬間僵住了,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
雖說豐泰樓是個有後台的大飯莊,紅喜事白喪事都接,貧賤人富貴官皆納,就算紅白相撞都沒人敢在這裏鬧事。可是李姓男子倒也算有點知曉尊卑,知道那隻是局限在同一層範圍內,局限在上層不屑於找下層的麻煩的前提之下,若是三層的客人一定要一層客人的舌頭,隻怕豐泰樓的人也阻攔不住。
想到這裏,李姓男子小心翼翼地抬頭,見那人隻在二樓,還隻是個少年,一時鬆了口氣,頓覺此事有了轉圜的餘地。畢竟二樓隻要是個官都能上,那少年不過十歲左右,一看就是誰家的小公子,隻要他肯服軟,哪裏有名頭要了他的舌頭。
一時間,李姓男子隻顧著為自己適才的失態惱怒不堪,他裝模作樣地嗤笑一聲,垂頭吃菜,到底沒敢再說什麽,他卻沒有注意到,少年嘴裏說的馮二已經自二樓毫不遲疑地躍下。
馮二不善鑽研主子的心思,但是隻要應了主子的話,就必定會做,況且主子臉色雖然隻是陰沉了些,可眼裏的厲色都到了能殺人的地步了,哪還能有什麽轉圜。
馮二落在李姓男子桌前,也不管他有沒有悔意,右手擰開他的下巴,直接強迫他將嘴巴張開,然後左手的匕首毫不遲疑地伸了進去,緊接著在旁人難以置信的眼光中,掏出來一個血淋淋的舌頭!
整個一樓,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唯有那李姓男子滿口是血、滿眼是淚的嗚咽打滾!
被稱為馮二的黑衣人卻仿佛是沒有感覺的木頭人,他一點遲疑也沒有,飛身又躍上了二樓,將手裏的舌頭恭恭敬敬地示意給那少年。那少年拿著柄玉骨折扇,輕輕撥弄了兩下,嗤笑道:“割短了點,怕是不夠小紅吃的!”
馮二聽罷又往下跳,落到一半的時候,隻聽到少年又清清冷冷地說道:“也罷,一條狗命,來日再取!”
馮二的身形硬生生的停在一二樓之間,隻是眨眼的功夫,又回到了少年的身邊,不發一言。
而被眾人以敬畏的心看著的少年,卻隻盯著染了點滴血跡的玉骨扇,他輕輕皺了皺眉頭,然後手一鬆,扇子就自二樓墜下,玉骨摔了個粉碎,偏他還毫不在意地拍拍手,說道:“髒了!”
整個豐泰樓的人見此都不自覺得吸了一口涼氣,隻覺得李姓男子這舌頭,隻怕要白丟了。先不說豐泰樓的護衛,能不能教訓可以憑空而立的馮二,就說這少年的做派,哪裏是普通人家能供養的起的。這李姓男子胡言亂語,隻怕是踢到鐵板了!
也是李姓男子倒黴,時運不濟。這兩天豐泰樓尤其紅火,談論的話題一直繞著沈家與皇家,大老爺們不能讓家裏的夫人知道自己八卦,便都有意無意地外出‘吃酒’。多數人自然是覺得沈府真心實意不願意,畢竟沈府的主子少的可憐,走一個少一個;可也有些吃不到葡萄的人,議論沈清也就罷了,偏還覺得沈家的病丫頭擔不起這福分。
若說埋汰沈清、詛咒琉璃,李姓男子絕對不是第一個,盛家和計家從老到少哪個沒腹誹過,不過隻有李姓男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聽了全乎。
李姓男子不甘心因為幾句話受此折辱實在不甘,隻咿咿呀呀著要說話,待發現自己已經語不成句,絕望之下,神色陰狠地往二樓奔,隻是跑一半位置,就僵住了,隻因樓上的聲音清楚的說著:“馮二,殺了他!”
這次馮二一句話也沒答,直接躍至樓梯之上,將手上的短刃伸向李姓男子的脖頸。
與此同時,豐泰樓的最頂端響起了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還請六皇弟看在為兄的麵子上,莫要在此傷人性命。”
而回應這就話的,是少年的嗤笑聲,以及毫不遲疑的三個字——“殺了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