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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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珣或許是太累了,且也並不怎麽放鬆,即使睡著了,依舊擰著眉。穆語蓉覺得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可章珣沒有。這段時間的勞累,讓他瘦了許多,兩頰也微微凹陷。不覺伸手撫平章珣緊蹙的眉心,一時輕歎了口氣。
拿了薄毯過來替章珣蓋上,穆語蓉便坐在一旁,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又拿了針線做起女工。顧明珠有了身孕,已經三個多月了,到時候孩子出生,見麵禮總要有的。其他的東西自然也會一起準備著,卻也想著可以做點別的。就算並不好送顧明珠,她也可以自己留著。
晚膳準備好的時候,章珣仍未醒來。穆語蓉沒有喊醒他,隻是吩咐讓廚下暫時先將吃食熱著。章珣醒來的時候,約莫是這之後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睜眼,便見穆語蓉正在低頭安靜的做事,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線頭優美而動人。
感覺到章珣灼熱的視線,穆語蓉抬起頭,又偏過頭去看他。見他醒來,便笑著放下手裏的東西,一麵起身一麵說,“晚膳已經好了,你還睡著,我讓他們先在灶上溫著,等你醒了便也可以用。”
穆語蓉還沒走出去兩步遠,章珣已長臂一伸,將她拉住。本欲出去吩咐擺飯,這會兒又被章珣絆住步子,穆語蓉不免疑惑轉過身。章珣這會兒側了身子,正對著她,待她轉身便鬆手,複往裏讓了讓,拍了拍小塌,說,“不著急。”
一時間會意,穆語蓉便坐了下來,脫了繡鞋與章珣並排躺到了小塌上。當下章珣長臂一撈,將她帶到自己懷裏,緊緊抱著,下巴磕在她的發頂,輕輕的摩挲。縱然再無別的言語,卻亦都享受著此刻的溫存。
穆語蓉窩在章珣懷中,呼吸之間滿滿都是獨屬於章珣如鬆似柏的淡淡氣息,心情也變得分外安定。她一動不動,就這麽被章珣抱著,連思緒都有些放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章珣開口,說,“晚晚辛苦了。”仿佛含著輕歎。
章珣知道她的乳名,卻很少會喊,隻有在……的時候,尤其喜歡。因為出生的時候,比估算起來的日子晚了大半個月,她的爹爹說,她來得太晚了,讓大家等得著急,便與她取了這個乳名。
偏是章珣在這個時候喊起這個稱呼,又一副歉疚的語氣,穆語蓉覺得,並不是很想要聽。她起了壞心,先是手伸過去摸到章珣的臉,跟著人也一塊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唇後,又鬆開手,探到他的衣服裏,一頓亂摸……
章珣早出晚歸的這一段時間,他們也就許久不曾……穆語蓉故意的使壞,章珣禁受不住,很快呼吸就變得急促了許多,且欲化被動為主動。穆語蓉卻尋機逃走,並不讓他輕易得逞,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些。
看著章珣一雙眸子沉沉,視線比之前更加熱烈,可依舊不見惱意——他似乎從不惱她,無論她做了什麽,穆語蓉想著,又說,“我不辛苦,也不委屈。”她輕輕巧巧的說著,坦蕩且自然,陳述著自己的感受。因為不辛苦,也並不委屈,所以不想要聽到那樣的話。
章珣卻隻是笑,重新伸手去撈與自己足有半張小塌那麽遠距離的人。即使穆語蓉沒有反抗,也沒有再逃走,他依舊狀似委屈,低聲說,“夫人欺負我。”也不等穆語蓉反應,便重新吻住她,又含糊的說,“欺負也喜歡。”
……
用罷了晚飯,兩人各自沐浴梳洗,章珣心情似乎變得好了起來,也不困了,興致滿滿擺了棋拉著穆語蓉一起下。屋子裏十分暖和,兩人皆隻著寢衣,穆語蓉長發披散,還未幹透。
章珣興致頗好,穆語蓉自也不掃興,便在他對麵坐了下來。這副棋還是當初穆語蓉送與他的,上等白玉與墨玉做的棋子。章珣一直保存得十分好,卻也是第一次拿出來用。
隨意下過兩局之後,穆語蓉犯困。章珣試了試,見她頭發已經幹了,便抱著她去睡,卻少不得共赴*巫山,極盡溫存與纏綿繾綣。
·
第二天,穆語蓉再醒來時,章珣已經起身離開了。一旁的位置,連餘溫也無,卻不知他起得多早。等到穆語蓉用早膳時,章珣命蘭溪親自送了封信箋過來。
是宋景止寫來的信,信中隻說有重要的事情,待他回臨安,再行細說。如此,便無疑是意味著,那樁陳年舊案終於算是有了重大發現,且還不是信中三言兩語能夠說明得了,又或者是,並不適合在信裏麵說。
“九皇子殿下說,讓夫人用過午膳,有時間便去一趟武仁殿。”待到穆語蓉看完了信之後,恭敬候在一旁的蘭溪才將章珣的話一並轉達。
既然是這樣,無疑是說宋景止今天便會到臨安城了。穆語蓉頷首,示意自己明白,蘭溪便告了退,沒有再多留。穆語蓉回屋,再想起信中的內容,記起如今已知的種種,隱隱間覺得……到底還是希望,宋景止帶回來的消息,真正有用。
依著章珣叫人遞過來的話,待用過了午膳之後,穆語蓉隻帶了養娘一個人,往武仁殿去了。章珣有的時候會在殿內見人,或者處理一些事情,因此穆語蓉甚少往這邊來。
早間雖然停了雪,午間卻又下了起來。穆語蓉踩著積雪,遠遠看到武仁殿時,也看到了在殿外等著她的章珣。外麵不比殿內暖和,而章珣身上未披鬥篷或者是大氅,穆語蓉便放快步子。養娘在一旁為她撐傘,見她腳步快了些,忙也跟了上去。
到得了跟前,穆語蓉見章珣眉眼溫柔,心弦稍鬆。養娘收了傘,又接過她遞過來的袖爐,便隻在外麵候著。有小太監過來又再接過了養娘手裏的東西,請著她到偏殿稍等,而章珣已牽著穆語蓉走進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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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章珣提前從邊關回了臨安,穆語蓉在穆立昂那兒見過了宋景止一麵之後,兩個人便未再見麵。到如今,算起來已經快有一年的時間。被時間與官場更加打磨過後的宋景止,已是愈發顯出一表人才的氣質,溫文的氣質亦是添上了幾分瀟灑。
宋景止跪伏在地上與穆語蓉行禮,目不斜視,比之上次見麵,已坦然許多。那時便知自己的種種想法不過癡念,現在更是,卻不必繼續折磨那樣自己。能夠為她辦好這件事情,亦算是多少還了她的恩情罷……
免禮之後,宋景止未坐下,隻是躬身立在殿中,盯著地上,不去看殿中坐著的兩個人。他在心裏將事情稍微捋過一番後,徐徐說道,“多年前,那一樁案子,確實是經的許大人的手。雖則官府的案宗裏麵有許多語焉不詳之處,但是在另外的一份許大人單獨記事的案卷裏麵,記載過當時查案的種種疑點。”
宋景止說著,從衣袖裏掏出了自己謄抄下來的案卷內容,上前遞與章珣。章珣看過之後,又將東西遞給穆語蓉。穆語蓉看得很慢也很仔細,一邊看,又一邊細細思索。
從明麵上來說,她的父母的死因是馬車不慎墜崖,可是這份案卷裏卻寫到當時有發現人為消滅馬車行路痕跡的情況存在。這便是佐證了不是意外而是謀殺,可這無法當作是切實的證據。也就意味著,即使如此,依舊無法指向穆延善。
除此之外,再有一點十分重要的,便是當時去尋找屍體時,隻找到了她的父親穆延良的屍體,而不見……在那案卷裏還寫著,男屍有所殘缺,或是野獸所為,但附近偏並不見野獸的蹤跡。
她的母親屍體不見蹤影,父親屍骨不全,這些事情是穆語蓉不知道的。她隻知道自己父母因馬車墜崖而亡,不曾尋見了屍骨,因而隻有衣冠塚。穆語蓉心中難免驚詫,又覺悲痛。
在那個時候的她的二叔穆延善,如何有那個能力,能夠將這些事情一一壓下去?恐怕就算是她的祖父,也不見得有這個能力。從記載來看,當時案子還沒有調查清楚的時候,許月的父親隻是一介縣令,上麵一壓,草草結案,蓋下了兩人屍骨被野獸拖去了且屍骨無存的定論,便再無翻案的餘地。
前世,她之所以知曉了父母之死別有隱情且與自己的二叔有關係,與她前世嫁入的薛家不無關係。且也正是因為自己在意識到是周氏設計害得她嫁給了那樣的一個病夫後,慢慢了解到的。
如果真的要說,她並不曾掌握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那樁事情,也確實在穆延善與周氏身上證實過。重生之後,不願再與薛家有牽扯,也就沒有往薛家的人身上打主意,更一直都想著能夠掌握到更加有利的證據便好了。
穆語蓉在思考的時候,下麵的宋景止的內心同樣在掙紮。他掏出來的東西,隻是一半而已,另外的一半,還在他的身上。他很猶豫也很矛盾,是否要將這些東西拿出來。一麵是,她想要查尋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一麵是如果繼續查下去,說不好會不會查出來不得了的東西……
真相或許並不複雜,但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真相比較好。
恍惚之間,宋景止想起來了那一次的事情。他因為不曾提前了解過事情的始末,便無端端站在了他以為屬於弱勢的一方。即使努力控製了言語,亦掩不去期間多少對於她的並不相信,以及他自己的自以為是。
那一次的事情,令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羞愧,也感覺到他確實配不上……隻是,自己不願意去麵對。有些事情,努力也是沒有用的。尤其是,一開始便不屬於一個層麵。
宋景止垂眼,從衣袖中再掏出了藏著的另一半謄抄下來的卷宗內容,雙手奉上,卻依舊說,“臣人微言輕,理不應多嘴,然……此事,或許不該追查下去。”即便知道隻是廢話,他還是無法閉嘴。
章珣將另一份複刻出來的卷宗也接了過來,對於宋景止的話,未說什麽。看過了之後,如先前那般遞給穆語蓉。這一半裏麵寫著的東西,倒確實比先前的那一半要有意思得多。
穆語蓉接過東西之後,沒有立刻便看,卻先是與宋景止微笑說道,“多謝宋大人的好心提醒,我自有分寸,必不會牽累到您。”
她並沒有別的意思,也無任何嘲諷之意。宋景止說出這樣的話,她心裏多少有猜測。不牽累替她辛苦查這些秘辛的宋景止,是因為她自己的度在這裏。隻是,對於宋景止而言,終究意會不到這許多,他也不再多言。
穆語蓉將另外的這份內容看過之後,明了自己心裏的猜測,已印證了兩三分。有些東西不能繼續查下去,可有些東西並沒有問題。她無法探知到,當時將她父親遺物藏起來的許大人,究竟出於什麽樣的想法,也不見得這些東西能夠幫到她許多,可是,這是另外的線索了。
從前便知道,許月的父親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現今再看,並無半分偏頗。如若許大人真是因為這些事情而遭陷害,不知道她贖下許月這件事,算不算得上一定程度的報答?可她自己很清楚,她並不是出於好心。一個韓欣涼,一個許月,機緣巧合,她知道了太多過去不曾知曉的東西。
展開的宣紙再收了起來,穆語蓉第一次想和章珣談談這些事情。如果真的發展到那個地步,與他好好說一說,便十分有必要了。心下想著,穆語蓉起身,又與宋景止說,“不知可否麻煩宋大人,再替我尋一尋父親遺物的下落?若是有許大人孤女的幫助,或許可以再試一試。”
宋景止確實曾經試圖找過,始終是一無所獲。當下聽到穆語蓉的話,宋景止訝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垂首,隻應下了一聲,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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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殿內隻剩下了他們兩個,穆語蓉扭頭看著章珣,直接問他,說,“還應該查下去嗎?”
她心裏始終有個想法,便是章珣應該比她知道的事情會更多一些。可是,章珣從不說破,或許是不想插手她的事情,又或許是因為不想左右她的想法。不過現在,她反倒很想聽一聽章珣的意見。
“你想要查下去嗎?”章珣沒有正麵回答穆語蓉的問題,隻是很快就反問了她一句。穆語蓉一時間便很認真的思考章珣的問題,而後肯定回答,“想。”
稍微頓了頓,穆語蓉才繼續說,“可能是我偏執了,但始終無法輕輕放下。如果可以離真相更近點,終究還是想要知道。僅僅是,怕自己拿捏不好分寸,最後還是不小心越了界。”
“那就查下去。”章珣同樣給了穆語蓉很肯定的這樣一句話,又說,“還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傷害。我幫你看著一點,拉著你,不叫你走錯路。”
章珣的話令穆語蓉頓時間心頭一暖,不免微笑,又重重地點頭。一時間想到,要尋求許月的幫助便意味著許月得離開臨安,去往奉臨縣。雖然離臨安城並不怎麽遠,但也到底要走一陣。
想到了這一層上麵。穆語蓉便追問章珣一句,“許姑娘能走得開麽?五哥那邊能同意嗎?”章珣看了她一眼,輕輕頷首。既提起了許月,穆語蓉原本心裏就一直埋著個問題,幹脆在這個時候直接對章珣問了出來,“當初你也是想去贖她?”
章珣仍舊點頭,穆語蓉欲再追問,想到近來叫章珣累心的事已經足夠多了,她不必非在這個時候添上一樁,因而到底住口,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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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止從宮裏出來,沒有多逗留,便欲回奉臨縣去。此番回臨安,本便是偷偷行事,更沒有多待的說法,且他的母親還在那邊等著他。唯獨心事沉沉,難免有些魂不守舍。
騎馬打朱雀街走過的宋景止頭上戴著冪籬,叫人無法輕易辨清他的容貌。他雖未催身下馬兒盡力狂奔,但亦不是悠悠閑閑的做派。偏偏分了神,一個不留心,便差點兒撞上了一位姑娘。
韓欣涼新買到隻活潑可愛的兔子,抱在懷裏十分喜歡。穿過街道時,注意力都放在了懷裏的小動物上便未注意到有馬奔過來,又仿佛是一時失聰。若不是跟在她身後的韓柯眼疾手快,將她拉了回來,怕是這會兒便受傷了。
看著那人連忙勒停了身下馬匹,馬兒驟然停下,長嘯間抬起前蹄往後仰了仰。馬背上原本戴著冪籬而無法窺知容貌的人,在一個瞬間,亦是有了短暫暴露。韓欣涼眼也不眨,定定的看著馬背上的宋景止,辨清了他的容貌時,心想,這個人,長得還挺好看的。
“姑娘沒事吧?”宋景止乍驚之下,連忙詢問差點被他撞到的小姑娘的情況。看到對方呆呆傻傻的看著自己,一時間反而擰了眉。問了一聲沒有反應,宋景止又問,“姑娘?”
韓欣涼心想著,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韓柯卻已替她回話,冷冷丟下兩個字,道一句,“無礙。”便拉著韓欣涼先走一步。韓柯當時也看到宋景止了,韓欣涼不認得這人,他卻多少有印象。
宋景止注意到韓柯之後,卻沒有認出他來。隻是覺得,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但見人已經走了,而小姑娘也並未受傷,卻沒有繼續想下去。打起精神,已不敢再分神,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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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語蓉將事情和許月說過之後,許月便應承下來。既然事情也牽扯到她父親是否為人所陷害,她亦很難不管。到了第二天,收拾停當,許月便在護衛的護送之下,也去往奉臨縣。
許月去了七八天時間,隻是,並不曾帶回來任何新的消息。穆語蓉無法強求,卻感覺到,這確實屬於一樁艱難的事情。總覺得真相離自己不遠,或許隻隔著那麽兩三層麵紗,卻始終無法揭開一窺究竟。
另一邊的朝堂上,形勢始終緊張,沒有多少緩和。甚至這樣的情況,持續到年節也未好轉。在這樣的無聲無息之間,穆語蓉也在毓華宮裏度過了與章珣成親之後的第一個年節。
宮裏麵規矩頗多且也正因為規矩很多,譬如在穆國公府,許多事情都要穆語蓉操心,在毓華宮卻不必。相比之下,到底還是覺著,宮裏頭少了些人味,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過去在穆國公府,有穆老爺子鎮守的年夜飯,尚且算得上是和樂。宮裏麵,皇帝陛下坐鎮,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再並著諸位皇子們、夫人們,小皇孫們,以及後宮諸多妃嬪們,即使管弦絲竹,樂聲不斷,歌舞翩躚,亦透著涼薄。
穆語蓉心有所感卻不甚在意,有章珣在旁邊陪著,倒是覺得也足夠了。隻是,須得熬到子時,皇帝陛下賞菜賜福之後,眾人又到殿外去看煙火。等到皇帝陛下看夠了,其餘的人方能夠回去休息。
被章珣牽著走在後宮之中,耳邊不斷響起的是天邊煙火炸裂的聲音,過去但凡聽到便要驟然心驚的感覺,不自覺就平定下去了許多分。時間越長,對身側的人依賴更甚,可這樣有所依靠的日子,又是那麽的讓人感到愉悅。
父母去得太早,下麵又有個弟弟在,這一世重生了之後,許多事情也需要自己努力扛著。扛不扛得住,都總歸是要扛的。可是,章珣出現了。最開始的時候,她抗拒過也否定過,帶頭來,依舊落到了他的掌心。
穆語蓉握著章珣的溫暖的手心,感受著他手掌微許的粗糲。星鬥滿天,匯聚成一條長長的美麗星河。煙火漸漸停止了,穆語蓉偏頭看向章珣,對上他的視線便露出一個甜甜的乖巧笑容,反叫章珣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不知不覺間,明明不算短的路卻也就這麽走完了。
之後,自大年初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會客、見人。她抽著空得了閑,才從宮裏出去,與自己的祖父祖母拜了新年,又見過姑姑等人。外祖母那兒於她而言是一定要去的,於是便也是知道朱省辰出了年節便準備入軍營之事。
朱家再如何式微,這些事情上多少辦得到。穆語蓉當下便提了一提穆正軒的事情,與自己外祖母說定。為著這個,拜新年的時候帶過一馬車的東西到朱府,之後又命人另外送去許多,且將單子記妥當,隻等以後有機會和穆正軒算一算賬。若是沒有那個機會,便也隻得認了栽,卻絕不能夠叫自己外祖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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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之中,年節便也過去了。穆老夫人大約是惦記了半年將周氏接回府中,因而一出元宵,這事兒即刻落定下來。穆立行以及穆立慎兩個人,遵了老夫人的命,帶著管事仆從並著丫鬟婆子,恭恭敬敬將周氏接回了穆國公府。
家廟裏麵的日子不好過,過去那個頗有風韻且粉麵紅唇的穆家二夫人,恍惚似老了許多。一雙眸子,始終黯淡無光且人也瘦到有些脫形。穆立行與穆立慎再見到自己的親娘,看到人變成這個樣子,都是痛哭流涕,跪地疾呼,隻道是做兒子的不孝。
周氏被迎回了穆國公府之後,先是對上了穆二爺收進來的姨娘白芷,光是看到白姨娘的這張臉,已是心中叫人狠插一刀。知道穆語妍如今掌著家,且做得井井有條,即使麵上不顯,亦欣慰不已,卻從穆語妍口中得知,是穆語蓉開口,她才能夠回了來。
穆語蓉嫁入皇家,做了九皇子的夫人,更叫她心中大痛。最後,她還須得時時對著韓家的人。再看看府裏頭的下人,她的人,又還剩下幾個?這種種的種種,亦無非是讓她從家廟裏出來,再過上另外一種水深火熱的生活。
周氏從穆語妍口中知道了穆國公府的情況,原先便無多少分的欣喜,而今更是蕩然無存。見女兒對著自己痛哭失聲,亦不知如何安慰。她抿唇不言僅僅是看著,始終想不通透,那個明明該被自己養廢了的人物,為何成了今天的模樣。
穆語妍哭過一陣,勸過一陣,念自個娘親舟車勞頓,便不打擾她休息,先出去安排其他還未曾妥當的事。周氏呆坐了片刻,終於露麵的穆延善進來了屋內。
在看到自己這個分別了多年的丈夫的這一刻,周氏沒有感覺到欣喜,也沒有感覺到舒心,甚至,她心裏奔騰起了一股恨意。她恨錯付年華,恨錯信了人,也恨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做下那些事。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但她在這世上一天,便絕不會叫那個白姨娘騎到她的頭上!
周氏垂眼,神色淡淡,似乎與穆延善無話可說。當初,她將事情全部抗下來,即便不是為了穆延善,也確確實實是為了自己的幾個孩子。可這個人,又到底做了些什麽好事?周氏想著這些,擱在小幾上的手不覺攥緊了,指甲嵌進肉裏,麵色仍是一變不變。
穆延善對著麵前神情淡漠又形容枯槁的人,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他略站了會兒,到底覺得氣氛壓抑且不自在,未曾有多待的心思。相對無言半晌之後,穆延善終於輕咳一聲,說,“既然回來了,便好好將養著罷。沒什麽事,我先回外書房了。”
停了半晌,見周氏依舊是無話,穆延善古怪的看她一眼,抬腳離去。待到穆延善走後,周氏方抬起頭,眼眸裏閃過的,卻是赤|裸|裸的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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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依照穆語蓉的吩咐,回了一趟穆國公府,捎了不少的東西。以穆語蓉如今的身份而言,便應當是叫做賞賜了。待她回到毓華宮複命,自也提及周氏的諸多相關事宜。穆語蓉不過隨意聽著,養娘在旁邊,卻聽得認真。聽完之後,沒忍住發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二爺與二夫人做了這許多年的正經夫妻,現如今,反而因為一個外人,變成這般模樣,一日夫妻百日恩便都做不得數了麽?就算不看這麽多年二夫人的細心服侍,看在少爺們、二小姐的麵子上……也該對二夫人好些吧。”
一麵,她覺得周氏罪有應得,一麵又不忿於穆延善的不顧情分,替周氏可憐。養娘說著,一時間又是歎氣,卻笑道,“還是小姐和九皇子殿下好,和和美美的,沒有許多亂七八糟的事,也沒有外人打擾。”
穆語蓉聽她感慨頗多,當下也隻是笑,卻說,“你今兒個也二十了罷,是該出嫁的年紀了。回頭我叫殿下留心著,若是有好的,平頭正臉些,品性也不壞,且好好問問。”
頭一回被穆語蓉調侃這樣的話,養娘的臉“騰”地便紅了。穆語蓉看得稀奇,聽到養娘一時又說,“奴婢隻想在小姐身邊好好服侍小姐,沒有其他任何的想法。”穆語蓉並不往心裏頭去,可更加在意養娘的模樣,不免好奇,追問,“自個已經瞧中了?是哪一個,指來我瞧一瞧?”
養娘羞紅著臉看一眼穆語蓉笑吟吟的樣子,一時間似乎惱怒,到底不敢在穆語蓉麵前放肆,便跺了跺腳,氣笑著走開去了。
養娘越是如此,穆語蓉越覺得便是這麽回事,她轉而再問聽雨,“是哪一個?”
雖然聽雨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一如既往地耿直,說,“多半是九皇子殿下身邊的那個小侍衛罷,名姓卻不清楚。”
穆語蓉了然地應下一聲,臉上的笑意更深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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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逐漸轉暖之際,朱省辰一如先前朱老夫人與穆語蓉說的那般,被打包送到軍營裏麵去了曆練。穆正軒承下朱老夫人與穆語蓉的情,未曾與自己的父親或者母親提起,隻當和穆老爺子說過,便隨著朱省辰一並走了。
待到陽春三月,往常都十分準時,卻已是第二個月不曾來月事的穆語蓉,即使還未曾召過太醫診脈,心裏亦多少確定,自己恐怕是有了身孕了。在一個生機勃勃、萬物複蘇、草長鶯飛的春天,她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當這個想法在心底冒出來後,甜滋滋的心情便再無法減淡半分。
出了年節,章珣比過去更加忙得分不開身。過去至少能夠回來陪她睡上至少兩個時辰,到現下卻常常一起用過晚膳,便無法繼續多待。這樣的情況,亦是讓穆語蓉覺得,那一天恐怕更加近了。
穆語蓉仔細想過,終究沒有召見太醫,也沒有與章珣提起這件事,隻是與傅婉瑩通了聲氣讓她進宮來看自己,順便帶名靠譜的女大夫來。到了這個時候,她便也徹底確定,自己沒有弄錯。
月事沒有來的第一個月,穆語蓉便已經開始注意著飲食與身體。等到確定下來,更加堅定著要將自己照顧得好好的,不叫章珣分心。如此,一直到三月二十三的這天,前一天一夜未歸的章珣,在穆語蓉用早膳的時候忽然出現。
他大約是一整晚都並沒有休息,下巴冒了青色的胡渣,眼底亦有青黑之色,眼中紅色血絲清晰可見,雖然精神狀態似乎還好。
穆語蓉連忙站起身去迎他,想說讓宮人再布餐具,讓他一並用些東西,章珣卻隻搖頭,而後便說,“這兩天都小心一些,也不要出毓華宮,照顧好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
本以為不知情的人卻不想已經知曉了,穆語蓉驚訝又不驚訝。這番話無疑是暗示她或許便是在這兩日……穆語蓉心裏明白這是樁大事,慎重的點頭,應承下來了章珣的話。章珣並沒有多逗留,說過這些話,抱了抱穆語蓉複與她深深一吻,便如來時那般匆匆走了。
也是這一天,毓華宮裏外多了許多的侍衛,更時時刻刻都有小隊穿著鎧甲、一臉肅殺的將士在巡邏。同樣是這一天,穆語蓉既收到了顧明珠的消息,也收到了朱老夫人、傅婉瑩等人的消息,卻無一不是讓她小心一些。穆立昂想入宮來見她一麵,被穆語蓉攔了下來,隻要他在府裏好好待著,不要亂跑。
前世大皇子章熙便不曾成功過,穆語蓉知道這一點,便沒有十分的惶恐。可她的心裏仍是有些許忐忑,不是不信章珣,但是心底掛念,事情沒有落定之前,不免還是放心不下。
隻是,多想無益,穆語蓉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將匕首藏在身上,以防萬一。外麵氣氛唯有更加凝重,她便幾乎不出屋子。養娘、聽風、聽雨都緊跟在她的身側,哪也不去。
白天到底平安無事的渡過了,跟著夜幕徐徐降下,穆語蓉如常用過晚膳,見天色已晚便在屋子裏轉了轉,當是散步消食了。之後洗漱梳洗,和衣躺到床上,卻睡意全無。
往常章珣不在的時候,養娘就睡在外間,今天她卻隻說不困,似乎又不知道做點兒什麽好,便拿著繡花繃子守在穆語蓉床頭,多少有事情打發時間。聽風聽雨俱在外間待著,並沒有進來。
穆語蓉閉眼躺了許久依舊清醒,如此反複掙紮一個時辰後,養娘看不下去,便悄聲說,“小姐若睡不著,不如看會兒書或者奴婢陪小姐說會兒話?”
事實上,又哪裏有那個心情。穆語蓉坐起身來,半靠在床頭,卻隻問什麽時辰了。養娘便回她已是亥時三刻。夜已經深了,外麵聽不到多少響動,寂然得仿佛就是在等著重大事情發生。
穆語蓉瞥到一眼養娘繡的花樣,卻是兩隻戲水鴛鴦,不免拿起來細看半晌。養娘不意她忽然感興趣起這個,聽到穆語蓉問她是準備送給誰,難免又覺得害臊。一時去拿回了自己的東西,低聲說,“小姐不要取笑我了。”
“那個小侍衛,叫什麽?”穆語蓉追問,養娘支吾著不作答,最後,卻搖了頭,聲音越發低下去,又是漲紅著臉,道,“奴婢不知道。”話也還未說過,如何知道姓名……她沒有打聽過。
看養娘這般,穆語蓉一時沒忍住低笑了幾聲。養娘難免嗔怪一句,臉上也是多少帶著笑意,或許也覺得自己有些傻兮兮的。兩個人心情放鬆了一些,卻也是在這個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動靜。
打鬥的聲音由遠及近,穆語蓉和養娘臉上的笑皆不見。穆語蓉下了床榻,養娘忙勸她在屋子坐一坐,自己出去外間看一看情況。聽雨出去略看了看,便進來回話道,“小姐,有人打進來了,侍衛們正在將人給攔下來。”
穆語蓉心裏多少緊了緊,外麵頓時又傳進來洪亮且中氣十足的兩聲,“二皇子!請不要再往裏麵來!”養娘臉上浮現了錯愕,穆語蓉亦是有些心緒複雜。章璉親自來捉她,目的為何,並不難知道。
隨後,章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卻是衝著裏麵喊話,直接與穆語蓉說,“九弟妹,九弟說想要見你,托二哥我過來接你過去。”當下聽風也進來,低聲說道,“小姐,他們已經在外麵了。”
如若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章璉帶人已經逼到了這裏麵來,怕是外麵的人終究要抵抗不住。幾個人都想到了這一點,養娘、聽風以及聽雨便都看向了穆語蓉。
穆語蓉還未曾說話,章璉的聲音又再響起,這次卻道,“你不出來,我就隻好進去裏邊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