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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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卿蕪慢慢的走出醫院,玻璃門在她身後悄沒聲息的關上。忍不住回望這棟帶給她短暫安寧的建築,墨色的玻璃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轉過頭堅定的向馬路走去,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了一輛停在邊上的出租。

    “師傅,麻煩去三環豪庭公館。”她的聲音還有些嘶啞,聽著有一種硬物劃過瓷盆的難受勁兒。

    司機大叔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慘白,又是剛從醫院裏出來的,心裏一陣釋然,車子穩穩的啟動。

    陳卿蕪聽著廣播裏的午間新聞,陷入沉思。

    半個月前的一個黃昏,她在病床上醒來,身邊沒有一個人。習慣性的拿左手摸自己的額頭,手腕卻傳來撕裂般的痛。

    她輕輕放下微微抬起的手,費勁睜開雙眼,手腕上的一圈紗布毫無預兆的映入眼簾,還沒來得及欣喜眼睛複明,就被房間裏陌生的擺設嚇了一跳。

    她開始懷疑之前的開顱手術不僅沒有讓她的健忘症有所好轉,反而新生了幻想症,這些東西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就算是手術後被轉移到了陌生的療養院,弟弟肯定也會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沒等她想明白,房門被人輕輕的推開,護士把小推車停在床尾,見她醒了,急忙走過來探看。

    輕聲問:“陳小姐,你能聽清楚我說話嗎?”

    她剛準備說話,發現喉嚨幹疼得沒有辦法出聲,隻能眨了眨眼睛,希望護士能善解人意的明白。

    護士她精神狀態很好,也不敢隨便給她喝水,到旁邊的小桌子上拿起電話叫值班醫生過來看看。

    不一會兒,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醫生匆忙跑了進來,沒來得及說話,急忙給她檢查。

    她見來的都是不認識的人,隻能裝著安靜的配合。

    醫生檢查完鬆了一口氣,“陳小姐,你能這麽快醒過來真是太好了,明天早上再給你做一次詳細的檢查,如果一切正常的話,你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了。”說完叮囑護士給她掛營養液,然後從容的出去了。

    等護士推著小車子也出去了,她才敢把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緩緩的吐了出來。

    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但病房陌生,醫生護士陌生,就連他們說話的方式也是她不熟悉的。

    看了看插滿針頭的右手,她生平第二次感覺到自己對命運的無能為力。

    不多時護士去而複返,走過來調整了輸液管,指著左邊的角落對她說:“陳小姐,你先好好的睡一覺,我就在旁邊的小床上守著,夜裏有任何不舒服你都可以叫我。”

    她調整視線看過去,那裏確實有一張小床。不等她多想,腦子越來越迷糊,然後慢慢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很早就醒過來,有三名醫生來給她做了詳細的檢查,最後愉快的恭喜她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再休養一段時間如果沒有並發症就可以出院了。

    她被送進一個小套間,雅灰色的牆壁上點綴著白梅,正對門有大大的窗戶,米白色的窗簾被拉開,淡淡的陽光灑在窗邊的仿皮軟床上,床上鋪著米白加暗灰色細條紋的被子和床單,床邊同色的小桌子上放著插好的百合花,看著即整潔,又有說不出的溫馨。

    她被輕輕的移到床上,護士見她精神尚好,幫著把床頭的靠枕拿來墊到背後,調整好姿勢,給她掛上營養液就出去了。

    費盡的看著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媲美以前的柔順長發,巴掌大的小臉,臉色慘白,眼中的恨意似要透過玻璃撲向她一般,忍不住重重的心悸。

    手術前弟弟擔憂的樣子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鼓起勇氣做手術,除了不甘心於沒有破除她娘留下的陰影,最不放心的還是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弟弟。

    自從十七歲帶著十二歲的他從上海逃到北平,一晃就是六年,好不容易在一家老字號的成衣店從學徒做到可以單獨接單的小師傅,他也考取了心儀的大學。

    本以為等著他們的會是充滿希望的生活,北平在軍閥混戰的時局中很少被波及。可等著她的是越來越嚴重的頭痛、嘔吐、視力下降、記憶力衰退。

    找成名的老中醫開藥,吃了一個月反而越來越嚴重,還是弟弟說新式的醫院可以治好。

    為了檢查,留了多年的長發被剃成了光頭,醫生也一再安慰她,手上成功的幾率還是有的,讓她不要放棄希望。

    誰知一醒來,就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連長相也變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遠遠比不上對弟弟的擔憂,不知他是否能夠從悲痛中慢慢堅強起來,然後像曾經無數次憧憬的那樣娶一位情投意合的太太,有好多可愛的兒女,再不用重蹈爹娘的覆轍。

    她上輩子前十五年住在杭州的大宅子裏,一年也沒幾次出門的機會。幼時跟著母親啟蒙,父親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細心的教導。

    五歲時母親曆經千辛生下弟弟,全家人的心思都轉移到了弟弟的身上。這是百年陳家未來的傳承和希望,自然是要格外注意的。

    就連她自己後來也慢慢喜歡上了弟弟,有什麽好東西都想著要留給他。

    那時雖然祖父母多病,父親也時常發脾氣,但日子過得平淡安寧。

    雖然陳家作為可以追溯到明朝初年的書香世家,在當時動蕩的時局下逐漸衰落,但靠著家族多年的積攢,比起那些流離失所的人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壞就壞在父親是百年陳家的獨子,嬌生慣養長大,娶了同是書香世家出身,溫柔賢淑,或者說懦弱無爭的母親。

    等祖父母相繼過世,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父親對大上海繁華奢靡的向往,匆忙賣掉祖產,一家人搬到上海,住進了時興的小洋樓。

    後麵的兩年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父親學著別人抽上了大煙,包起了明星、舞女。直到母親被氣得纏綿病榻,臨死也沒等到父親回來看她一眼。

    她永遠記得母親臨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昏暗的房間裏就她們兩個人,母親精神奕奕的對她說:“阿蕪,你父親是靠不住的,你要答應我兩件事情。”

    不等她答應,母親繼續說:“第一件,一定要照顧好弟弟,陳家就要靠他啦。第二件,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教訓,不要害怕,一定要找到真正心疼你的那個人來托付終生,好嗎?”

    “好的,娘,您放心吧。”

    後來父親被那些千嬌百媚的女人們騙光了錢財,走投無路就來逼她去給一位大軍閥做姨太太。

    她想著母親曾經悄悄流的那些眼淚和臨終的吩咐,終於鼓起勇氣拿著母親偷藏的私房錢帶著弟弟逃到了北平。

    曆經艱難在北平站穩腳跟,最大的奢望莫過於嫁人生子,不用再終日被父母的悲劇籠罩著。

    病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台液晶電視,起初她搞不懂那是什麽東西,還是護士小姐見她沒事老盯著看,就給她打開了,當時正好在放新聞,說的都是一些她搞不清楚的事情。不過看了幾天的電視至少知道這會兒國泰民安,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

    就在她沉浸在電視裏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昨天下午,房門被人猛地推開,活活把她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要說這死而複生的後遺症之一就是整個人變得有點一驚一乍的。

    抬頭一看,眼前站了位身姿挺拔,眼神堅毅的年輕男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對方說:“陳蕪,我聽下邊的人說你可以出院了,你經紀公司那邊解約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原來的那套公寓也過到你名下了。還有以前答應給你介紹一部戲的事情也沒問題,這是薑導演的名片,下個月開機,你到時候自己去聯係。”

    說著就把名片遞了過來,可惜她已經完全呆滯住了,眼淚不受控製的流出來,心髒尖銳的疼著。

    屬於陳蕪二十三年的記憶一下子在腦子裏爆開,就像放無聲電影一樣,快速而又零散的浮現出來。

    終於記起眼前的男子是陳蕪的金主,最近要訂婚了,就有了陳蕪以自殺挽留他的戲碼,可惜自殺的時候下手過狠,才在醫院裏昏迷了一天就變成了她。

    對方見她隻顧流淚,話都說不出來了,多少有些感動,他曆來喜歡陳蕪的活潑單純。

    順手把名片放在了桌子上,還溫柔的對她說:“你不要如此傷心了,早就說好要好聚好散的,住院費已經結清了,你可以明天再出院。”

    說完留戀的看了她一會兒,轉身走了,留她在那兒傻站著。

    約莫哭了半個小時,終於泄氣一般坐在了地上,隻覺頭昏腦脹。一下子要負擔一個人二十三年的記憶確實不是好受的事情,尤其是這記憶中夾雜著對自己識人不清的憤恨。

    坐了半響,頭昏腦漲的掙紮著爬上床,眼淚一擦,就這麽昏睡了過去。

    說來她和陳蕪相同的年齡、相似的名字、都不是很美好的人生,也算是種緣分。

    幸好是在她和金主分道揚鑣的時候來到這裏,不然該如何自處?

    雖然對陳蕪的過往多有不解,但有這占用她人身體的因緣在,也實在沒有資格去評判對方。

    最好的就是忘記過往,然後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出一個新的陳蕪來。

    車在陳卿蕪紛繁雜亂的思緒中,向前疾馳。

    她看了看手中拿著的包,裏邊有陳蕪留下的所有財產。一個手機、一串鑰匙、一張信用卡、一張儲蓄卡、兩包衛生紙、一支口紅、還有剛剛退的5200塊押金。

    儲蓄卡裏有十萬左右的存款,是陳蕪這些年自己存的,可以暫時不用為生計發愁。

    雖然有陳蕪的記憶,但就像是擁有一座圖書館一樣,裏麵放滿了書,不去翻閱,那些過往永遠會安靜的呆在那裏,不會給現實的生活帶來多大幫助。

    隻能靠自己慢慢的去經曆,然後印證,逐漸適應這個全新的世界。

    下車的時候,陳卿蕪看了看車窗裏日漸熟悉的樣貌,淡淡的新生喜悅在心中泛開,忍不住對著影子輕輕的微笑,在心裏說:你好,陳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