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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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他們稱之為怪物,這並沒有錯。”灰教授興高采烈地拍著酒瓶,“不過,現在,你可以用一個更加專業的說法了,‘超形’。”
滕雲深靠在溫暖的門板上,瑟瑟發抖,“不,”他說,“人呢?人都到哪裏去了?”他胡亂地揮了揮手,仿佛想要藉此驅趕開眼前的奇幻風光,“整座城市都淪陷了嗎?”
成百上千並不是一個準確的概念,確切來說,是成千上萬,怪物們走來走去,在浩瀚星空下非常醒目。他們離這裏很遠,但滕雲深可以望見遠方的街道。
“冷靜點。我們身處於巫師的世界,第一世界,而我給你看的是下一個世界,第二世界。”灰教授斟酌著用詞,“你已經看到他們了。”他打了個響指,怪物們消失了,隻餘下寂靜的夜景。
滕雲深一會把目光放在屋裏,一會把目光放在屋外。
“我,”他揉了揉腦門,“我什麽都弄不明白。”他希望有誰給自己一巴掌,讓他從荒唐的夢境裏清醒過來。可是,灰教授顯然不打算這麽做,恰恰相反,老人對他抓耳撓腮的反應更有興趣。
“隻有巫師才能抵達這個世界,”灰教授繼續解釋道,“每個人,包括凡人,都擁有由符號所構成的另一具軀殼,我們稱作‘超形’。與之相對應,你想找到的東西是‘人形’。”他朝怪物們曾經待著的地方比劃了一下,“當然,你在這裏能夠找到隻有‘超形’。”
“等等,”滕雲深不得不打斷他,“你的意思是……這就是他們?”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猜測,不過,要承認這一點並不容易:每個人都是“怪物”。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灰教授說,“在你被襲擊的那一天,驅使著超形的巫師就已經被找到了,他們把他變成了取款機。然後,今天,你隻是遇上了另一頭相似的怪物罷了。兩次遇到失控的超形,而且它們還長得如此相像,幾率微乎其微,但確實有可能發生。”
滕雲深困惑地嘟囔道:“我認得它的樣子。”
“人形的外在與內在並無太大的關聯,可是,超形不一樣。超形的樣子是由一個個符號堆砌而成的。覆蓋全身的明黃色綢緞與為數眾多的銀色眼睛,都有其寓意所在。善於觀察,沉默寡言,生性樂觀——這就是他。”
“那剛才這個呢?他闖了進來,襲擊我們,你說過,這樣的幾率微乎其微。”
灰教授並不否認:“是的。絕大多數人的超形終其一生隻是作為沉眠的魔力而存在著罷了,更別說不請自來進入別人的房間裏了。”他笑了笑,“是我把他抓過來的,這很容易。”
滕雲深閉上了嘴,“好吧。”他想,“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都行,就這麽著吧。”
他垂頭喪氣,但又馬上注意到了發生在老人身上的奇異現象。灰教授的皮膚底下充盈著濕漉漉的色彩,劇烈晃動,仿佛一團火焰。
滕雲深幹巴巴地提醒道:“你……你看起來不太妙。”
“不必擔心,”灰教授抹了抹嘴,“這又是一個科學領域裏的不解之謎,但對於巫師來說不是秘密。”他彈了彈空蕩蕩的瓶子,“你知道,我們和動植物是不一樣的,我的意思是,從本質上來說就不一樣。”
滕雲深回憶著小學課本上的內容,“是的,”他遲疑地說,“它們和我們的構造不同。”
“在生物的係譜上找不到人類,”灰教授補充道,他打開另一瓶酒,“我們唯一賴以延續生命的物質,瓊漿,沒有任何人類以外的生物能夠加以利用。更糟的是,無論我們喝下多少瓊漿,都不會增加體重,對於科學體係而言,這可是沉重的打擊。
他停了下來,等待滕雲深跟上進度。
“試想一下,我們與兩億種生物生存在同一個世界裏,卻與之涇渭分明。隻有當我們渴求更多更多,超乎生存需要的時候,我們才開始發展養殖業與耕種業,運用複雜的工序從動植物那裏提取瓊漿,而教徒們認為這是逾越之舉。”
老人觀察著年輕人的麵部表情,“告訴我,”他說,“你相信神祇嗎?”
滕雲深攤開手,“以前我隻相信能夠被證實的東西,”他猶猶豫豫地盯著自己可憐的雙手,“現在……我不知道。”
“至少,神祇不會是被凡人們口耳相傳的那些,”灰教授點點頭,“偉大的巫師或許可以和神祇媲美,但是,他們不會希望自己的事跡為人所知的,那意味著敵人有機可乘。”他走了幾步,彩色噴泉持續著類似蒸發的過程,“如今,你知道解瓊漿是如何發生作用的了。瓊漿流向了這個世界,在流動的過程當中形成了能量。”
“讓我想一想,能量,質量……這是初中的課程。”滕雲深不安地把視線投向原先是收銀台的地方。現在,那裏安靜地立著一張酒館裏才會有的桌台。他找不到自己的課本。
“人形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唯獨隻有人形才可以主動吸收瓊漿,而別的生物呢?它們隻是瓊漿流動時偶然停留的容器罷了。”
“慢點。”滕雲深阻止道,“別和我提重量與質量之類的,我搞不清楚……商品包裝上標注的是什麽?”
“質量。”
“體重呢?”
“還是質量。”灰教授饒有興趣地笑了起來,“有什麽問題嗎?”
“這不對,”滕雲深用拳頭壓著自己的嘴唇,“總得有個重量單位的,不是嗎?我記得質量和重量是不一樣的。”
“因為‘過於複雜’,”灰教授得意洋洋地說,“我們通常用質量單位代替重量單位。”
滕雲深抓住垂在門前的沉甸甸的木頭風鈴,“現在這是什麽?質量還是重量?”
“確切來說是重量,你感受到了它的分量——輕的或者重的,”灰教授故意放慢了語速,“而當你離開大地,升往浩瀚星空,大多數時候,它會變輕,如果你接近另一個星球,它可能會變重。重量是不斷變化的。”
老人突然轉過頭去,“運氣不錯,不,也許運氣很糟,”他說,“火車來了。”
滕雲深探出頭去。遠方的天空裏,一條銀色的鐵軌盤旋著發出了響亮的轟鳴聲,掀起了天鵝絨般的夜幕的一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