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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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腳步聲踏落在了滕雲深的耳邊。它離得如此之近,猶若風中飄來、沾在他肩頭上的蒲公英。
列車緩緩減速。滕雲深清楚,這是自己的想象,卻還是禁不住為之著迷。它的軀殼仿佛是由銀子澆鑄而成的,熠熠生輝,比高高在上的太陽更為耀眼。它就在咫尺之外,散發出些許熱氣,微微搖晃滕雲深的視野。它是如此的真實,卻又漂亮得不可思議,它就是滕雲深心目中最好的一列火車。
早晨適合出發。但是,此時此刻,夜幕垂落,籠罩大地。蔚藍的天空隻存在於滕雲深的腦海裏。
他轉過頭去,瞧見了月光的低語,也瞧見了死亡的麵孔。它的樣子糅合了醜陋與美麗,夾雜著激動與平靜,一切都取決於你觀察它的角度。可是,無論如何,你不會想要走近他。
滕雲深想要走近它。
“來。”死亡說道,它隻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卻意義深刻。它代表著隱藏在滕雲深心底深處的自我毀滅傾向。滕雲深為這一發現而毛骨悚然,但又移不開目光。他無法從自己的思想麵前逃開。
從邪惡的女巫炸死無辜的路人那時起,他或許就已經病了。事情發生在一天以前,疾病卻根深蒂固。因此,他才一次又一次地主動投身於危險之中。
他在短短的時間裏殺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而在此之前,他由始至終都生活在和平的氛圍裏。從小到大,他總是謹慎地避開了暴力。他曾經有過跟著親戚學習武術的機會,在那樣的年紀裏,武術具有不可言說的某種……神聖性。這樣的機會令朋友們很羨慕,可是,他拒絕了。
過去,他以為那樣的習性源自於對受傷的恐懼。如今,他終於明白,他真正害怕的是不可預料的自己。他害怕別人被這樣的自己所傷害。
他的天賦與傷害息息相關。即使他在作詩,也是為了殺戮而作。萬事萬物之間的聯係,在他手中隻是一段用來勒斷敵人脖子的鋼琴弦。
然而,滕雲深總歸是想要活下去的,也正因為如此,他必須跨過警戒線,趕上這趟列車。
生與死並不一直是涇渭分明的。古語有雲,置諸死地而後生,或許就是當下境遇最好的詮釋。他腳下踩著的這條線,有時候被稱為“安全線”,待在線的內側就意味著“安全”,有時候又被稱為“警戒線”,站到線的外側就意味著“不安全”。而線的內側與線的外側,也並不一直是一成不變的。
邪惡巫師的心跳聲還懸在他的頭頂上方,仿佛陰沉沉的烏雲。其餘人的心跳聲呢?聲音空落落地落在看不見的轉角之後,落在猶如薄紗的霧氣裏。他孤零零地待在站台上,獨自一人,等待最後一班地下鐵。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對死亡說道,“改天吧。”他對追尋死亡的自己說道,然後一步跨過了腳下的安全警戒線。
他走向自己的心跳,撞上了飛馳而來的列車。
哐當!鋼鐵碾過鋼鐵的激烈聲響噴發著一束又一束的火星,碾過了與之格格不入的荒林。它是如此的肆無忌憚,好像張牙舞爪的妖精們隻是一台巨型投影儀的產物。
巫師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突如其來的刺眼燈光,就在一次心跳的間隙裏,夜色被照得雪亮。他們從未見識過如此壯觀的魔術,好像有誰拿走了蒙住整個世界的絨布。
“魔術師”往往指那些運用技巧與道具表演戲法的人,他們的演出令人歎為觀止。可是,哪怕隻是剛剛懂事的孩子們,也知道他們並不擁有真正的魔力。
然而,現在,這群真正擁有魔力的巫師們,恐怕和舞台之下的觀眾一樣,被精彩的表演震懾住了,失魂落魄。
兩列火車以相互傾斜的角度撞在了一起。它們氣勢洶洶,勢不可擋,結局顯而易見。它們兩敗俱傷。兩列火車翻滾著,扭曲著,壓倒了成片的妖精,宛如兩條垂死掙紮的巨龍。
滕雲深釋放了真名的魔力。
劫後餘生的妖精們大叫大嚷起來。它們的叫喊形成了一股浩浩蕩蕩的狂風,火燒火燎地掃過滿地的支離破碎。
雷擊法師摔倒在地。他還以為自己會一頭栽進灼人的血泊裏,大地卻用幹燥的落葉為他鋪下了一張床。濕漉漉的紅色褪去了,與兩條鋼鐵長龍的殘骸一樣,無影無蹤。幹燥的質地是脆弱的,卻也是真實的。空氣中唯一的潮濕來自於夜晚的露珠。
滕雲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的骨架是崎嶇的,亂七八糟,被纖細的脈搏勉勉強強綁在了一起。他看起來好像一隻隨時都會散架的稻草人。
戰鬥尚未結束。邪惡的巫師還活著,而且會以能夠預見的速度重新變得強壯起來。他和滕雲深都被火車壓倒了,滕雲深因為鮮血魔力的活性而逃過一劫,邪惡巫師則因為變形魔力的堅韌逃過一劫。況且,他已經逃離了毒血的侵蝕。
滕雲深走到了伏地的邪惡巫師麵前,然後,他……令人毛骨悚然地停了下來。他染血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與猙獰無關,他的表情遠遠比那更加嚇人。他居高臨下,俯瞰著幾乎殺死了自己的敵人,好像正在審視一件破破爛爛的舊玩具,琢磨著要不要把它丟掉。
邪惡的巫師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他咬碎了嘴裏大半的牙齒,卻還是沒能夠把恐懼咽下去。即使是在被火車碾倒的時候,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害怕過。
他無法看透滕雲深的心情。
而滕雲深已經記住了他後頸的形狀。年輕的巫師聽得見血液在歪曲的脖子裏流淌的聲音。那與心跳的聲音截然不同,心跳宛若雷霆,它則宛若流水。
在五體投地之際暴露出來的後頸象征著臣服。跪伏之人把自己的生命交予了他人,任由發落。
滕雲深笑了起來。
“這是冬季裏最冷的一天。你的最後一天。”他說著做了一個擰開水龍頭的動作,“你聽不見淅淅瀝瀝的水聲。”他的五指以病態的細膩慢慢轉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凍住了。”
邪惡巫師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血淋淋的鐵鏽氣味在他的喉嚨裏嘶吼。他摸到了一截冷冰冰的水管,它在溫暖的血肉之軀裏發燙。
滕雲深側過身去,瞪著緩緩逼近的祭儀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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