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山外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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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玄有兩險,一險牢山天劍閣,二險蜀道三千路。
自古有人雲,蜀道難,難如上青天!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援。
此言所道,正是蜀!
自古往今,人人尚求長生道,但蜀中既有仙人在,縱然蜀道險峻,入蜀如登天,這三千裏山河中,也不乏人跡所至。
而錦城正是這蜀道邊緣的一處小城,小城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由於蜀道天險,自古而來,從不受諸國統禦,故而城內可謂魚龍混雜,不乏形形色色之人,有避難而來的亡國奴,有逃罪而來的朝廷重犯,而這最多的,還是那些為了求長生而尋仙覓道之人。
但畢竟入蜀不易,求仙更難,蜀道三千裏中,蜀雲仙門猶在蜀道最深處,曆來挑選弟子,必要遍蜀道才可見仙門所在,蜀道險路也就成了蜀雲仙門考核弟子的第一道門檻,美名其曰:要求仙道,必有大毅力,要行仙路,隻覓有緣人。
但就是這麽一個天下絕險之地,就不知道斷送了多少求仙之人,不知道喂飽了多少豺狼虎豹。
而諸多外門弟子年歲尚可之時,便大多會選擇離開仙門,自尋生道,這才在蜀道之中出現幾座人煙不少的大小城池。
而那些蜀雲仙門當中出來的弟子,在這些城池當中,便是有了一種老虎不在山,猴子稱大王的意思,私下裏自稱仙師道人,甚至還有開山立派之輩,反正蜀界極大,天高皇帝遠,門中那些活過數個甲子的老神仙隻顧修行,從不理會門外事。
但縱然如此,在這麽一個小小的江湖中,那些隻有靈魄修為,撐死不過先天境界的蜀雲弟子卻受到了無數慕名求仙而來的門外漢追捧,把他們當作仙人供起來,久而久之,這些小城愈發壯大,也便有了諸多不成文的法條律令。
幾番收兵買馬之後,城中也就有了人數過百的騎兵步甲,抵禦馬賊猛獸,故而那句“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的古話也就逐漸沒人再耳口相傳。
驚蟄這一日中,蜀雲的天氣卻是出奇的晴朗,萬裏不見雲,千裏不見霧,錦城市井街坊當中,人頭濟濟,頗有幾分車水馬龍的景象。
錦城一處茶樓中也許是初春時節的緣故,人客稀少,這讓得茶樓的年輕掌櫃愁出了白發,好在今日茶樓卻是來了一位“大佬”,才剛坐下便要了幾道價格不菲的小菜,幾斤熟牛肉與一壺上好的龍涎茶。
茶樓掌櫃又怎敢怠慢,趕緊讓小二招呼著那位罕有的貴客。
那店小二也是深知幾分人情世故,趕緊把菜上齊,端來一壺蜀道特有的龍涎茶,用嫻熟的手法倒入杯中,遞給了那位已是兩鬢微白的老人,噓寒問暖,說道個不停。
但也不知是老人聽得膩歪了還是不喜嘈雜,就揮了揮手,讓那店小二退下。
既然下了逐客令,店小二也隻好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赧顏退下,估摸著是懼怕老人身旁一位身高八尺的中年佩刀男子,心中有怨不敢明說,隻得私下腹誹幾句。
老人坐著,麵容安詳,品了口茶盞中的龍涎,笑著感歎了一聲:“果然飲茶是該飲春茶,春茶是以龍涎為上品呐!”
那佩刀男子不語,隻是望著那城外青山,怔怔出神。
老人也是一笑:“倒是二十年不來蜀道,看看峻秀山水也好,這些年看江南道上那些長亭短廊,青柳荷枝也是看得膩歪了。”
老人坐在茶樓二樓,與佩刀男子一同望向城外青山,久而不語,隻是隔上稍許時光,老人便要端起茶盞,品一口杯溫熱清淡的龍涎。
而正在此時,城外有一騎絕塵而來,那守城兵衛剛想攔下,卻是看著那騎上的女子腰間配有一枚古玉。
這玉他們隻見過一次,與那名從山上而來的仙人城主一般無二,甚至比起城主那枚古玉更為精致耀眼!
古玉有字,玉上刻字如行雲流水,必出自書法大家手筆,是為“蜀雲”二字!
那守城兵衛見狀,怎還敢設有阻攔,當即大開城門,幾名騎馬的甲士更是翻身下馬,跪倒於地,若是準確說來,用匍匐二字也不為過!
眾兵衛不敢抬頭,死死磕在地上,顫聲道:“恭迎仙師入城!”
馬上女子不去理會,輕喝了一聲,便是快馬加鞭駛入城內,過了好半晌,那匍匐於地的甲士兵衛才緩緩抬頭,不過片刻時間,後背之上卻已是冷汗涔涔,浸透了衣服!
那兵衛當中為首者,顯然膽子大一些,見那一騎頭也不回的駛入城中,消失在眾人視線後,才敢咽了口唾沫,話音顫抖地說了一句:“直娘賊的!世間竟真有這般好看的女子?”
另一名兵衛壯起膽子,湊到那人麵前說了一句:“王大哥,你不是說那蜀雲山上的仙家女子都是活過百年的珠黃老太麽,可不曾說過還有這樣的仙女在。”
那兵頭子被揭穿後,當即一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這位同僚的腦門上,厲聲嗬斥道:“你這傻麅子懂個什麽,這叫仙人不露相!”
那一人一騎奔入城後,徑直駛向錦城內那棟茶樓,馬上女子風姿絕塵,一路行來卻是惹得無數路人回首而望。
馬至酒樓前,女子一勒韁繩,身形輕盈地翻身下馬,抬手稍稍梳理了一下因風淩亂的鬢發,僅是玉手挽發,便是風姿動人!
而這女子,正是那蜀雲仙門索雲閣的親傳弟子,唐沫雪!
今日唐沫雪不在靈武台,而去蜀外錦城。
她下馬後步伐也不做停留,快步走入茶樓,倒是讓得那茶樓的年輕掌櫃與小二看呆了眼,心中自歎了一聲,前頭那二十年算是白活了,竟不知曉世間竟還有此等仙姿脫俗的美人!
唐沫雪瞥了一眼神情一愣的掌櫃二人,不動聲色,順著樓梯徑直走向茶樓二層。
直至見到了那名雙鬢微白的老人,才神情嚴肅,當即單膝下跪,對著那老者低頭道:“參見淮南王!”
兩鬢微白的老人笑了笑,麵容和藹,淡然道:“快些起來吧,這才幾年未見,你這小妮子可是長得越來越水靈了。”
唐沫雪起身,眼神卻是看了看老人身旁那名高大的佩刀男子。
老人見狀,對著佩刀男子擺了擺手,道:“子墨你且退下。”
佩刀男子點頭,與唐沫雪擦身而過,徑直走下樓去。
茶樓二層,隻餘兩人。
老人先行開口,問道:“天卿那小子如何了?”
唐沫雪恭聲回道:“天卿師兄尚好,自九州大會歸宗後,修為大有恢複,距先天境界,已是不遠。”
老人點了點頭,神情稍有動容:“尚好就好,這些年來,倒是為難這小子了。”
老人拿著茶杯,站起身,走至窗邊,看了一眼窗外景色,又緩緩開口說道:“那場九州大會,為那小子準備的十二名死士鷹隼就隻餘下三人了。”
唐沫雪麵色平靜道:“死士當死,無可厚非,隻要能保得天卿師兄安全回宗,縱然那一場大會中我等十二人皆喪命敵手,也無絲毫怨言!”
老人聞言,卻是歎了口氣,說道:“十二名死士中除了巳藏身這錦城當中,死士戌潛回江南道,天卿身邊也就剩下你能靠得住了。”
唐沫雪再度單膝下跪,回道:“寅的性命是南王給的,南王既有吩咐,縱然赴死,在所不辭!”
“初春剛至,別淨說些死不死的,晦氣!”老人笑著搖了搖頭,忽而問道:“唐奕那老家夥可好?”
唐沫雪回道:“義父已入二品墟丹。”
“二十年未見,卻已是物是人非,猶記得二十年前我初登蜀道時,還是那廝陪我飲酒喝茶,談笑風生,如今一晃二十年,蜀道依舊是那個蜀道,龍涎依舊是那杯龍涎,卻是喝不出當年那般味道了。”老人聽聞,神色如舊,歎了口氣,略作停頓,繼而說道:“一路走來,蜀道百裏山路,也早已不如年輕時候走得那般輕鬆了,走上幾裏便得歇上一會,是得要服老嘍!”
唐沫雪不語,任由老人獨自說道。
老人望著那城外青山,城內市井,卻是看了好半晌,良久才從懷中取出一道竹簡,遞給了唐沫雪,說道:“死士寅唐沫雪,這道密旨乃是從大明國驛道上截下的,事關天卿性命,此事由你去操辦,事成後,便還你自由身。”
唐沫雪雙手接過密旨,貝齒卻是不禁咬了咬嘴唇,決然道:“死士寅自定當不負淮南王所托!”
老人擺了擺手,唐沫雪起身退下。
他望向窗外,再飲了一口杯中茶,看著那城中一騎絕塵去,口中卻是喃喃著說出那句話,似是回味咀嚼其中意味:“死士當死,死士當死。”
死士十二人,故以十二時辰取名,九人已去,隻餘三人。
春風吹拂著他霜白的發髻,淮南王神色淡然,看女子一騎出城去,心中了然,死士已赴死,世間再無死士寅!
“也罷,事在人為,謀事於人,成事於天,且隨天意吧,子墨,我們回江南道。”
那佩刀男子方才上樓,聽聞老者所言,應聲點了點頭。
他舉杯,一口飲盡盞中茶。
茶已涼,不複溫時滋味。
他回首最後再看了一眼那巍峨青山,搖了搖頭,那眼中的神色終是有了些許波動,開口歎道:“春是新春人已舊,道是天涼好個秋!”
物是當年物,人非當時人,好一個物是人非事事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