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白望著天空，如果還在正常世界的話，此時應該是夜晚了——眾人沉默地完成早已習慣的分工，有人休息，有人守夜。大約是這一天發生太多的緣故，令人心亂之餘，更多的是疲憊。衛白沒有等待太久，四周很快陷入寂靜。

    這種感覺非常奇特，分明全身的器官功能都在衰退，可他的感知能力在逐漸變強。到了現在，周遭的一切以另外一種形式浮現在他的腦中。

    身旁人胸膛沉穩地起伏，外麵疲憊又心事重重的守夜人……

    衛白靜靜躺了許久，仿佛早已沉睡多時，可一個聲音突兀出現在腦中：“真的要這樣嗎？”沉默了許久的布丁有些艱難地問道，像是早已明白問題的答案，卻仍奢求奇跡出現。

    “嗯。”衛白平靜地回答。

    即便早在見到白雪前就聽了整個計劃，布丁還是萬分難以接受：“你不用一個人去的啊，他們會陪你的，任天逐也是……”

    衛白沒有反駁，直到布丁緩慢地停下來：“我決定好了。”

    布丁還想說什麽，最後卻隻問了最後一句：“萬一沒有成功呢……萬一……你沒有回來呢？”

    “最重要的東西我已經交給你了，等我走了以後，隻要交給他就行。”

    布丁知道他說的是誰：“可是……”

    “時間到了。”衛白打斷了它的話，“一切就拜托你了。”

    布丁不由緊張起來，即便衛白早已將每一個細節安排到位，可關鍵時刻，他還是控製不住。

    就見衛白輕輕起身，他身旁的任天逐極快做出反應睜開了眼，衛白卻沒給他太多反應時間，輕輕一揮手——空氣中彌漫起一陣紫色的煙霧，依稀可見幾隻背部印著繁複花紋的妖豔蝴蝶煽動翅膀穿梭其中。

    任天逐毫無準備，陷入短暫地昏睡，衛白道：“就是現在。”

    布丁強忍住心中的不舍，自衛白袖中滾落，來到任天逐衣擺旁，同時將意識從衛白腦中撤離。離開前的那一刻，衛白最後留下的幾個字浮現在腦中。

    “謝謝……還有……再見。”

    強烈的悲傷情緒湧上心頭，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可是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給它細細思考了。

    衛白迅速起身走出帳篷。外麵依舊十分安靜，可見之前偷偷逃走的人已經成功離去。布丁心情複雜地貼住任天逐的衣角，等待他的蘇醒。

    他不是沒有進行過一個人的旅途，隻是那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他甚至能零星地回憶起，自己走過許多地方……

    腳下是近乎幹涸的土地，龜裂的痕跡不斷延展，幾乎蔓延到視線所能到達的盡頭，地縫深處是光也照不亮的濃重黑暗。衛白盯著地麵，似乎聽到了潛藏在地底深處伺機而動的某些細小聲音。可是很快，那些聲音消失了，四下重新變得安靜。

    他的麵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像是為終於窺得真相而發出的感慨，可不會再有人同他一起分享了。衛白垂下眼，笑容一絲一絲褪去。

    其實很早以前他就應該明白的，自己在這個世界領悟某些東西的速度太快……仿佛本來就知道一樣。

    得知了任天逐口中的真相以後，他終於能把一切串起來了。那些明明看起來遙遠，卻出自他手的事……

    該慶幸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能從這一串信息流中提取出現在還沒解決的疑點嗎？

    衛白臉上又浮現出一抹微笑，卻像是在嘲諷。

    是的，他竟然依舊能把自己被殺這種事當做普通的情報進行分析，並且得出一個結論。

    假如如今現實世界的種種都是他的過錯，那麽當初，他為什麽不在第一時間修複空間裂縫？

    這個問題他想了許久，答案都隻有一個——那就是，這種結果肯定在他預料之中。當年的他並不希望世界毀滅，畢竟於他而言沒有任何必要，那到底是因為什麽，讓他覺得，不修複空間裂縫是沒關係的？

    人類進化？這是他最初的猜測，可很明顯，直到現在的某些證據都顯示，人類不依靠外力進行自我進化是有多不可能。當初的他在沒把握的情況下，怎麽可能寄希望於這麽可笑的理由。

    想來想去，最終一切疑惑都集中在他手裏的武器上。

    他，任天逐，他們的武器都來源於他自己。可這種武器的製成材料，絕不可能來自現實世界！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總有一幅畫麵突兀地出現在腦中，仿佛是一種召喚……

    他別無選擇，他必須要去，可不能再拖累別人了。他已經把自己腦海中重要的信息包括還能回想起的研究資料留給了布丁，布丁會轉告給那個人的。

    想到這裏，衛白眼中閃過一絲柔和。

    如果他還有資格祈禱的話……

    還想和那個人重逢……

    #####

    他在這片荒無的世界行走了不知多久，在參透了這個世界的主要力量“精神力”後，他已經許久都不用進食與休息。那些潛藏在暗處的生物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威脅，沒有誰敢輕易出現，倒讓他的旅途更加平靜。

    直到熟悉的場景印入眼簾。

    腦中似有一個聲音感慨地長歎一聲，仿佛完成了一個約定。

    “你來了。”

    衛白的眼睛徒然瞪大，緊接著腦中一陣翻天覆地，劇烈的眩暈感讓他產生劇烈的嘔吐*，可是很快，這感覺迅速消退了。衛白的身體終究是扛不住這突然一下的折磨，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飄渺般的聲音再度傳來：“你終於來了。”

    衛白大口喘息著，強忍著不適抬起頭，四周一片毫無雜質的雪白令他怔忡不已，分不清邊界的可怕感覺令他緊張得近乎屏息，卻聽那一個聲音疑惑道：“咦……為什麽感到害怕？”

    聽到這句話，衛白愣了幾秒，隨後才想到什麽，果斷閉上了眼，慢慢平複著呼吸。為什麽感到害怕？意思是，以前沒有感到害怕？某個猜測在心中逐漸成型，令他控製不住情緒道：“我們見過？”

    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答道：“原來你不記得了。”

    它的聲音太過肯定，令衛白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試探的權利。心中閃過數種猜測，最終，一個事實浮現在心間，衛白幾近屏息：“你是……四維空間的生物？”

    “是的。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失去記憶，可我們的交易不能取消。”

    這一聲回答在衛白心中掀起滔滔巨浪。原來如此……他想笑，可最終不知為什麽流下了眼淚：“我身上的結晶是你給我的？”

    “是的。”

    “我提出的交換條件是？”

    “自願成為我們的實驗體。”

    原來如此……他以生命換取了材料啊。想起四維空間生物的特性，隻怕自己當初可以先拿走材料進行研究，是因為自己在答應交易時的情緒是真實的，畢竟人類的情緒在這些生物眼裏根本就是透明的。

    四維空間比三維多出的那一維，至今也沒有確切的說法，可至少在這個世界，那多出的一維，明顯在於精神，這個對於人類過於抽象的層麵。

    這樣一切終於說得通了。

    衛白長長呼出一口氣：“……我能打開空間裂縫，也是因為這些結晶？”

    “是的。你的精神力和常人不同，能與我們手上的結晶產生共鳴。”

    “我們當初是怎麽約定的？”

    “當你獨自回到最初的地方，我會接你來見我。”

    衛白沉默片刻：“取走我的生命前，可以允許我封閉空間裂縫麽？”

    “當然。”

    “可是我的同伴……”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送他們回到門邊，告訴他們裂縫即將關閉，讓他們離開這裏。”

    “我的同伴不止幾個人，他們有很多……”

    “沒關係，我可以把所有人都送回來。”

    “所有？”

    “對，所有。”

    “好。”

    或許是衛白回答得太快，那個聲音竟再問了一遍：“在他們離開後，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這裏，你確定嗎？”

    “我確定。”

    那個聲音隨即消失了。衛白知道，它是去兌現諾言。不知為什麽，他似乎不會質疑它的話語。

    身體在微微顫動著，衛白攤開手掌，嚐試著握緊的動作，卻怎麽也成功不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覺難受。原來，這具身體也快撐不下去了嗎……他也越來越適應四維空間的方式了嗎？比如說，可以察覺到情緒的真假……所以才不會懷疑嗎？

    腦中情不自禁浮現起一個人影，那個帶給他的，永遠是安寧與平和的男人。啊，原來如此……

    衛白努力攥緊手掌，然後將拳頭抵在心口。

    能遇見你，真好……

    突然間，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衛白……衛白？！聞人瀲！！”

    衛白一愣。

    “你在哪？！”

    衛白哆嗦著，不敢說話。

    “你想一個人留下嗎？！”任天逐的聲音滿是被遺棄了的憤怒，“我不許——要留下也是我們一起。”

    溫熱的東西終於不受控製地脫離眼眶落下，他無聲地張口，努力想要說什麽，都說不出話來，幾次後，終於語不成調道：“我在這裏，在這裏……”

    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幾乎是一瞬間，他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來人沒有說一個字，衛白卻怎麽都控製不住，眼淚瘋狂地下落，逐漸打濕眼前人的衣衫。

    “我……”任天逐似是遲疑一下，卻很快又堅定道：“我愛你，從第一次見麵開始。”

    任天逐抱得很緊，衛白幾乎以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摸索著牽起任天逐的手，以十指相扣作為回答。

    靜默了許久的聲音重新響起：“你們相愛……這和最初的條件不符，交易失敗了，我要收回晶體的使用權。”

    衛白還沉浸在激烈的情緒中，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然而不等他有什麽動作，仿佛有一股蠻力將什麽東西從他的靈魂中扯出。

    “！！！”二人都從對方的身體反應感受到什麽，一時間吃驚不已。

    聲音的主人卻沒有給他們更多的思考時間：“我會替你們填補裂縫，你們走吧。”

    說著，二人便感覺到熟悉的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周邊一片嘈雜的聲音。

    “回來了……”

    “快走！”

    “怎麽回事？”

    衛白嚐試著睜開眼，果然發現自己離開了那片純白的空間，可依舊有些愣神，任天逐卻先一步反應過來，拉著他，隨著人群向著出口湧去。

    回到現實世界不過眨眼的功夫，穿過那層界限的感覺仿佛是從水底來到水麵。直到離開縫隙很遠的距離，他們才同其他一起離開的同胞一樣，驚訝地看著身後的空間裂縫一點一點消失。

    許久，人群一片寂靜，仿佛腳踏雲端一般不敢輕易動作，生怕輕易就毀了這荒誕卻幸福的夢。可是很快，興奮的呼喊聲由遠到近連成一片，最後變成難以言喻的大吼大叫。

    所有人笑著哭著，雖然什麽都不明白，卻單純為這一切的結束、為同身邊人一起活下來而慶幸。

    衛白呆呆看著眼前的景象，任天逐放下拽著他胳膊的手，重新改為十指相扣。

    冰涼的夜晚冷風陣陣，天上的星辰卻格外明亮，東起的朝陽正隱藏在群山之下，等待躍起。而在這最黑暗的時刻，衛白聽到身邊人輕聲道：“我們回家吧。”

    他微笑著紅了眼眶：“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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