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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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有三座仙山,蓬萊,方丈,還有……瀛洲,對,是瀛洲,聽說仙山上住著仙人呢,如果吃了他們煉製的仙藥,人就能夠長生不老……”

    一個八,九歲,頭上綁著兩個發髻的女童脆聲脆氣的說道,邊說邊用藥輾子輾著草藥,輾藥的兩手與兩隻腳不間斷的搗。

    “長生不老……嗎?”另一邊仔細整理藥材的女童聽罷,一口氣沒有喘勻低頭咳了兩聲。

    “你不信嗎?是徐方士親口說的,我聽說這次可以為皇上拿到長生不老的仙丹呢……”

    女童咳完便不再言語。

    這世上從古到今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藥,大多數人是否定態度,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也根本沒人知曉,不過徐市這一次出海,一去不回讓贏政等到跳腳卻是真的。

    據曆史記載,徐福在元前210年,奉秦始皇之命,率“童男童女三千人”乘船泛海東渡,說是為秦始皇尋長生不老的仙藥,結果一去不回,最後落腳富士山。

    時間太久遠,真相已成迷,出海後的所有傳聞也都隻是後人的猜測罷了。

    此時麵黃肌瘦,低頭整理藥材,時不時咳嗽的女童不是別人,正是半月前穿越過來的秦丹。

    衝開祖竅後,在無我的狀態下她的意識一直在上升,麵前一片光亮,分不清是開頂後的畫麵,還是憋了一天的老天,雨前的惡作劇的雷閃,總之陰差陽錯間出現了變故,意識回不到身體,而是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再回神便成了徐市出海的三千童男童女中的一員。

    一個八歲受了風寒與驚嚇魂不附體的女童。

    此時窗外傳來一陣陣米粥的清香,秦丹與輾藥的女童趴在門板縫往外看,甲板上人聲鼎沸,幾隻大鍋正熬著清粥,海上別的事物沒有,魚還是能捕到些,放在粥裏格外有一種沁人的清香。

    此時幾艘精致的樓船正在海麵徐徐前進,不知名奇形怪狀的海鳥在空中陣陣鳴叫,撲麵而來的氣息幹淨到讓人窒息,飯湯的味道更是讓腹響如鼓。

    “邦,邦邦……”外麵傳來敲木桶的聲音,“吃飯了!”話一落,隔壁門板幾個捆藥材的男童當即衝出去,還沒到船艙口就被幾個管事踢了兩腳罵了一通。

    雖然船上備著糧食,但因長時間海上航行,每天消耗及大,如今糧食出現緊缺,現在每頓食物僅僅隻夠半飽程度,就連水也是限製使用。

    再加上沒有新鮮的果菜,及長時間營養缺乏,不少孩童麵黃肌瘦。

    秦丹就是其中一個。

    “咳咳。”她的臉咳的微微有些殷紅,原本女童的身體便是風寒入肺,又拖延的久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已經傷及根本,就算她揀起殘頁上的修煉心神的方法,也隻能以心神的安定,平心靜氣來緩解那麽一點,想大好是根本不可能的。

    排著長長的隊,挨到她走到鍋前時,鍋裏的粥已剩不多,怕食物不夠,在半鍋時,管事往裏麵填了兩桶水重新加熱,此時粥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稠,秦丹將碗伸到盛粥的管事麵前,拿碗的手背上,有幾道似被什麽抓到的疤痕,看著十分猙獰。

    管事卻是不以為意,船上裝著奇珍異寶,更有珍禽鳥獸,那些伺候鳥獸的小童喂食的時候自然免不了被凶獸抓咬。

    一勺粥水倒進碗裏,飛濺出來的湯汁燙得傷疤處的皮膚頓時紅了起來,秦丹卻麵不改色,低垂著目端碗走到甲板另一側。

    苦澀帶著腥味兒的粥入口,遠不如聞著它的香甜,用黍米粗麵做的麵頭,帶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秦丹卻是一口口細嚼咽進肚子裏,現下的身體太虛了,風寒入體加上營養不良,如果再不能補充足夠的能量,就算勉強熬著也支撐不了多久。

    趁著無人注意,秦丹伸手從袖中抽出一小把灰色的葉子,扔到還燙手的粥碗裏,攪動一下泡軟後,便將粥快速的吞咽下去,海上長行的困難是難以想象的,尤其人多物資不充足的時候,小童能分到的東西少到可憐,吃的尚且不足,何況是藥材。

    在這裏,連生病都是一種奢侈,秦丹的風寒當時管事也隻給了一副藥熬煮,熬到藥渣發白,最後連著藥一起吃掉。

    好在壓在艙底的草藥需要常常翻出來晾曬,而管事也並沒有對幾歲的小童有所防備,這段時間才讓秦丹弄到些養肺去風寒的溫補藥根藥葉,雖然單一味的藥材功效有限,但也聊生於無。

    與她一起輾草藥叫婉慧的女童,早已吃完跑過來催促,“快點吃,那邊魚拉上來,管事正催我們去喂鳥。”

    帶上船來的那些珍禽都有專門的管事小廝看管,但平日像清理糞烘喂食之類,就都要小童來打掃,相比其它的活計,伺候鳥獸的活不算好,髒臭不說,還有危險,一些有攻擊性的珍禽,打掃喂食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帶傷。

    秦丹手上的傷就是被一隻不起眼的幼鷹抓了一爪。

    “我們連吃都吃不飽,它們卻能吃新鮮的魚……”分完魚,往船下艙走,幾個男童看著桶還活蹦亂跳的鮮魚,不滿的嘀咕。

    飯隻夠五六分飽,此時看著鮮魚一個個饞的口水滴下來,卻隻能看不能吃。

    一打開艙門,獸類身上毛皮的那種味道撲麵而來,就算每天清理,仍然會有些異味,漂亮又得人意的珍禽時常會被管事帶出去溜一溜,炫耀一番,有一些則被放置到船艙最暗的房間,許久都不過問。

    管事如此,小童便是有樣學樣,將得掌事意的珍禽喂養的體肥毛亮,不得意的便偶而扔些死魚小蝦,連糞便都懶得打掃,任其自生自滅。

    秦丹提著桶進去時,找到她負責的那排獸槽,將食物扔進去,待繞到最後一排,她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童,正用東西抽著一隻灰色的幼鷹。

    “叫你抓我,叫你抓我,打死你……”

    直到看到有人過來,才停了手,裝作往旁邊的獸槽裏隨便扔了兩條死魚,拎著桶走出去。

    籠子裏那隻灰色的幼鷹,秦丹不陌生,她的手就是打掃的時候被這隻鷹抓傷,雖說是幼鷹,身形卻有半米多長,與其它顏色鮮豔,樣子漂亮乖順的禽類相比,它身上的毛灰突突的毫不起眼,唯一有點顏色的是額頭有一顆水滴狀的紅毛,但跟其它禽類頭上鮮紅冠子相比,又顏色暗淡,實在想不出為什麽會在秦皇的珍獸園裏,後又交於徐市,用來向仙人討得不老仙丹,

    要知道那珍獸園裏的鳥獸,無一是被各地進貢來的珍品。

    這隻不起眼的幼鷹,幾度攻擊接近它籠子的掌事與小童,掌事因它不服馴養,很少親近,更不提帶到徐市麵前討賞,久而久之,被它抓傷的小童便時不時拿它發泄怒氣,怕被抓傷的也不接近它,喂養它的平日高興便丟它一條小魚,不高興就直接忘掉。

    直到秦丹風寒後,從前排調到後排,就跟這些不受掌事得意的鳥獸一般,她因病也失去了在掌事麵前討好露臉的機會。

    但那又如何呢,秦丹反而喜歡這裏的清淨,晚上離開六七個人的房間,寧願到這裏聽著鳥兒輕輕的鳴叫聲,和動物熟睡的咕嚕聲,仿佛置身於自然之中,讓人分外的心神安寧,功法自然順暢。

    受秦丹喂食的幾隻小獸,見到她便急急的叫喚,爪子不斷的撓著籠子,而秦丹卻是放下桶,先去看被那男童用力抽打的幼鷹,它翻倒在籠子邊,爪子試圖用力的緊勾籠網,一下下撲愣著翅膀要站起來,但其中一隻爪子卻無法平衡身體。

    秦丹放慢速度,盡量不帶任何讓它覺得有敵意的動作,輕輕的打開喂食的籠子,用被它抓傷過的手,慢慢的不帶力量的摸了摸它的羽毛,這才試圖察看它身上的傷勢。

    入手的感覺與它凶猛的攻擊動作相比,出奇的輕,似乎除了一身羽毛,全身剩下的便隻有骨頭。

    光線暗,她又靠近看了看,才看到右麵的爪子隱隱有血跡,翅膀似乎也被傷到,而就在她觀察半天,一動不動的時候,幼鷹停止了拍打,眼晴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動作,直到她猶豫了下,邊看著它的眼晴,邊用手輕輕的掀了一下它的右翅,想看看它的翅膀傷的有多重,隻見它尖而利的鷹嘴立即化作一道殘影的向秦丹的手上襲來。

    秦丹早就有防備的鬆手,盡管速度慢了一分,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白痕,卻並沒有出血。

    要知道這幼鷹雖幼,但嘴與爪之鋒利,已經隱隱帶著金屬器的質感,抓著籠子會發出那種鐵器相撞的錚錚響聲,也難怪每次被它抓傷的小童都要發出慘叫,當然其中也包插秦丹。

    如今能躲開攻擊,並不是秦丹太神,也不是單靠運氣,不過是她暫時忘記疼痛與自我感情,麵對它時做到心神平靜,眼底清澈,不為外物所滯,這樣便多少能看到事物的本質,幼鷹很敏感,如果能不帶惡意,平靜的向它傳達出善意的不傷害它的氣場,它也就不會絕地反攻,拚盡全力。

    平心靜氣說起來容易,但普通人要麵對危險時做到這一點很難,雖然秦丹這具身體,不僅沒有打開祖竅九宮,舊病也還沒有完全好,但畢竟有之前十幾年的淨心打坐的經曆,進入態度很容易,所以,這並不是有什麽異能,不過就是在它想攻擊的前一刻,她看出來躲開了而已。

    秦丹見到它那還沒褪黃的角緣邊,多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麽大的鷹體,卻還隻是隻小鷹崽,那母鷹要多大的體積才能生下它?

    古時的物種與她後世看到的有著極大的不同,有些樣子聞所未聞,就連桶裏的魚也異常的奇形怪狀,有力凶猛,想到以前那些在市場盆裏遊來遊去自然安逸的魚種,也不知是種進化,還是退化。

    不過,再如何凶,麵前的也都隻是隻幼鷹罷了,別的禽類在籠子裏安安樂樂的受人喂養,它卻沒有一日不撲著翅膀,在籠子裏左突右撞,將籠子撞的變了形。

    在船工掌事與小童眼裏,這隻幼鷹似乎極度的不討人喜歡。

    但在秦丹看來,它不過是想要自由。

    那些骨子裏能夠雄倨於天空的空中霸主,又如何甘心被人豢養在窄小的籠子裏吃喝拉撒。

    秦丹臉色不變,手不停的將它受傷的地方翻動了幾下,動作看著有些粗魯,卻是幾下間就利落用布帶將它爪間的血處纏上,它的腳和翅膀受了傷,反應有些遲緩,被動的受她擺弄,不過受傷的翅膀不斷扇動著,打在皮膚上仍然有些刺痛。

    這裏沒什麽消毒的藥水工具,能給它纏上東西,防止傷口不被糞便感染,就已經是不錯的處理了。

    古時的鳥獸不知是身體強悍,還是免疫力高,在如何惡劣的環境,它們都能很好的活下來,生命堅韌不拔的程度超出人的想象。

    這時,與秦丹一起輾草藥的女童提著桶走過來,正好看到秦丹像擺弄小雞小鴨一樣將那鷹撥來撥去,又快又麻利的給它清理著籠子,不由驚的睜大了眼晴。

    那隻有些醜陋的幼鷹,被擺弄的在籠子裏正暴躁不已,纏住白布條的爪子極不舒服的反複捯飭著腳,眼晴凶巴巴的盯著在它地盤忙碌的手,看著它凶狠的眼晴,小女童竟是受驚的捂著口。

    等到秦丹已經用水衝幹淨了籠底,填上了幹淨的幹草絮,收拾完關上籠子,女童才急忙拉著她剛才伸進籠子裏的手左看右看,“居然沒事,剛才可嚇死我了,旁人喂它的時候離都離得遠遠的,你怎麽把手伸進去了?”

    秦丹讓她看手,還笑著道:“你看,一點傷口也沒有。”然後順便邊把其它小獸的魚放進槽裏:“馬上就好,你那邊喂完了嗎?”

    聲音變得奶聲奶氣,秦丹聽著仍有些不習慣。

    “早就喂完了,那鳥那麽凶,聽說剛喂的時候差點把小廝的眼晴啄瞎,別人都離的遠遠的,你還給它清理籠子,就你膽子大……”女童嘀咕了兩聲,不過孩子的心思簡單,轉眼就忘記剛才的事,左右瞅瞅,然後湊近她,從袖子裏取出了帕子“給你。”

    帕子裏包著東西,伺候鳥獸不是好活計,但是有一點好處,就是能從鳥獸嘴裏弄一點吃的,輾藥的小女童負責喂的小獸多是吃肉和幹菜,船上生火極其危險,雖有專門煮飯的地方,但是想要拿肉去烤著吃辦不到,但是一些幹菜和水還是能弄得到的。

    用幹菜泡水雖然很難吃,但至少不會挨餓,不少小童都會私下留下一些。

    秦丹接了過來,然後將已分完的魚桶拿起來,遞給女童,裏麵是些和大魚一起撈上來已死掉的小魚蝦,女童高興的用手一個個撈出來包好。

    海上的生活極其艱難,徐市此次帶出來的人數,除去三千童男童女,還有他的追隨者,船工及管理小童的管事,加起來已近四千人,每條船上都裝載著大量物資,出發時帶的水、酒、幹肉、米豆、幹糧全部分門別類地裝在大木桶裏,用繩索固定成一個個貨堆,隨用隨取。

    可是長時間的海上航行,這些物資皆已消耗了大半,如今仍然沒有見到可以補充物資的島嶼,而帶出來的水沒過多久就變得混濁、肮髒,伴有異味,隻能靠雨天收集雨水飲用,幹糧也因潮濕,儲存不當而變質發黴。

    而幹肉早已是每條船上船工掌事的下酒菜

    就算捕上來新鮮的魚,也是人力數量有限,分到小童嘴裏,少的可憐。

    如今這些喂剩下不起眼的小魚小蝦,把它們曬幹後反而是道美味,魚身會有一層海鹽,就著米粥吃很香。

    兩個女童關係好,經常這樣偷偷交換著,倒也能勉強填得飽肚子。

    輾藥的女童放好了小魚,便跟秦丹說起那些掌事船工用艙裏裝土的水桶種的蔬菜,綠油油的,隻可惜沒有多餘的拿來喂小獸,否則她肯定會留下一兩片,便是生吃也好啊。

    秦丹見女童提到菜的時候,眼裏冒出綠油油的光,還舔了舔嘴唇,便知她有多渴望。

    這些七八歲,大的也隻有十一二歲的小童,有多久沒有吃到果蔬了,如果不是船工的經驗,出發時帶了許多茶葉,時不時用來熬水粥,早就病死一片,四千人能活一半,都是萬幸。

    兩人分別將東西放好,離開的時候,秦丹回頭看了眼,其它小獸正不斷撕咬著鮮魚,那幼鷹卻還在與腳上的白布糾纏踩塌,被她刷洗幹淨的籠槽裏她多留的鮮魚,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一副不吃她給的嗟來之食般。

    秦丹低頭微微咳了聲,掩住笑意。

    兩人提著桶一邊低語,邊要走出艙房門口,卻無意看到一個男童正蹲在鳥獸槽食處,低頭用手快速扒著魚皮,抓裏麵的生魚肉吃,手嘴還沾著魚鱗片和生魚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