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血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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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老道的話剛說完,邊上很多人都怒了,以為他是個靠發死人財的江湖騙子。
所以立刻擼袖子準備把他打出去,但剛要動手,卻被那女人阻止了。
這個原先無論別人怎麽跟她說話,她都充耳不聞,仿佛被封閉在自己世界裏走出不來的女人,一旦醒轉過來,卻比任何人都雷厲風行。她非但迅速擦幹眼淚挺身而出,阻止了那些人,還不假思索把老道當場給請進了自家大門。這多多少少讓老道感到有些意外。
按理說,很少有人會輕信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遊方道士,尤其這道士還聲稱要讓死者開口,正常人聽了,誰都會覺得荒誕之極。
但大概正是應了那句話,‘病急亂投醫’。
無法接受自己女兒自殺身亡這一事實,令老道的出現和他說的那番話,在這女人看來就像絕境中突然出現的一線生機。因此連真假都不願去分辨,隻管將這救命稻草緊握在手,完全不願放開。
老道說,當時見她那雙眼睛都亮了,還有點發直。
這種反應倒叫他一時有些遲疑,怕萬一自己判斷出了岔子,不知會對這女人造成什麽樣的影響。但既然開了口,哪能輕易就反悔,況且機會難得,所以盡管猶豫了陣,老道仍是跟著那女人進了屋。
沒想到進屋後,老道卻再次有些遲疑起來。
因為他在這屋裏感覺不到死氣。
大凡人死後,有一段時間圍繞在屍體旁的陰氣會特別重,所以即便是普通人,稍微敏感些也能感覺得出來,在死者的房間、或者停屍的地方,溫度會比其它地方更低一些,並且會給人帶來某種心理上的壓迫感。膽小者隨之會覺得害怕、心裏發毛,其實就是被這種感覺所驅使。
但這間屋子裏卻找不到這種感覺。
原本老道以為那是大白天他站在屋子外的緣故。但進到屋裏,向陽就成了背陰,背陰的情況下仍感覺不出死氣,這不能不叫老道再次感到有些不安。而旋即他突然想起來,之前光顧著琢磨怎麽利用這屍體來試那口棺材的事,卻忘了跟周圍人打聽,這屍體既然已停放在家裏那麽多天,不知道是否已經按慣例做過頭七。
若是做過,那再把棺材弄來,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這女孩是自殺身亡,所以頭七必然會請人做法事超度,而一旦被超度過,屍體無疑就好似一具空殼子,對於背魂棺的使用,自然是沒有任何用處了。
想到這裏,忙想去向那女人問問清楚,但一個發現讓他暫時住了口。
他看到一個男人,獨自坐在屋子的角落裏,人群的嘈雜讓他看起來就像道影子一樣,如果不走進屋內根本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後來知道,這男人就是那死去女孩的爸爸。
一個貨運司機,長得又黑又壯,很粗糙的一個大老爺們,不知為什麽蒲扇大的手掌裏卻抱著一隻布娃娃。這不能不讓人感到好奇地多瞧了他兩眼,由此看出這人精神肯定是出了問題,因為眼神不對,渙散又有點錯亂,所以也難怪舉止這麽失常。
不過好奇歸好奇,老道當時也就多看幾眼而已,沒太往心裏去,隻當他是痛失愛女所導致的反常,比起這個,確認一下屍體的狀況才是正事。但當他扭頭重新朝那女人看去時,就見她關了門窗轉過身,正以一種說不出的怪異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道爺,”然後壓低了聲,她說,“我知道您是個高人,剛才您一說話,那東西就不見了……”
“什麽東西不見了?”老道愣了愣問。
女人抬起微微發抖的手指朝老道身旁那塊木板上指了指:“就是那個一直壓在我女兒身上的東西,它一直不走,我女兒就一直起不來,都快十天了,再拖下去他們會硬逼著我把她下葬……”
說話時的表情讓老道一度錯覺,木板上似乎真有什麽東西在壓著那具屍體。
但其實那地方什麽也沒有,他隨身帶著的那個陰陽羅盤就是這麽告訴他的。如果真有什麽,它斷然不會這麽安靜,不過所謂空穴不來風,老道想,既然這女人會突然有此一說,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盡量讓自己的表情不帶有任何傾向性,他對這女人道:“大嫂,看得出來您閨女的死可能另有隱情,但您先莫亂,有什麽事咱慢慢說。”
“……什麽另有隱情?我女兒沒死啊,她根本就沒死啊……”
說完,女人走到老道邊上,把蓋在木板上那塊白布一把掀了開來,然後指著上麵那具屍體讓老道看:“他們都說我跟我家男人一樣是瘋了。可是您瞧,人死了能這樣嗎?真要死了,那都好些天了,屍體還能是這樣嗎??”
老道低頭朝那木板上一看,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倒是放下一大半來。
因為首先,躺在那上麵的,的確是具屍體,而不是女人所一心懷疑的——‘她女兒可能還活著’。
沒死是不可能的,活人和死人的麵貌區別很大,即便防腐措施做得再好,化妝技術再高明,也沒法掩蓋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死氣。
於是,這就引來了其次。
其次是,這屍體果然特別。跟那些看熱鬧的人說法一樣,這屍體的確是一點都沒見到腐爛的跡象,按說,這季節的氣溫,別說死了已經好些天,就是當天死的,若沒有任何低溫措施,隻怕一天下來這一掀開被子,那股屍臭都能把人給活活熏暈了。
但這屍體幾乎感覺不到一丁點異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拿老道的話來說,有那麽一點酸,又有那麽一點香,好像新木家具的櫥門剛打開時的那種氣味。
所以,憑著這點可以讓老道斷定,這姑娘死因肯定不是純粹上吊自殺那麽簡單,不然,死時那股突發而出的怨氣根本不可能強烈到可以讓屍身持續幾天都不腐爛。
而這樣強烈的怨氣,靠頭七簡單的法事肯定起不到超度的作用,所以看來運氣還算不錯,不出意外的話,這姑娘的魂魄應該還在,隻不過不知什麽原因讓人感覺不到陰氣的存在,估計還存有一個可能,就是她死得太突然,所以還沒覺察到自己已死,因此才會死了而像沒死。不過,這又怎麽解釋她屍身上這股奇特的氣味……
這麽一邊琢磨著,老道一邊借著繞圈子查看屍體的機會,用自己背擋住了女孩媽媽的視線,然後悄悄用自己隨身所帶的桃木簽,刺進了屍體左手食指的指甲縫裏。
用桃木簽釘死人左手食指的方法,目的有兩個。
左手連心,食指更是貫通人魂魄的地方,這麽做一來可以探明死者的陰魂到底還有沒有留在軀體內,二來,則是因為剛才女孩媽媽的那番話讓老道留了個心眼,他怕萬一真的有什麽陰陽羅盤測不出的東西附在死者軀體上,這會兒自己手頭上什麽有力的家夥都沒有,真要作起祟來怕是拿它沒轍,所以不如先用桃木簽把屍體釘住,那麽就算有東西附身,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借著屍體作祟。
但剛一釘完,女人一聲尖叫讓老道嚇得一跳,還以為不慎被她看到了自己的舉動。
回過頭才發現,原來女人的尖叫是衝著坐在角落裏那個一聲不響的大漢而去的。她一邊怒衝衝從嘴裏發著不知所雲的尖叫,一邊噔噔噔走到那男人身邊,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娃娃狠狠扔到腳下,然後拳頭像雨點般落在男人厚厚的肩膀上,大哭起來:“老天爺啊!好好一個大男人怎麽說瘋就瘋了!這一個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個癡癡傻傻整天隻知道抱著娃娃呆坐著啥事不管!叫我一個女人家怎麽辦!怎麽辦!!”
吼了半天,男人始終沒理她,隻自顧自低頭把那隻被女人扔在腳下的娃娃小心翼翼抱了起來,輕輕拍掉上麵的灰塵,然後像抱著自己孩子似的,把那隻又舊又髒的娃娃重新抱進了自己的掌心裏。
見狀,女人隻能頹然跌坐到地上抱頭痛哭,邊哭她邊跟試圖走到她身邊安慰她的老道說了一件事。
她說,這男人是她的丈夫,一個貨運車司機,跑長途跑了有十多年了,之所以會變成眼前這副瘋樣子,並不是因為女兒上吊自殺的關係,而是他兩個月前最後一次跑運輸的時候,中途休息時好端端的突然暈倒,被人送去醫院後,就莫名其妙地瘋了。
那段時間為了他的病,她三天兩頭帶著他往醫院跑,連女兒的期末考都幾乎給忘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因為女兒這次考試考得差就會去怪罪她,而她女兒也更不可能因為考差了就去上吊自殺。
“因此您覺得是有東西纏著你女兒,所以導致她上吊的是麽。”聽完老道問她。
女人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不是‘覺得’,是真看見了。”說完,她抬頭指著房梁比劃了一個大致的樣子,道:“那會兒我女兒吊在這根房梁上的時候,我親眼瞧見有個東西拖著她脖子和手,讓她不能動。但我發誓我當時看得清清楚楚,我女兒還活著,無論是吊在房梁上時也好,被人解下來後搶救時也罷,她一直都在看著我,想叫我救她,但是卻出不了聲。我急啊,跟那些醫生警察說,同誌們你們行行好,再救救她,給她一口氧氣,她還活著……可就是沒人信我……沒人信……他們瞧不見那東西捂著我女兒的嘴,讓她張不了口,出不了聲……”
“……您剛才說,那個東西在聽見我說話時就不見了?”
“是啊,道爺,它馬上就消失了。”
“既然這樣,為什麽您女兒仍然張不了口,出不了聲呢?”
這句話一問出口,那女人立刻就愣住了。一言不發呆呆看了他好一陣,然後若有所悟,捂住嘴哇地聲就哭了起來:“您的意思是她真的死了……”
“醫生是不會騙您的,大嫂……”
“可是我明明親眼瞧見了……”
說著話時,老道見屍體那塊被插了桃木簽的指甲蓋底下出現了一條黑線似的東西,心知這屍體可用。當下就不再跟女人繞圈子,坦白對她道:“大嫂,現在要跟您說明兩點,一點,是這閨女真的是去世了,您要節哀。另一點,就像我先頭說的,人死不腐必有隱情,無論您看到的那個附她身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從我剛才做的一個小小的實驗來看,她的死因的確不光是上吊自盡這麽簡單,但無憑無據無處可查,所以現實一點的話,您就隻能接受一個上吊自殺的驗屍結果,因為那是醫院給出的合法證明,並且它也是個事實。”
“那如果不現實一點的話呢?”女人問。
“不現實一點的話,就得用我這不現實的方法,來給您去繼續追究一下醫院沒法追究的某些問題。說白一點就是,雖然人死不能複生,但正如我之前說的,我可能有辦法讓您女兒暫時開下口,來說出她的真實死因,這樣起碼能讓她死得瞑目,也好歹給您一個交代。但用的方法看起來會比較奇怪,就不知道您會不會介意了。”
“看來那位大嫂沒有介意。”聽到這裏,冥公子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口棺材,笑笑道。
“是的,她沒介意。”
“那麽您介意麽?”
“……什麽?”
“您利用了那位大嫂的愛女之心,騙到她女兒的屍身來為您的這口背魂棺做試驗,您的心裏有沒有介意?”
這問題令老道神色一斂低頭沉默了下來。
過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沒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