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法僧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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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人命關天,所以無論老盧還是當地人都對那位活神仙的本事深信不疑,我還是堅持跑去衛生所,把醫生給帶到了旅店。

    然而看了老盧的狀況後,這位曾因老盧迷信而取笑過他的大夫卻沒采取任何急救手段,隻淡淡說了一句話,便徹底打消了我在迷信和現實中的掙紮。

    他說:“送上山吧。”

    當時所有人看著我的表情,分明就是“看吧,讓你多事,讓你拖時間。”

    隨後按部就班,開始按照王姥姥的吩咐忙碌起來。

    這地方的人都對王姥姥十分敬重,所以隻要她開口,那必然都是言聽計從。於是在她給出指示後,原本累極了的旅店工作人員立刻強打精神,張羅著去找擔架等一切需要的物品。而那對丟失了孩子的夫妻,則大約是被老盧的樣子給嚇住了,沒再繼續哭鬧,隻靜靜守在一旁,一邊冷眼看著眾人忙來忙去,一邊等著警察的到來。

    就這樣,隻能少數服從多數,在一切準備就緒後,我跟隨眾人一起將盧友坤抬往金華山。

    和盧友坤說的一樣,上山時,村裏人並沒帶我們走常走的那條山道,而是沿著山腳繞了點遠路,然後在一個若不仔細留意,根本就看不出有道路的地方上了山。

    可能是走的人少,所以那條路基本被野草蓋滿,不過往上走一會兒,一條羊腸小道就清晰了起來,雖然不比觀光山路有石板鋪得幹淨整潔,好歹不會影響走路。

    路挺長,又因為建在比較崎嶇陡峭的地方,所以一路而上確實挺吃力。我不比村裏人早走習慣了這樣的山路,所以不得不走走停停,不久就被隊伍給拉遠了,但趕路要緊,所以也不好意思叫他們等我。

    所幸醫生一直在我身邊陪著。

    看得出來,文弱的他平時也不太走山路,我擔心他剛才說的話是否是受了村裏人的影響,於是趁著跟隊伍相隔得更遠一些,我不失時機地問他:“大夫,老盧的身體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僵化,會不會是腦梗了?”

    他瞥了我一眼,搖搖頭:“不清楚。”

    “您是醫生啊……”我不得不含蓄提醒他人命大於天。

    他笑笑:“我是醫生,但我做不到讓他身體裏的癌細胞消失,山上那位做到了,你叫我能說什麽?”

    說完,他放開步子徑自朝前走去,一路到了老盧身邊,伸手給他搭了把脈。

    隔著長長的距離,老盧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截硬邦邦的樹幹,始終維持著抬手的姿勢一動不動躺在擔架上,被月光和手電光照著,僵硬蒼白,古怪中透著種死亡般陰冷。

    這感覺讓我不由也放開步子快速跟了上去,然後斷斷續續跟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在前方手電光的指引下,看到一座剪影似的建築從道路細彎的盡頭探了出來。

    非常普通的、一座連村裏人也說不清始建於什麽年代的小廟。黃磚黑瓦,因長久缺乏修繕,所以兩處偏殿都已經名存實亡,隻剩下外麵一點木頭空架子,和幾尊看不清模樣了的佛陀的浮雕,一派蕭殺寒磣的淒涼,著實看不出像能隱居著什麽活神仙的樣子。

    隻有正殿保存得還相對完好。但說是主殿,實質上看起來就跟普通人家的客堂差不多,甚至更小一些,裏頭幾乎沒什麽擺設,唯有幾個蒲團幾條板凳,正中間擺著張供桌,想來就是老盧上次‘治病’時所躺的地方。

    而可參觀的地方僅僅就到此為止。

    當我想跟在王姥姥身後往門裏跨進去時,一旁有人攔住了我,然後客客氣氣對我道:“外人就隻能到這裏了,大師傅不愛見生人,他沒答應見您的話,我們不能隨隨便便就請您進去。”

    話說到這麽直接,雖然並沒見到廟裏那位正主兒,倒也不好再強求些什麽。

    於是隻能在門外等著,看他們小心翼翼把老盧連通擔架一起放到那張香案上,再將他鼻子和嘴裏流出的血仔細擦幹淨,隨後其餘人都退了出來,留王姥姥一人在裏麵,一邊敲著香案旁那隻南瓜大小的木魚,一邊嘴裏念念有詞。

    那樣敲了約莫半支煙的時間,她搖搖頭出來對眾人道:“看樣子還沒回來,留幾個在這裏守著,其餘都回去休息吧。”

    “但老盧這個狀況,能拖得起麽?”我忙問她。

    她看了看我,再次搖搖頭:“沒什麽拖不拖得起,眼下隻有大師傅一個人是他的指望,不然還能怎樣?”

    這句話分明給人一種“眼下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不然還能怎樣。”的感覺。

    不過既然手頭並沒有別的路可選擇,而我的手機也已被砸得沒法使用,所以隻能笑了笑,慢慢咽下喉嚨裏更多的疑問。

    和來時一樣,下山時,那些人也都沒因我的停歇而放慢腳步等我。

    興許是篤定在這樣一座深山裏,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料我必然不敢停太久。不過也可能是早已忘了我這號人物的存在,因為他們對老盧的狀況很感興趣,一路都跟在醫生身邊低聲聊著什麽,但用的是當地話,所以基本一個字也沒聽懂。

    聽不懂沒關係,畢竟這和我打算做的事來比並不重要。所以一路走走停停,每次停歇的時間都刻意拉長一點。

    有那麽一兩次,我感覺醫生似乎注意到了這點,但好在他隻回頭看了我兩眼,並沒拆穿我這小小異常。所以繼續用這方式拖延著,直到再次停下時,過了一兩分鍾就再也見不到那行人的身影,我便立刻抓緊時間往回走。

    隨身帶著的有夜視功能的迷你攝像機,此次派了大用場,不僅藏在身上不容易被人發現,而且沿途把一切都拍得清晰無比。我知道,以現在各種修圖軟件的功能之強,已令單純的照片不具備太多說服力,所以如能把一切證據用視頻的方式展現,效果顯然要強得多。

    況且我始終沒法相信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真能一夜間治好癌症。

    這種傳奇的背後必定隱藏著什麽,而老盧身上突然發生的那種狀況,想來同這一切應該不無幹係。所以如果今晚都照實拍攝下來,無論它所反映出來的是哪一部分的事實,最終都會是個非常吸引人的東西。

    就這麽一路琢磨著,一路沿原路忐忑而返,當重新見到那間小廟剪影般輪廓時,我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雖然夜色昏沉,好在並沒有發生什麽‘鬼打牆’事件,倒是坐在廟門口等著‘大師傅’回來的那幾個人更棘手一些,為此我不得不離開山路,卯足勁道從一旁山岩上攀登繞行過去,隨後慢慢爬到寺廟圍牆最接近山體的一處地方,輕手輕腳翻進牆裏。

    跳進牆內的一刹那,我本以為自己打錯了算盤,因為整座廟後背幾乎完全貼著山體。

    如果因此沒路,就意味著除了前門外再沒別的地方可進入廟裏,那麽今夜的一切想法都將枉然。所幸撥開那些半人高的密集蒿草後,總算看到中間有條勉強能擠進一個人的路來,貼著牆沿著這條路慢慢往前走,不多會兒,正如我所想的那樣,這座廟雖然既破又小,但正殿背麵果然是有後門的。

    後門長期沒人開啟,上麵金屬部分都已生鏽,好在門沒上鎖,輕輕一推就開。隨即一股夾雜著黴餿味的氣流撲麵而來,嗆得我險些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幸虧及時將這衝動忍住,隨後重新打開錄影機,我借著夜視鏡所照出來的那一小點影像,摸黑小心往門裏走去。

    門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因為前門被關上了,於是一路走一路不禁有些擔心,不知寺廟的主人是否偏巧已經回來了。幸而等將這地方一圈兜完,發覺這個擔心是多餘的,那位‘大師傅’仍還未返回,而這地方統共就一個空間,被一道影壁似的半牆分成前後兩部分,前麵部分沒什麽東西,後麵自然就更是如此,所以幾乎一覽無餘。

    於是四下找了找等會兒能藏身的地方,這時瞥見靠近後門的牆角邊依次排放著三個大木桶,不知道是派什麽用處的,遂拿起攝像機對著它們拍了一陣,然後繞到前麵,將老盧躺在香案上的樣子也近距離拍了下來。

    邊拍邊忍不住有些吃驚。

    不知是光線的原因還是怎的,隻不過前後過了三小時,老盧在鏡頭裏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又回到他發病時的那副模樣。麵孔凹陷,眼圈發黑,若不是兩眼大睜鼻子裏依稀還有一絲絲呼吸,看起來幾乎就像是具屍體。

    這念頭一出,不禁讓我微微一個冷顫,與此同時,聽見門外有人招呼了聲:“唷,大師傅您回來了?”

    我忙退回到那堵半牆背後。

    迅速往四下裏看了看,仍沒能找到一個既能藏身又令讓我安全進行拍攝的地方,便立刻走到最近那隻木桶處,一把掀開蓋子,在前門門栓被人拉開的一刹,匆匆朝裏鑽了進去。

    那瞬間倒真沒想過,如果桶裏裝的是水或者別的液體,我可該怎麽辦。

    不過也算是運氣,裏麵是幹燥的,也幾乎是空的。

    說是‘幾乎’,因為在蓋上桶蓋之後我才感覺到,腳底下似乎有些什麽東西。比較蓬鬆柔軟,像是某種草類,但氣味卻絕不似草類那麽好聞。

    很難描述的一種氣味,如同老盧曾經形容過的,仿佛酸黃瓜一樣的味道。

    卻又比酸黃瓜多了種糜爛味,所以我猜可能是那位‘大師傅’平時做的醃菜。也所以剛一入桶時,那股嗆人的酸臭幾乎讓我有點作嘔。

    盡管如此,不得不迅速忍住,因為時間緊迫,已容不得我有半點猶豫。

    隨著卡朗朗一陣響,廟門生了鏽的關節被開啟,透過桶蓋留出的縫隙,我看到一名短小精瘦的男人從門外慢慢走了進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