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女聲傳來，單聽聲音，便可知道那姑娘的樣貌想必不差。

    不是黏黏的嬌嗔，也不是造作的義正言辭，有的隻是不鹹不淡的話語。那不緊不慢的音調，似乎真的是因為不明白而想要找說書先生請教。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把視線集中到二樓了，並不因那是女流之輩的話語而有所輕視。

    “姑娘請講。”說書先生抬頭，側過臉看向那雅間。他撫了撫長長的白胡子，因她話中的肯定而有所自得。

    長長的簾子擋住了眾人的視線，雅間裏的女音在繼續：

    “先生說紅顏禍水，紅顏指的就是貌美的女子，比如那個妃子是紅顏卻不愛笑，這才導致了一國之君為了逗笑她而烽火戲諸侯，所以她是紅顏禍水；退一步講，若那妃子若不是紅顏，那國君根本就不搭理她，那也就沒有烽火戲諸侯這回事，外敵入侵時諸侯就能挺身而出，國家也不會滅亡了。先生是這樣想的嗎？”

    “不錯。”說書先生點了點頭：“那女子過於貌美，就是會引來禍端。”

    “可是，在我看來，那國君才是真正的禍水。”

    清冷的聲音宛如玉石的碰撞，落落大方，擲地有聲。不拖泥帶水，也不矯揉造作。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胡說。”說書先生激動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伸出手指著柳依依的方向道：“不要因為你是個女子，所以就代號入座，給那樣一個妖女辯解。”

    “先生莫激動，”柳依依明白說書先生此刻的情緒激動，作為一個導演，要想帶動群眾的情緒，絕對要把控大局，不能過於急躁。

    “小女子並非是在辯解，隻是在發表自己的見解，若是有誤，還望先生指出。如今，先生可否聽我細言？”

    無論是什麽人，若是被人當麵指出錯誤，心底都是不悅的。人一般都有趨利避害的心態，總愛把別人的錯擴大化，卻忽略自己的過失，一經人指出，就會不願意接受，所以才會說忠言逆耳。

    盡管宗言逆耳，但若是事實，隻要她處理得當，進退得宜，便也不會難以取得別人的認同。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說書先生臉雖然不好，但好歹緩和了許多：“你你說。”語氣倒也平和了。

    眾人這回又把視線放到二樓，想聽一聽這個小姑娘會有怎樣的見解。

    隻聽柳依依不疾不徐：“先生說因為那妃子太美所以是一個禍水，但歸根究底，難道不是國君的過失造成的嗎？食性也，那國君身為一國之君，愛好美本沒什麽錯，但若是沉迷美而導致耽誤國事，那就是萬萬不該。想想唐朝的唐太宗，長孫皇後不也是一名紅顏？怎麽唐太宗就沒有沉迷美，反而成就了貞觀之治呢。所以，把自己的過錯歸咎在紅顏的身上，這樣的國君，真是沒有擔當。”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說書先生臉變了：“你一個婦人之家，你懂什麽，別在這裏胡說八道。”

    “先生是覺得我說得不對？”柳依依語氣平和，仍是一派淡然，“請先生就事論事，不要因為性別之差來轉移話題。請先生指正，小女子是哪裏說得不對？”

    李豐澤最樂意見說書先生倒黴了，一聽柳依依說得有理，第一個起來呼應道：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其身不正何以正天下，這個國君貪戀美而忘了國君的本分，卻讓紅顏擔了這個罪名，那紅顏何其無辜。”

    有人帶了頭，其他人深思一下，也有了不同的見解：“對呀，這位姑娘說的話很有道理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是那個國君沒有盡到一國之君的本分，才會讓國家滅亡的，就是沒有烽火戲諸侯，國家在那樣的國君的帶領下，結局也不一定就是好的啊。”

    “是呀是呀。”

    “對啊……”

    見眾人神情有所鬆動，說書先生不滿了，一拍戒尺。對著二樓吼道：“若非紅顏禍水的話，那紅顏薄命又該如何說？自古紅顏多薄命，美人身邊為何是非就是那麽多？”

    對呀，不少人都麵露緊張，這個問題，就是李豐澤回答不出來的，難道這個姑娘可以破解嗎？

    “先生的說法太過絕對了。”柳依依毫不怯場：“先生說紅顏薄命，如果那姑娘不美，就不會薄命是嗎？”

    “一向如此。”說書先生道：“樣貌普通之人，一向都是可以活得比較長久的。聖賢都這般認為，難道姑娘不這樣覺得？”

    “嗯，我真的不覺得。”

    柳依依的話，如同平地一道驚雷，炸得在場的人頭暈眼花，一個個如同兔子般豎起了耳朵，唯恐漏聽了任何一個字。

    “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禍福。紅顏薄命的說法，不過是三人成虎罷了。”

    “此話怎講？”不待說書先生發問，那個李豐澤就忍不住問道。

    “因為這個說法很片麵。敢問公子，若是看到一個十分貌美的女子年紀輕輕就死去，而她的美貌足以讓人心動，這樣的女子你若看到的話，是不是會歎息一聲，覺得很可惜？”

    李豐澤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自然。”美人早逝，那當然會很讓人惋惜。世界上又少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在場的眾人聽了，也善意地笑成了一片，倒沒有人取笑他的直接和好。就連一臉嚴肅的說書先生，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隱隱扯了扯嘴角，緩了緩臉。

    “嗯，謝謝公子的解答。”

    柳依依掃了一眼一樓的群眾，繼續道：“那萬一公子看到的女子並不是一個貌美的女子，而是一個長相一般，甚至略微貌醜的年輕女子，如此情況，公子還會替那名女子覺得惋惜嗎？”

    “這……”李豐澤猶豫了一下：“這應該也會。”

    在場的其他男子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是貌美的女子，那他們會關注嗎？

    柳依依也不待他們發表個人觀點，便繼續說道：“不錯，公子應該也會覺得惋惜，但是，公子除了感歎一下，便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並不會如同那個貌美的女子一般，會對此事耿耿於懷，對。”

    這話雖然是疑問句，但其實是陳述的語氣。

    李豐澤點了點頭：“那樣貌一般的女子與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的話，我確實並不會放在心上。”

    柳依依倒是欣賞他的直白了，笑了一聲：“在這樣的情況下，人一般都會為自己的過錯找一下借口，或者把自己美化一下，公子的回答倒是真實。”

    聽到柳依依的讚揚，李豐澤拱了拱手：“當不起姑娘的讚賞，李某隻是有那句說那句，並不愛遮遮掩掩。還請姑娘繼續把問題解答完畢，紅顏和樣貌普通的女子，這兩者的薄命，跟三人成虎有什麽關係？”

    “自然是有關係的。”

    柳依依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才接著道“是紅顏，值得公子吟幾句詩，作一下對，抒發一下自己的惋惜之情，而醜女，哪裏能擔得起文人的在意？莫非，公子還能聽過醜女薄命這樣的感慨嗎？”

    “所以，口口相傳，均說紅顏薄命，似乎真的是貌美的女子就會死得比較早。可是，敢問公子，誰敢說紅顏就一定會比樣貌普通的人短命了？樣貌普通的人更多，死的人更是不知幾何，隻是沒有人歎息，沒有人口口相傳三人成虎罷了。”

    此話剛落，現場一片安靜，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到。

    眾人低頭沉思，這番話給了他們另外一種思考，是啊，紅顏禍水，她們真是禍水嗎？莫非就因為她們長得漂亮，所以就錯了？

    不是被美迷惑忘記自己本分的人的錯，而是因為她們長得太美就錯了嗎，這就算是禍水了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長相是父母給的，如果長得美就是禍水，那是不是也要責怪他們父母要把她們生出來了？”小綠聽了柳依依的話後，義憤填膺，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柳依依偏過頭，不再對著麥克風的物件，反而對著小綠笑道：“嗯嗯，所以紅顏禍水什麽的，不過是那些沒有擔當的人說的話，那些人不敢罵他們的國君，就把罪名推給那個樣貌美麗的女子身上了。”

    小綠雙眼瞪大，眼底的崇拜之光幾乎要溢出來：“姑娘，你懂得真多。”

    “哈哈，我也就是隨便糊弄他們一下而已，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說著，柳依依伸手扯了一下小綠的嘴角，弄得小綠哇哇哇叫了幾聲才停手。

    那小二站在一側，這才恍似猛然驚醒，回過神後發現說書先生也被柳依依說的話定住了，好半響都沒有回神，似乎想要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是啊，女子長得太美就錯了，這樣就是禍水了嗎？

    連他這個醉風樓的跑堂，都不得不承認，這姑娘說的很有道理。

    “姑娘大才。”二樓的一號雅間裏，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疾不徐，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醉風樓，也震醒了一樓的眾人：“這回的辯論，是姑娘勝了。”

    ...↗本書源自 籃  書 ，更新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