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刻，全世界大部分的地方並不知道災難即將發生，但維也納的大街上，完全是一片兵荒馬亂。

    宋箔宇的手搭在懷中的手槍上，不過他並不緊張。這種搞不好地球都好被炸裂的時刻，不管來人有什麽目的，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是，他還是想活著。

    “是我，維克多弗拉基米爾尼科諾夫！”一名棕發的俄羅斯人從加長林肯裏下來，“快跟我走，我們有高超音速飛機！馬上可以離開！跟我來！”

    維克多和楊楨詢早年便是好朋友，研究領域一致，感情深厚。這種逃命的時刻，意識形態和國籍不通都不再是障礙，楊楨詢和宋箔宇兩人在縫隙裏艱難地對視一眼，點頭。

    於是，維克多把楊楨詢和宋箔宇兩人帶到了加長林肯這邊。鑽進去的宋箔宇發現，車裏還塞著好幾個其他國家的核物理專家。這些都是沒有擠上那些巴士的。

    “五分鍾時間去郊外臨時機場，十分鍾轉機，二十五分鍾高超音速飛機飛行，五分鍾時間下飛機到土耳其前蘇聯建造的防核地堡。”維克多灰藍色的眼眸閃爍著冷靜的光芒，“我的同事們去接其他的核物理學家們了，隻有我們這批頂尖的人才最大程度的活下來，全球核爆之後的地球……才不會出現科技文明坍塌。”

    所有人都嚴肅且寂靜。大家都希望這個突如其來的荒謬消息隻是一個惡劣的玩笑。iaea機構的人員們隻是頭腦發抽了，而不是真的會有這樣的厄運。

    隻可惜，有核物理學家隨身帶的有便攜型中子活躍度測量儀，即便是大氣中的各種物質中子活躍度，都已經到達了不正常的水準——並且隨時可能瘋狂。

    宋箔宇抓緊胸口一個合金外殼的原子圖案懷表，忍不住打開看了裏麵笑的張牙舞爪的青年一眼，然後又緊緊合上。

    “我們能活下來？”宋箔宇半垂著眼瞼，平靜地提問。

    維克多沒有回頭，灰白的頭發有著歲月滄桑沉澱的光澤，“已經有宇航飛船起飛，總而言之，盡力而為。”

    宋箔宇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高中空，高超音速飛機飛行引發一串串音爆，雷聲電光作響，仿佛來自神界的武器，刺破空氣飛速前行。

    俄羅斯的保鏢和專家們都不負戰鬥種族的威名，他們至少接走了三分之一的參會人員，在規定時間內到達城外一片寬闊地帶，爭分奪秒地轉移，上高超音速飛機，然後離境。轉移的時間似乎被拉長，沒有人哭鬧抱怨，大家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逃命上。

    他們迅速進入土耳其邊境，到達了上個世紀冷戰年代建設的地下防核爆設施。

    和急速撤離的軍隊特工等人一起進入了地下近千米深的地堡，宋箔宇一路上緊緊地護著楊楨詢教授和唐然木教授。這兩個都是老人了，他作為一個二十歲的青年男人，必須保護好他們。

    幸虧賀芬博士有著家族遺傳的高個子，平時都不穿高跟鞋。這種時候一點都沒有拖後腿，拎著兩個裝滿資料的行李袋跟緊宋箔宇跑得飛快。

    隨著他們的進入，一層層塗著防輻射化劑、材料各異厚重大門層層關上。所有人還沒有把地下通道過完，大地的震顫開始了。

    即便是在修建時便考慮了減震因素的地下設施裏，海船一般的劇烈震動任然狂襲而來。兼顧如此的地下設施，也被出現了好幾個地方的坍塌。女人們的驚叫和男人們的悶哼組成了一曲淒涼的挽歌，沒有人想到，即便是在這樣強大的設施裏，依然會受到核爆的影響。

    那麽，地麵上，會是什麽模樣呢？

    這樣巨大震顫，整整持續24小時。除了被震暈或者嚇暈的人以外，所有人都睜著眼，在地下設施斷斷續續的燈光中恐懼地等待著。

    絕望恐怖的情緒彌漫在整個設施的人群中。宋箔宇握著懷表，他和賀芬一起將兩位老人護在角落裏。

    “有沒有後悔啊？”楊楨詢伸手戳了戳愛徒宋箔宇的肩膀。

    宋箔宇沒吭聲。

    “早讓你把那小子給收了，你一直磨磨蹭蹭的。這下好，說不定就死在天涯海角各一方的，嘖，我們這把老骨頭倒是什麽都享受過咯，你……”

    宋箔宇抬起眼皮看了老不休的楊教授一眼，“少說話，節約體力。我們恐怕至少要在地下設施裏待一個月。”

    “如果真的是全球核爆，地球恐怕承受不住。”楊楨詢衰老的臉上故意擠出一副【要麽馬上死要麽以後死】的灑脫無賴樣，“就算地球沒有被炸裂，它也會被徹底損壞，我們就算活下來，又能活多久呢？輕鬆一點，盡情享受最後的時光啊。”

    唐教授抬了抬老花鏡，鄙視楊楨詢，“根據陽平洺發送的資料，全球核爆會集中在二十分鍾內同時發生，此刻這個設施還沒壞，說明我們肯定活下來了。這裏肯定儲備得有足夠的水源和食物，你個孤寡老人一個，沒牽沒掛，當然輕鬆了。”

    楊楨詢哽了一下，忍不住怒目而起，“我孤寡老人還不是你害的！都要老了你都不答應我的求婚！你的前夫骨灰都被循環成紙張了，你都不開竅！”

    唐然木眉頭一陣亂跳，和楊楨詢怒目而視。

    半晌之後，飽經風霜的兩位教授各自搖搖頭，不說話地轉開身。楊楨詢心想唐教授果然是個沒情趣的太婆，唐然木心想果然楊楨詢是個不要臉的老不休。

    “地球上的核武器估算總數，足夠把地球炸裂十次。比較而言，核電站等核能機構，根本不算什麽。即便啟動各種防護程序，地球也不可能……”一盤的賀芬用指甲劃撥著地麵，喃喃自語。

    宋箔宇不想跟老不休說話，幹脆接過賀芬的話題，“中子群活躍，不正常。地球現在還沒裂，更不正常。這其中最不正常的是，從中子群活躍到核爆，竟然有一個小時的緩衝時段，而一個小時的緩衝時段裏，有十五分鍾的通訊正常時間。”

    楊楨詢眼中精光一閃，點頭。

    “如果是突如其來的核爆，在人類一點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地球會被炸得隻剩下地核——或者說，地核也有可能爆掉。中子群的活躍，目的多半是炸掉地球。”楊楨詢眯著眼，蒼老的麵孔折疊出歲月的痕跡，“可是，地球還在。”

    “即便地球還在，如果沒有那一個小時的緩衝，人類文明將會被徹底摧毀，地球的生態環境遭到不可逆的深度破壞。即便有殘存的少量人類，也將導致文明坍塌……別說重歸農業社會，千瘡百孔的地球，給不了我們任何生存空間。”宋箔宇緩緩地開口，發現說話果然有助於緩解內心的壓抑。他看了一眼四周嘀嘀咕咕的科學家們，雖然語言不同，大家說的意思都差不多。“有了這一個小時的緩衝時間，人類的文明火種將會被保留。依照現今科技積累，即便不出地麵，人類也是可以繼續生存和發展的。當然，發展會變緩，尤其是太空探索——甚至會停滯。”

    不管是想現在就分析猜測核爆原因的，還是立即開始計劃核爆後人類該如何生存發展的，大家都明白一點——這場核爆，太奇怪了。

    “我們是不是，隻能留在這裏了？”賀芬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宋箔宇的眼神落在擁擠的人群中，卻似乎看在萬裏之外。

    “暫時會。”宋箔宇撫摸著懷表，“但不會一直。”

    他們都擔心著祖國，都想回到祖國。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卻有自己的祖國、家人、愛人、友人。

    楊楨詢動了動唇，沒說話。唐然木看出來了端倪，也沒有開腔。他們滯留在這個地方，雖然逃過一劫，但要回去……不容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