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能者的五感比平常人要發達，章明樂能聽到的、看到的，自然是比普通人要優越的多。

    不過，一直待在基地裏，習慣了柴油發電、手電筒、蠟燭等光線的章明樂，在這黑雲暗沉白晝不分的外麵，視力也隻是比普通人多看了一點點而已。

    章明樂拎著刀，舉著電筒衝到了他聽到響動的地方。

    一片滾滿巨石的大斜坡，下麵是一個巨大的黑水潭。一眼看過去，黑石焦土混為一體，根本看不出什麽。

    張大樂拎著渾身是血的少年跟上，小跑到章明樂身邊，“怎麽了？”

    章明樂確定自己聽到了某種聲音，似乎是巨石被挪動時候產生的摩擦和撞擊聲。他地打量著周圍，這裏是一片石頭地，也許是被風吹走的小石頭撞上大石頭發出的？

    想到這裏，章明樂鬆了口氣。

    再看了這大坡一眼，章明樂又把氣提了起來。

    “大樂，這裏怎麽連根人骨頭都沒有？”

    章明樂納悶了，這裏……太幹淨了。

    張大樂不以為意的嗨了一聲，“被酸雨腐蝕，或者衝到湖裏去了唄。反正都是死人了，早遲都是要被分解的。”

    章明樂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他，走人吧。”

    張大樂巴不得趕緊地回基地，他舉起渾身是血的少年就要來個拋物線，章明樂恨鐵不成鋼地踹了張大樂一腳，“積點陰德吧你！”

    說完，章明樂把少年抓過來，輕手輕腳地放在一邊的旁邊。

    歎口氣，章明樂原本不想多事，現在還是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精致秀麗的臉，悄悄地往少年身下藏了一把小刀子，一塊壓縮餅幹，“以後別這麽傻了，形勢比人強的時候，尊嚴拿來屁用都沒有。”

    要是你能活下去，就活下去吧。

    在賀芳等人的角度，他們能夠看到這個被稱呼為章哥的小動作。

    阿大額頭的觸角點動，淩夜白眼睛一瞪，竟然是聽到另一種語言。

    【隻有8個，太少。一個強大，交給我。另外的弱小，交給你們。王說不殺人，全部帶回去。】

    淩夜白愣了愣，還來不及阻止，其他的螞蟻們就一窩蜂地衝了出去，把眼前的一群人給圍了起來。

    ***

    突然被一群極擅長在黑影中隱藏的黑膚美少年們圍住，除了章明樂第一時間戒備起來外，其他人都有點呆愣。

    “什麽人！”章明樂單手斜握長刀，一眼就對上了長得最強壯的那個身影。

    阿大，作為現任工蟻中最聰明，最強壯，生存時間最長的領頭人物，他一步步地走到了章明樂身前。

    張大樂毫不客氣地將手電筒打在阿大的臉上。

    咣當！

    噗通！

    章明樂的刀驚得落在了地上，張大樂則是噗通給嚇跪了下去。

    “陳陳陳陳上校！”張大樂抖抖索索，“變變變變成黑人了？”

    章明樂滿心的驚惶被張大樂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瞬間給戳破了，他彎腰想要去撿刀。

    阿大一腳踏在刀上，哢嚓一聲，刀被踩斷了。

    “陳梁？”章明樂直起身，有些不太敢置信。陳梁上校是第一批被扔出去的人，又已經沒了雙腿，怎麽可能活下來。

    仔細一看，章明樂發現，雖然眼前的人長得像陳梁，可也隻有五官和身材像。他的眼神太平靜太冷淡，他的皮膚是淺黑色，額頭還長著螞蟻一樣的觸角。

    等等，螞蟻觸角？陳梁是螞蟻變異人？

    不對，螞蟻不是能夠斷肢重生類的動物，陳梁的腿……

    基地裏的人，並不知道還有相互吞噬變異的方法，章明樂此刻猜想也許他隻是恰好和陳梁長得像而已。

    “章明樂。”阿大歪了歪頭，從陳梁的記憶裏找出這個人的名字。

    這下章明樂也膝蓋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章明樂是陳梁的下屬，中尉軍銜。核爆之後比較早醒來的人之一，大戰機械體的時候他能夠變成麋鹿，尖銳的長角硬度非常高，但是因為被機械體砍斷了半隻長角並且捅穿了身體，之後一直陷入昏迷狀態。

    在陳梁被丟出去之前，他一直沒有醒來。

    回憶完畢，阿大忍不住舔了舔嘴角，麋鹿啊……沒吃過。王肯定也沒吃過。

    阿大的思維影響到了其他工蟻們，所有螞蟻的目光都集中在章明樂身上，*滾燙。

    就在章明樂覺得自己要被陳梁突然*無比的目光烤熟之前，對麵的人說話了。

    “王說，不能殺人，要交流。章明樂，你曾經是陳梁的下屬。現在，要不要繼續當我的下屬？我們可以一起效忠王，沒有背叛，沒有舍棄。”阿大試圖說服對方。

    章明樂啊了一聲，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王是誰？”

    “我們的王。”

    “你們的王是誰？”

    “彥承。”

    “……彥承是誰？”

    “新後，族群的母親，最神聖的存在。”

    “……你真的是陳梁？”章明樂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被別人三言兩語就迷惑了。什麽新後族群王之類的，搭配上眼前人額頭上的觸須看，怎麽聽都像是一個螞蟻窩！

    阿大的耐心已經快沒有了，“我是阿大，我不是陳梁。但我有陳梁的一切記憶，有他的基因。你可以將我看成他，也可以將我看成他的親屬或者兒子。最後問你一遍，願不願意當我的下屬？”

    章明樂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實話說，他還真的差點就腦袋一熱，直接跟著陳梁走了。陳梁曾經是他的上司，正直、勇敢、堅強。他無比佩服陳梁，無論是核爆前夕帶著遊客平明撤退，還是核爆之後大戰機械體。

    可是，眼前這個，不是陳梁。雖然章明樂沒有搞懂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並不能莽撞地做出決定，跟著這個似人非人的家夥離開。

    基地裏，還有好些的士兵，大家又還有自己的親友，以及，他們要是走了，這個基地會變得更加糟糕。

    章明樂深吸一口氣，“抱歉。我還是得回基地去。那裏……需要我。我不會透露見過你的消息，你也不用強求我們。那孩子，你們要就帶走吧。”能就他，就更好了。

    阿大哦了一聲，突然發動攻擊。

    章明樂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化形成麋鹿，就被阿大一腳踹出去十米遠，撞在一塊大石頭上，頓時頭破血流，軟倒在地。阿大的進攻開始，其他少年們動作整齊劃一，倆倆成組，一氣嗬成地把剩下八個人綁了個結結實實。

    戰鬥情況簡直一麵倒。

    淩夜白從縫隙裏爬出來，有些頭疼，明明彥承的吩咐是【活人就回來，死人帶回來】吧？怎麽到了阿大手裏，就變成【活人搶回來，死人帶回來】了呢？

    不過，這群人這麽心狠手辣地對待一個未成年少年，領頭那個章明樂竟然還是軍人，淩夜白對他們可生不出什麽好感。

    可是就這麽把人給抓回去……拿來幹嘛呢？做苦力？工蟻們做苦力比它們忠誠又能幹太多了！怎麽想都覺得這些人沒什麽用處，並且活人又不能喂螞蟻……

    淩夜白悚然一驚，剛剛自己在想什麽啊！

    這一刻，淩夜白體會到了彥承做決定時候的痛苦。有些東西，真不是你主觀意願就能控製的，一個不小心，思維就左了。

    感受到淩夜白的疑惑，阿大解釋，【王說的明明是，活人揪回來，死人帶回來。】

    淩夜白竟無言以對，多音字的世界，太複雜。

    賀芳早在他們談判打架的時候，就已經衝出去查看那個渾身是傷的少年了。

    生命能量極其低微，光芒黯淡，是個純粹的人類。

    賀芳輕輕地把少年抱起來，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他渾身的骨頭都斷掉了，肋骨插入了肺裏，身體裏還被塞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孩子，好像……活不了了。

    感受到女性溫軟的觸感，少年勉強睜開眼睛，蒼白的嘴唇輕輕顫動，“……媽媽？”

    賀芳沒說話，她俯身在少年額頭上親了一下，“噓，別說話。姐姐帶你離開這裏，努力活下去，好嗎？”

    “姐姐……對不起……”少年眼角落下一滴淚水，滾燙得似乎可以灼傷賀芳，“是我……不聽話……”

    “不是你的錯。”賀芳斬釘截鐵地回答。“別說話了，努力活下去，不要放棄。“

    “我們走吧。”賀芳招呼淩夜白和阿大，“先把這群人帶回去。”

    阿大點點頭。

    “他不能再挪動，隻能平躺著……阿大，找個人變成螞蟻的形態馱著吧。”賀芳感覺到手中的少年渾身綿軟，像是一灘被剁爛的肉。她心裏的憤怒湧起來，又被壓了下去。

    比起為了生存或進化而吃人的殘酷，賀芳更不能容忍這種折磨踐踏的惡行。

    阿大點頭，一名少年走過來，變成大螞蟻趴在地上。賀芳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放了上去，螞蟻率先走到了最前麵。

    章明樂勉強抬起眼，看了一眼螞蟻，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

    深入地底千米的螞蟻巢裏，彥承吃了一頓新鮮的沒有人骨的蘑菇肉後，打著飽嗝繼續照看那些螞蟻蛋們。

    話說習慣真可怕，一開始看到滿屋子牆格子裏的蛋，彥承總覺得雞皮疙瘩蹭蹭地立起。結果四天過去，他竟然越看越欣慰。就像這些蛋是什麽金銀珠寶一般，他隻要看一眼，就心安得不得了。

    基因的力量真是了不得！蟻後雖然你掛了，可你的精神越留下來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誰輸誰贏！彥承默默感歎。

    鄧溪楓已經能夠完全變成人形，除了頭上多了螞蟻觸須外，其他的和之前一模一樣。他的記憶丟失得很少，除了在耗子窩裏的事情記不太清楚外，連自己人類時候爸爸媽媽的名字和樣貌都記得。

    並且，鄧溪楓的性格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之前的他因為創傷應激後遺症，路上一直沒有怎麽說過話。現在的話，天天追著彥承叫【王媽】。

    彥承已經受夠了稱呼問題，好不容易才把鄧溪楓的稱呼給糾正成了【彥王】。可是，這個酷似閻王的稱號，還是讓彥承忍不住淚流滿麵。

    算了，孩子還小，慢慢教吧。

    方哲倫變得沉默安靜了許多，以前的他隻要一有空就會想辦法去和梅瑛說話。可是這四天，他除了吃喝拉撒睡外，一直單獨呆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沒動——小房間是工蟻們單獨挖出來的，幾分鍾搞定。

    鄧溪楓去找過他，甜甜地叫他方哥哥。方哲倫原本很欣喜地想抱緊鄧溪楓，卻在看到他額頭的觸須之後遲疑了。

    梅瑛已經不是以前的小瑛，他的女朋友小瑛已經死在了黑水潭裏。現在這個梅瑛，不過是頂著小瑛死去頭顱的怪物。

    彥承也不再是以前的彥承，他被螞蟻同化，竟然能夠喜滋滋地天天照顧那些惡心的螞蟻蛋。

    小楓……這個怪物吃了小楓的腦髓，竟然還敢用小楓的麵孔、小楓的記憶……

    方哲倫捂住了臉，為什麽一切會是這個樣子，為什麽……

    他心裏很亂，很無助。現在隻有吳齊新、賀芳、他是純粹的人。可是賀芳和吳齊新都有異能，隻有他，什麽都沒有。

    弱小會生出自卑，自卑會生出懼怕，懼怕會生出防備。

    這幾天他總是在做同一個夢，夢到梅瑛的根須吃掉了他的軀體，彥承冷酷地微笑著把他的頭顱拿去喂螞蟻，連冬等人都在說：啊，這個廢物也就這點作用了。

    “我什麽都沒有……我到底該怎麽辦……”方哲倫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幾近崩潰。

    彥承抱著鄧溪楓站在方哲倫的房間外，沒有進去。

    鄧溪楓被方哲倫冷落，跑去找他撒嬌。他本來是想抱著鄧溪楓來和方哲倫聊聊天的，結果卻在外麵聽到方哲倫的嘶吼。

    放下鄧溪楓，彥承示意他先走。

    等鄧溪楓走遠了，彥承隔著土牆開口。

    “小方，我是彥承。”

    方哲倫渾身一抖，“啊，怎，怎麽了。”

    彥承也沉默了一會兒，“我第一次變成人魚的時候，你害怕嗎？”

    方哲倫張了張嘴，他知道彥承這是想和他談談的意思了。

    “害怕的。“方哲倫輕聲開口道，”你渾身都是尖刺和鱗片，尖叫的聲音能把我們都弄吐。”

    “後來呢？”

    “後來……不怕了。因為知道你還是彥承，會把一整瓶水給我們喝，會主動去找食物，會堅持帶上吳齊新的彥承。”方哲倫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如果我被蟻後殺了，或者吃了，你會傷心嗎？”

    “會的。”

    “會想替我報仇嗎？”

    “會的，但是我做不到。”

    “我活著，你開心嗎？”

    方哲倫頓住了。

    彥承還活著，他當然是開心的。可是，你還是彥承嗎？

    就像鄧溪楓一樣，那還是鄧溪楓嗎？

    聽方哲倫沒有說話，彥承的心裏酸澀起來。

    “小方，大學的時候我是學表演的。我知道，代入不同的角色，就會有不同的心情和體會。如果可以，請你站在我的和鄧溪楓的角度想一想，好不容易能夠活下來的我們，是什麽樣的心情。如果可以選擇，我們也不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小楓也可以這樣想，明明是你們不夠強大，明明是你們沒有保護好我，害得我慘死。我以這樣的形態複生，並不是我的本源，可你們卻要因此而嫌棄我，你們真是……夠差勁的。”

    “小方，不要鑽牛角尖，這個世界很混亂，理不清楚的東西就不要去思考。我想活下去，我想去見到我的愛人。也許……也許我真的有變化，但是，成長本來就是變化。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包括你。記得我在防空洞裏說過什麽不？團結，信任，才是我們大家能夠活下去的基礎。”

    方哲倫呆呆地坐在房間了，很久很久沒有動作。

    所以說，這都是……我的錯了？

    因為我不夠強，我沒有辦法保護你們，救你們，所以我就隻能接受你們的所有變化，不能反對，不能質疑，不能有我自己的觀點嗎？

    彥承滿心疲憊地回到了自己的大房間裏，小表啪啪地飛了過來，“彥彥！好消息好消息！”

    “唔？”彥承癱倒在大床上，“說。”

    水晶蛋從床位滾到床頭，試圖和彥承對接，彥承哼哼唧唧地對接了一秒，主動把小八給踢了出去。

    別問他為什麽，他就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一招，你可以踢我，我還可以踢你呢，哼哼。

    不過隨即的，彥承蹭地從床上做了起來！

    臥槽！滾泥馬的好消息啊！

    地麵上一群追著梅瑛跑的機械大黃蜂是怎麽回事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