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然而我是醫生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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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之間,江慧嘉醫術之神,在小小的平城傳了個遍。

    雖然事實上通過人工呼吸救活濃煙窒息患者,這在現代可以說是大部分具有一定急救能力的醫生都能做到的,可放在如今的大靖朝,這種“起死回生”的手段,卻顯然已經超出了常人理解範疇。

    流言這個東西,本來就容易越傳越誇張,越傳越走形,又何況這個流言本來就是有根據,有實例的呢?

    在江慧嘉不知道的時候,她儼然已經成了老百姓們口中的活神仙,閻王敵。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江慧嘉她終究是人,不是神。

    就算她醫術再好,醫療條件擺在這裏,她也沒有辦法真的救活所有人。

    再換個角度想,哪怕她是能把現代的各種醫療設備設施都一起穿越到這裏來,她就能救活所有人了嗎?

    不可能,她做不到的。

    濃煙窒息的孫班頭救回來了,被一根燃燒中的橫梁砸中脊背的胡某卻沒能救回來;

    一些疫病初期,又燒傷並不嚴重的患者暫時被穩定住了病情,還有一些本來就鼠疫高燒,又被燒傷的患者卻在脫離火場後病情急劇惡化。

    更有許多連火場都沒能出來,當場就被燒死、砸死在裏頭的,根本無法盡述。

    江慧嘉分身乏術,現場的情況比剛來的時候要好,可是從另一方麵來說,又很不好。

    四處都是哭喊聲、求救聲,甚至還有埋怨聲。

    病情得到控製的,家屬會千恩萬謝,或誇讚:“活菩薩!真不愧是能起死回生的神醫!”

    可還有許多怨忿的聲音。

    “你為什麽不救他?死了的人你都能救活,我家娃兒還沒滿十歲,你怎就能這樣的狠心?”

    “我們家就這一個頂梁柱啊,就這樣去了!嗚嗚你不是神醫嗎?你算的哪門子神醫啊!當家的,做鬼咱都不要放過她啊!”

    什麽算神醫?

    救活了所有人你才算神醫,死一個你都是罪人。

    江慧嘉從擠滿了病患的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屋子,一雙手就猛地撲過來抱住她的腿,一道粗糲又尖銳的女聲撕裂地哭求:“神醫!神醫你救救我兒子!我家就剩這一根獨苗了,你救救我兒子”

    這個婦人剛才已經求過江慧嘉很多遍了,她的兒子也才十二三歲年紀,瘦弱的少年人半邊身體都被火梁砸得筋骨斷碎,再加上之前他就有感染鼠疫的跡象,這時候雖然還有口氣在,可要說他到底能堅持多久,卻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如果可以,江慧嘉又怎麽會不救他?

    但她沒有把握,她甚至有些無從下手。

    她被人抱住了腿,脫身不得。這一天下來太過疲累,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了,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泄露出內心的無力。

    白果端著一個放滿了藥碗的托盤快步往這邊走,一眼看到江慧嘉被人絆住,頓時雙眉倒豎,怒喝起來:“喂!你這婦人怎如此蠻橫無禮?沒見還有那許多人等著我家娘子去救嗎?耽誤了事,你賠不賠得起?”

    這丫頭跟著江慧嘉也有兩年了,如今又跟著來了疫區,見識過這樣的場麵,她的脾氣倒是見漲。風風火火的,一開口,架勢足得很。

    江慧嘉卻眉頭一跳,暗叫糟糕。

    果然,早已在崩潰邊緣的婦人被白果這話一刺激,頓時理智盡失。

    她“嗷”地一聲痛叫,一轉身就對著白果猛撲過去。

    白果手上還端著一托盤的藥呢,哪裏防得到這個?

    一下子就被她撲了個正著。

    “啊!”她驚叫起來,“藥!我的藥!”

    哐啷啷藥碗打碎在地上的聲音響起,亂七八糟的藥液頓時流瀉一地。

    白果身量壯實,藥碗雖被打翻了,她人倒是沒摔著。可如今這情況下,藥碗被摔顯然比人被摔更叫她難受,她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那婦人卻還不罷休,直撲在白果身上撕打起來:“小賤人,黑心肝!見不得人好!我撕了你的臉!醜八怪!嘴巴生瘡腳底流膿的”

    市井婦人,那粗話是張口就來,再加上她滿心的絕望不知道憋了多久,這時候找到一個發泄口,根本不懂什麽叫收手。

    白果猝不及防被她抓得發亂嘴斜,一下子竟根本還手不過來。

    江慧嘉額角突突地跳,耳尖地隻聽到旁邊一聲低微的呻吟:“娘,你不要”

    是倒在一邊地鋪上的少年,正在低低呼喊。

    他全身都發著抖,嘴唇一片青白,就連江慧嘉之前都認為他不過是吊著一口氣,根本想不到他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有清楚的意識。

    “求你救我”他又對著江慧嘉道。

    外頭火場那邊似遠似近地仿佛傳來一陣喧鬧歡呼,嘈嘈雜雜的聲音裏夾著:“火滅了!滅了!滅了”

    又有人在大哭大笑。

    無數混亂的聲音裏,縮在角落的少年艱難地睜開眼。

    他眼角有些泛黃,帶著濃重的病氣,目光也並不清亮。然而正是這樣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卻在此時此刻,仿佛迸射出了無窮的熱芒。

    那是對生的渴望!

    江慧嘉心中微微悵然,她深吸一口氣,陡然往前一步,一抬手就抓到了正與白果撕打的婦人身上。

    這一抓是有講究的,婦人被按住了穴位,霎時間身子一麻,不由自主就被江慧嘉拖開了。

    “要救你兒子?”江慧嘉聲音平靜清冷,好似一蓬冷水,兜頭就澆在婦人身上,她頓時激靈靈打個寒戰,方才還滿心怨忿癲狂,這一下心頭一寒,竟不自覺冷靜了下來。

    江慧嘉身疲神乏,手上力氣其實並不大,但婦人與她目光相對,卻隻覺得全身發冷,手腳發軟,一下子隻跟著她的話走,委屈又渴求道:“神醫娘子,你救救我兒子。”

    “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我與他受同樣的傷,我會連自己都救不了。”江慧嘉平緩聲道,“令郎右臂多處粉碎骨折,其它且不說,單說手臂,若要治療,首先便要截斷手臂。你們願意嗎?”

    她說對方是粉碎骨折,但這少年的手臂其實並不隻是一般的粉碎性骨折。

    他的右邊身體被火燒的器具砸到,尤其是右手臂,其中骨骼筋肉各種組織基本上已經全部壞死,完全沒有恢複的可能性,不截肢他是活不過去的。

    但就算截肢,如今條件不好,又要失血過多,他成活的幾率也同樣微小。

    古人尤其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輕易不願損毀的。江慧嘉提出要截肢,他們能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