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天下江山生民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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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熠行事,向來走一步要看十步。

    他此時與鬱生對視,看似是輕描淡寫,成竹在胸,而鬱生則被步步緊逼,全麵崩潰。

    然而事實上,宋熠心中的驚濤駭浪卻並不比鬱生的要少上分毫。

    尤其是鬱生的反應使宋熠明白,他的可怕推測竟有極大可能是真的!

    首先這就要涉及到鬱生的出身了。

    宋熠翻閱吏部多年卷宗,其中有關於鬱家的種種舊案,也曾被他留心記憶過。

    鬱家人丁興旺,煊赫一時。

    今朝並未明確設置相位,自帝王以下,隻設了尚書左仆射與尚書右仆射兩職,統領六部百官,這就算得上是位極人臣了。

    從這裏來看,這左右兩位尚書,雖無丞相之名,卻行了丞相之實,因而朝野也仍將他們稱為左右二相。

    大靖朝以左為尊,現任尚書左仆射也就是人稱左相的崔錚。

    崔錚是兩朝老臣,位高權重,根基深厚。這就不必多說了,但崔錚他難道是從當官起,就做的是尚書左仆射嗎?

    這當然不可能,崔錚雖然曆經兩朝,權重根深,但他的為官經曆卻堪稱是大起大落,極具傳奇色彩。

    在先帝時期,崔錚就已經官至太子少師,禮部侍郎。一般來說,像他這樣先帝時期就做過太子師,新帝登基後,也必然會隨同升官,並被新帝倚為肱骨的。

    可今上在昌平年初期,卻反而將崔錚外放貶謫。

    崔錚被一貶再貶,直到西南蠻荒之地,做了個小小的七品縣令。

    如今已是昌平三十三年,三十三年間,崔錚幾經起落。

    昌平十五年時他就做到了尚書左仆射,可到昌平二十三年,他的左相之位被撤,又做回了禮部尚書。

    同一年,接替他成為左相的,則是鬱家老爺子鬱至海!

    更值得令人深思的則是,到昌平二十七年,鬱家經曆了特大貪汙結黨案,鬱至海私和人命,賣官鬻爵,貪汙之巨,足足可抵國庫一年營收。

    要知道,昌平二十年左右的時候,大靖朝國曆繁盛,國庫一年收入足可高達三千萬貫!

    如此巨貪,何止駭人聽聞?

    鬱家人丁繁茂,不論嫡支旁支,成年男丁裏頭,幾乎沒有不進學不入仕的,縱然官有高低,可基數龐大,再加上高高在上的鬱至海一朝落馬,那一年大案爆發,引起的動蕩簡直震得整個大靖朝都險些翻了天。

    是崔錚在此時又一度橫空出世,以雷霆手段迅速穩定了局麵,平息了動亂。

    仍然是同年,崔錚重登左相之位!

    至如今又是六年過去,崔錚左相的名號早已深入朝野,說起左相,人人隻知崔相,又有幾個人還能記得鬱至海?

    鬱至海當年的左相之位也不是憑空得來的,正如此前宋熠所言,當年鬱至海遠在大同為官,縱橫異族,運籌帷幄,西遼與契丹分裂,便少不了他的手筆!

    他的功績還遠不止這些,當年鬱至海也是從底層升上高位的,光是記錄他一個人的累官功績冊子,就足足有六本之多!

    可鬱至海一個左相也不過做了四年,就此下台,背負了生前身後的罵名,不得善終。

    世人的秉性總是忘性大過記性,當年鬱家舊案,至此已過去六年。而鬱至海究竟是真巨貪還是假巨貪,當年的大案背後到底有沒有更深層的秘密——

    除了切膚相關的那些人,又還有誰會去特意關注呢?

    宋熠細思量起此間種種,隻覺得麵前的鬱生雖然已經被製住,看起來完全是狼狽到不堪一擊,簡直可憐可歎。然而他此番前來,背後所能代表的那些混亂糾葛,卻猶如無底深淵,委實使人心驚肉跳,不能平靜。

    “你們知道什麽……你們知道什麽!“哆哆嗦嗦,滿麵驚恐,張口結舌了許久的鬱生終於低吼著說出了話來。

    “昏君無道,我輩不計犧牲,改天換地,原是大宏願,大壯舉!“鬱生呼吸急促,咬牙切齒,”爾等昏君走狗,國蠹之流,如何能懂?“

    他大張著眼睛,言語鏗鏘,似乎是好不容易提起了氣,於是終於心安。他既用言語攻擊宋熠,也用言語安撫自己。

    宋熠明顯感覺到了他的色厲內荏,但宋熠卻並沒有要在這個時候趁勝追擊,順著他的話語反駁他的意思。

    宋熠停頓了片刻,心有所思。

    是的,此前在宋熠心中掀起狂瀾的可怕猜測,也正如鬱生此刻言語中所泄露出來的這些。

    鬱生背後的人,在謀劃著要造反!

    這一點確實不難看破。

    首先,宋熠從來到平城,就感覺到了不對。

    平城的情況其實控製得還算得當,至少除了那個失蹤的方縣令,平城其他官員,如張英標等,在瘟疫這等大災難麵前,還是實實在在做了事的。

    即便成效並不算好,可對平城的老百姓而言,這日子真還沒到徹底山窮水盡,無法繼續過下去的時候。

    老百姓往往總是寧願苦在太平年,也不願掙紮在亂世的。

    沒被逼到那份上,誰願意造反呢?

    但如果說,在日子苦到七八分的情況下,出現了有心人的煽動呢?

    那麽許多人心中的底限就會被打破,內心的欲望魔鬼一旦遭到釋放,提頭造反的事,那也不是不能幹啊!

    而這背後之人既然在平城秘密安排了煽動之舉,挑得民亂,那應天府其它地方呢?瘟疫更嚴重的南京城商丘呢?

    宋熠簡直不用多想,也能肯定,如今的應天府,隻怕不僅是瘟疫橫行,說不得還要民亂橫行了!

    平城如今處在半封閉狀態,或許隻要他們在平城控製好,外頭的動亂一時半刻便影響不到這裏來。

    然而對方大勢若成,又何懼區區一個平城的堅守?

    早晚會連成一片,使平城再無退路。

    對方這是在用一整個應天府,下一盤顛覆江山的大棋!

    更可怕的是,瘟疫的傳染性何等強大,應天府民亂也就罷了,若是這起始於應天府的瘟疫再往外擴散,甚至向全國蔓延,那這天下局勢又會如何?

    宋熠心中大浪迭起,卻隻覺得骨子裏一股寒意陡生,凍得他心中再是驚濤駭浪,在這一刻竟也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