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除了被冷風和恐懼孤獨包裹的詭異哭泣聲，便在沒了其他。

    千嫿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板上，不斷有略帶鋒利的寒風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

    按照宮裏的規矩，死了人的宮院，窗門皆要大開，驅走冤魂陰氣和不祥之物。

    許是因為門窗大開的緣故，不過半天的時間，原本幹淨的閣樓裏，就多了些許從外麵被卷進來的塵埃。

    這些塵埃，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卷起，落下，卷起，直到落在某個不靠風的角落，靜靜地，躺下了。

    “嚶嚶嚶嚶嚶……”

    少女哭泣的聲音，愈來愈近，加上千嫿的耳力極好，這聲音，似乎就近在咫尺。

    “在上麵麽？”望著精致的樓梯，千嫿焦躁的心稍稍頓了頓，這才小心邁出腳步登上。

    檀木的香氣在閣樓的木板裏還隱隱散發著，一指一發，仿佛還留有這軒內原主人的習性和味道。

    可是……這裏遲早是要變成荒蕪廢墟的吧。

    “嚶嚶嚶嚶嚶……”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連著幾下拾級而上，越過二樓，千嫿徑直上了三樓，直到踩著最後一個台階時，那哭泣聲音的主人，終於在千嫿的視線裏，驀然出現。

    雨後的天空，一平如洗的黑映襯著閣樓頂部的寂靜，月牙兒般的明月似有非無地半羞遮麵，遠遠地，還能看到幾顆明亮的微星。

    借著微弱的月光，千嫿依稀可以辨別出來，那蜷縮在閣樓連著外邊欄杆的門檻旁的小小身影。

    盡管看不清少女的真實麵貌，千嫿也依舊可以想象得出，這女孩必是淚流滿麵，心力憔悴，苦於自己的主人撒手人寰後她該何去何從。

    千嫿情不自禁地，踩過最後一個台階，到了閣樓的頂部。

    “誰？！”哭泣的少女終於發現幾米開外的樓梯有腳步聲，埋在懷裏失聲痛哭的臉頰牟然抬起，空洞而又迷茫地看著眼前……

    黑洞洞的一片。

    “你別怕，我隻是……”千嫿正要解釋，卻是在看到少女的麵容之後，嚇得退了一步。“你……”

    “啊！”身後便是樓梯，千嫿突然受到驚嚇，一個不小心踩了空，還好她功夫靈巧，及時用另一隻未踩空的腳勾住扶手的縫隙，這才沒有滾下去。

    “你別過來！”少女聽到千嫿的聲音，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原本還隻是安靜哭泣的她突然有些狂躁起來。

    “不許過來！”

    她激動地叫嚷著，可臉上的液體依舊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想要逃跑，可眼前黑洞洞的一片，讓她剛跑了幾步，便撞上了另一邊的門檻上。

    “好好！我不過來，你別亂動！”

    少女的尖叫聲劃破寂靜的空氣，也讓千嫿清醒了許多——

    這麵容極為恐怖的少女，是人，不是鬼。

    微光下隱隱可見的少女，雙目似是被什麽利器狠狠刺破，大概是由於剛受傷不久的緣故，淚水摻雜著眼中的血……流出來的，竟是兩行血淋淋的鮮紅液體。

    加之她麵容蒼白憔悴，身形瘦小，衣衫襤褸，就更像一隻厲鬼了。

    雖然千嫿不信鬼神，可眼前的少女，還是讓她著實看著心驚肉跳。

    “咚！”

    咚的一聲，剛被門檻撞到的少女再次爬起，不想走了幾步，又撞到了柱子上。

    這樣連續幾下的撞擊，少女的額頭很快撞出了青一塊紫一塊。

    許是再也沒聽到千嫿的腳步聲有挪動的跡象，少女在連續又撞了幾下之後，終於又安靜下來，整個身體蜷縮在角落裏。

    “你……你快走，這裏晦氣，呆在這裏會……會死人的！”小少女口齒不清，眼角卻是又有血淚流出。

    麵對漆黑的一片，麵對根本看不見的人，她害怕，她恐懼，甚至，恐懼得想要……

    結束自己的生命。

    隻是她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恐怕連自殺都成問題了吧。

    站定許久，千嫿這才從方才的恐懼和詫異中緩緩走出，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小少女的模樣。

    小少女此刻蜷縮在角落裏，身子瑟瑟發抖，瘦小如骷髏的身形似是隨時要被黑夜吞沒。

    她身穿紅色的宮女服，頭發已經有些淩亂，在她的腳邊，依稀可以看到血跡斑斑的紅色液體。

    “你是紫靈軒的宮女嗎？”站定許久，千嫿沒有急於上前，隻是站在原地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問道。

    小少女沒有回答，打著顫的身體稍稍緩和，依舊把頭埋在懷裏。

    果然是紫靈軒的小宮女麽？

    這個細微的動作，同時也在告訴千嫿，她猜對了。

    隻是，她的主人昨天已經死了，她的眼睛……為什麽會被刺瞎？而且看這流血的跡象，應該就是最近才受的新傷吧。

    “可以告訴本……姐姐，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嗎？”進宮幾天，這‘本宮本宮’的叫著，叫得千嫿著實心爽，一不注意差點就說順口了。

    “是別宮的人看你家主子命不久矣所以欺負你，還是……”千嫿細細觀察著小宮女的反應，不緊不慢。

    按照這小宮女狀態，想要從她嘴裏套出事情得意由來基本是不可能的，畢竟，深處這深宮之中，自己眼瞎了，突然有個聲音柔和的大姐姐跟你說話，你不懷疑才怪。

    所以隻能靠猜和觀察。

    現在想來，千嫿突然有些慶幸大學時代的自己選修了一年心理學的課程，至少這課程沒有白學，能通過人的肢體語言讀懂一些信息。

    見小宮女沒有任何反應，依舊頗有頻率地抽搐著，千嫿打消了別宮人加害的猜想。

    “還是被你家主人給弄成這樣的？”

    聽到這句話，小宮女的身體忽然就不再顫抖了，黑洞洞的帶著斑駁血跡的空洞雙眼從懷中悄悄露出一條縫，試著窺探懷抱外的一切——

    還是，什麽都看不到啊……

    有的隻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在耳畔不斷回響。

    “果然……”千嫿眯起雙眼，又想起納蘭月那臨死前掙紮噴血的淒慘模樣。

    本來，千嫿是可憐她對皇上的癡心。

    可現在，一個事實告訴她，這納蘭月喪心病狂，竟戳瞎了一個花季少女的雙目，讓她永遠永遠再也見不到陽光，見不到月亮，見不到路邊的花花草草……

    有的隻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黑，和來自恐懼深處的陌生。

    真是印證了一句話啊。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你……你到底是誰？”小宮女唯唯諾諾地問道，也沒有了之前那般恐懼狂躁。

    “我……我是宮女啊！對，我是蘭軒閣的宮女，我就住在隔壁。”

    “蘭軒閣？蘭軒閣……”小宮女自言自語，將蘭軒閣的名字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自她兩天前被戳瞎雙目，聽到住在一起的宮女說，這蘭軒閣的主人是個熱心善良的主兒，竟然為了素不相識的月美人去向皇上求情，還淋了雨，差點連自己的孩子都不保。

    想來，這蘭軒閣的主子一定是位非常好的娘娘吧……

    都怪她命薄，成了納蘭月宮裏的宮女，結果隻是因為不小心說錯了話，就被毀了容。

    本以為這懲罰已經夠狠，不想一天夜裏，她睡得正熟，竟突然就被人套了麻袋綁住。眼睛就是在那時，給人硬生生用廚房火灶裏的鉗子戳進眼裏燙瞎的。

    那烈火灼燒在眼中吱吱作響的痛楚，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

    想到這，小宮女稍稍止住的淚水再次從那對空洞恐怖的眼眶中流出，血水夾雜著陣陣傷口的刺痛，讓她痛的牙直癢癢，淚水流得更多。

    淚水流得越多，傷口就越痛，越痛，淚就更加止不住。

    “這個月美人，可真是狠透了心，竟然會對你……”

    “嗚嗚嗚嗚……是啊，我明明什麽都沒做，我明明……”許是心中許久的委屈無人訴說，孤單太久，加上千嫿出現得太及時，三言兩語句句戳中她的心扉，小宮女竟開口說了話，越哭越凶。

    “乖哈，別怕，有什麽委屈你通通告訴姐姐，說不定姐姐還可以幫你……”

    千嫿鬆了口氣，見這小宮女話匣子終於打開，幾步走向前，緩緩伸出右手搭在了小宮女的肩膀上。

    小宮女的身子顯然被這突如其來摸到的手給嚇到了，身子猛地一顫。

    可她並沒有排斥，隻是依舊蜷縮著身子，低聲抽泣著。

    千嫿知道，此時她不該再多說話，所以隻是輕輕搭著小宮女的肩膀，凝神看著。

    許久，始終低頭不語的小宮女終於發出微弱的聲音。

    “那天夜裏，我聽到月美人驚醒的聲音，就打了盆水，想著給月美人擦擦臉，可是，我隻不過是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樣，就……就被她……”小宮女說著說著，再次抽泣起來。

    “乖哈，不哭不哭……”千嫿一把摟住小宮女，不停地撫著她的背。

    隻是因為看到納蘭月沒有梳妝過的模樣，就被納蘭月戳瞎了雙目麽？

    就僅僅因為這個？

    嗬嗬，這皇宮裏的女人，可真夠可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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