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字數:5071   加入書籤

A+A-


    與何葉一場談話後,岑溪食不下咽,憂心忡忡地從樓上走下來,阿水迎上來說,那位阮先生已經走了。

    她的思緒還飄在半空中,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忘了問阿水他吃過飯沒有,是怎麽離開的,心情好不好……那些圍繞著他打轉的問題,被何葉的那一席話給擠到了九天雲外。待她冷靜下來後想起來,才開始惶恐不安,可是又不能把阿水再拉來細問,想了想,躲到儲藏室裏,鼓起勇氣撥了阮少棠的電話。

    他可以不告而別,可是她不能對他不聞不問。

    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岑溪不知道他是在忙,還是真的氣得連她的電話都不想聽了。後一種可能,越想越有可能。

    她沮喪而又無奈地放下電話——那不就是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的寫照麽?她惹他生氣,他一走了之,她惶惑不安。

    這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漫長得令人窒息。可是她心底卻明鏡一樣無比清楚地知道,隻要岑靳和何葉都好好的,就這樣看著阮少棠的臉色過日子又有什麽要緊?就算他是個暴君,要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她也會笑臉相迎的。

    她早就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怎樣了。

    她靜靜地在昏暗的儲藏室裏站了很久,儲藏室的窗戶對著一家音樂教室,窗外不時有悠揚的琴聲飄蕩進來,伴著遠處的歡聲笑語,玻璃窗外,午後的太陽也明晃晃的,有一縷陽光照了進來。她情不自禁地把雙手伸到豔陽下,十指在陽光織成的金色琴鍵上靈活跳動,彈奏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在最深最深的無望裏,她也幻想和岑靳還有何葉一起,在音樂聲裏,歡笑地站在陽光下,明媚的生活。

    一直到下午三點後,店裏才清閑了一點,岑靳像掐點兒似的,也這時候來了。岑溪最大的煩惱又成了岑靳的西部自駕遊,與何葉一起在包廂苦口婆心勸說了起來。

    然而,岑靳依然嘻嘻哈哈的,等她們說到口幹舌燥,給她們一人到了一杯茶水,掛著一張大大的笑臉說:“姐,葉子,口渴了吧?喝杯茶歇歇吧。”

    岑溪鬱悶地端起茶水喝。

    何葉一把揪住岑靳的耳朵,直嚷道:“喝茶!喝茶!你想氣死我啊,我說了半天,你倒是聽見了沒有?你還去不去?”

    岑靳哀哀地叫了兩聲,何葉也心疼地放開了,還揉了揉他的耳朵。

    岑靳這時反倒正襟端坐,臉色也慎重了起來,認真地說:“姐,葉子,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我今年二十二歲了,其實我一直都沒跟你們說,那時候病得最嚴重的時候,我曾經以為我都活不下來了,可是你們看,我現在還在好好的活著。經過了這一場病,我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最想的就是好好活著。我知道我的病,我可能很難跟健康的人一樣,但生命都是一樣的,我們來到這世上,經曆一段生命之旅,重要的不是長短,而是在這段路上的經曆,我想好好的走完屬於我的這段生命之路,好好的看路上的風景,感受活著的一切。”

    岑溪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何葉也開始吸鼻子,她抹了抹眼睛,猛灌了一口茶水,豁出去似的說:“那你去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現在有錢,哪兒都能去!”

    岑溪不知道該說什麽,在岑靳說出了那樣一番話後,她再也沒法義正言辭地阻止,她隻能看著自己的弟弟。因為生病,他在室內呆久了,雖然出院有一年了,可是大大小小的排異反應時不時發作,藥也一直沒斷過,本來一張俊朗的臉,已經瘦得沒什麽肉了,也白得沒有什麽血色,缺少一抹少年該有的朝氣。或許他永遠都沒法跟完全健康的人一樣,可是他也有權利享受活著的一切,她又怎麽忍心阻止。

    何葉平靜下來後,反倒開始跟岑靳興致勃勃地叨叨起來了這趟西部自駕遊,嚷著沒時間,有時間也一起去好好玩玩,看看西部自然風光,又拍著胸脯說要去弄一輛越野車來給他,要好車橫穿高原荒漠才拉風。

    岑溪雖然被岑靳的話打動了,可是想想他馬上就要有一個月在路上了,一路那麽多艱難險阻,吃不好,也睡不好,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一顆心七上八下,隻是心事重重地坐在那裏聽他們嘰嘰喳喳。

    最後還是岑靳搖著她的肩,笑著說:“姐,你就說一句話吧,你這樣苦著一張臉,就像是天要塌下來一樣,我出去玩也玩得不安心啊!”

    岑溪隻好對他笑笑,說:“好吧,你出去好好玩,但是安全第一,你一定要答應我,有什麽事了馬上給我們打電話,還有,藥一定要記得按時吃,身體不舒服了就休息,不要硬抗,有不對勁了,馬上去醫院……”這樣一張口,就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叮囑起來了。

    岑靳連聲討饒似的說:“好好好,姐,我都答應你,回頭你寫下來,我照著做,行不?”

    何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我也受不了啦,你姐越來越嘮叨吧,再這樣操心下去都成小老太婆了……”

    岑靳知道可以放心地出去玩了,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笑嘻嘻地說:“哪兒有這樣如花似玉的小老太婆啊!”

    岑溪不管他們兩人的調笑,倒真的謹慎地決定要趕快好好梳理一番,全部寫下來了。

    這天晚上,桃花源直到夜裏十一點才漸漸空寂下來,晚上顧客自然比中午多,門口又一溜兒撐起了一片陽傘,加了好些桌台,點著玫瑰花燭,迎著江畔的晚來涼風,搖曳旖旎的燭火下,客人一波又一波。廚房和招呼的服務員都忙得團團轉,岑溪也腳不沾地穿梭在廚房和顧客台桌間。她原本就心思細膩,放在手頭的事定要安排得巨細無靡,現下更是樣樣都得兼顧,結果就是忙得似一隻高速運轉的陀螺。岑靳也出來要幫忙,她拗不過他,隻好叫他幫忙照顧樓上包廂的客戶,沒事了就回他們的包廂休息。何葉晚上有一個要露麵的宴會,已經被經紀人叫走了。

    咖啡館臨要打烊時,何葉一身及膝晚禮服,戴著墨鏡遮著半張臉,堂堂正正地從大門走了進來。岑溪在前台清算這一天的賬單,看見她那樣子忍俊不禁。岑靳在一邊喝藥膳湯吃宵夜,看見何葉,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店裏還有幾個服務員在整理收拾,打掃衛生。何葉“噓”了一聲,反倒惹得那幾個人越發看了過來。岑靳笑得趴在了桌子上不停聳肩,岑溪也悶頭捂住了嘴。

    這一刻,岑溪是真正的快樂,這一天的憂慮、煩惱、忙碌都不在了,他們三個人歡歡喜喜地在一起。

    岑溪和何葉一起把岑靳送回了租住的房子,何葉和岑靳也許久沒見了,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不停,到了後,何葉賴著就不肯走了,唉聲歎氣地直嚷累了累了,沒力氣回去了。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何葉不走,岑溪自然也得留下,因為岑靳還被她們瞞得死死的,以為她和何葉還住在一起,沒道理走一個留一個。她給岑靳租的這套房子是寬敞的二室,一早就預留下來了自己和何葉的臥室,一番躊躇後,她想到阮少棠今天一生氣,自然好幾天都不會過去,索性決定也留下來。

    某個衛視台正在重播何葉頭一回出演女主角的一部古裝劇,岑靳看得津津有味,何葉換了一身休閑的居家服,窩在沙發上不斷笑場,直嚷著狗血啊狗血,兩個人在沙發上笑鬧作一團。

    岑溪已經看過一遍了,劇情雖然的確像何葉說得那樣狗血,但她愛屋及烏,還是覺得挺熱鬧好看的。她也坐著看了一會兒,惦記著岑靳下周就要出發去西部自駕遊了,有許多東西要準備,她也有三天沒來這兒了,不免坐不下去,四處細細查看收拾了起來。先是清理了廚房冰箱,又跑去臥室給岑靳新換了床單被套,把他的幾件換下還沒洗的衣服放進了洗衣機,一時又忙得轉來轉去。

    阮少棠打來電話時,岑溪正趴在客廳茶幾上寫明天要去超市給岑靳采購的生活用品,至於岑靳路上需要的一應物品,她預備接下來幾天上網仔細看看旅行攻略,再好好列出清單後去采購。

    手機還在她的包包裏沒拿出來,她寫得專注,因為鬧哄哄的電視聲和說話聲,鈴聲響了好久她才聽見。結果她慌裏慌張還沒掏出手機,鈴聲就停止了。仿佛是應驗她的惴惴不安,來電記錄顯示是阮少棠打來的。

    岑溪拿著手機心裏止不住七上八下,隻是摸不著阮少棠打這一通電話的用意,可是她偏偏又沒接著。她一橫心,拿著手機跑進了臥室,關上房門,剛要硬著頭皮給他打回去,電話又響了。

    岑溪連忙接了,諾諾地“喂”了一聲,一時沒有言語,等著那頭發話。她如今麵對阮少棠是沒有稱呼的,起初當然是有的,叫“阮先生”,可是有天晚上,阮少棠大約是喝醉了,捏住她的下巴叫她再叫一遍,她叫了。

    很多事情是沒有人知道的,好比世人眼裏風姿翩翩的世家公子阮少棠,沒有人會想到他私底下對她比魔鬼還可怕。何葉擔心阮少棠的冷暴力有一天直接變成粗暴的動作加諸在她身上,可是何葉終究不會知道的是,他無需直接動手打她,私底下他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叫她比生生挨下狠戾的一巴掌還不堪千萬倍。

    那天晚上,她就為一時的倔強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她不是一開始就會取悅他,不顧羞恥地對他笑靨如花,甜言蜜語,是他逼會了她對他笑,也是他逼她學會了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說話。

    那頭卻不是阮少棠,他的司機胡師傅非常溫和婉轉地說:“岑姑娘,阮先生回來了,你現在在哪兒?這麽晚了,一個女孩子回來不安全,要不要我去接你回來?”

    一直以來,岑溪都是非常感激這位胡師傅的,他見證了她是如何不堪地匍匐在阮少棠的腳底下,可是卻好心地從來不會讓她有任何難堪。如同他對她的稱呼一樣——避開那個對下到三歲上至八十歲的女子都適合的稱呼“小姐”,或許是因為那個自古流傳下來的對女子的尊稱,如今也有了另一層意思,放在她的身上難免叫人想入非非。

    岑溪自然懂得胡師傅委婉傳達出來的意思,她謝絕了他要接她回去的好意,隻是說:“我馬上開車回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