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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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岑溪還躺在床上時就接到了劉秘書的電話。劉秘書的電話打得不早不晚,趕在阮少棠吃完早餐的前五分鍾,這樣飯後可以馬上向他匯報。隻是岑溪昨晚心緒紊亂,而且腳疼了半夜,沒怎麽睡覺,又被醫生叮囑這幾天要多臥床休息,於是就賴床了。

    劉秘書像背書似的一板一眼地傳遞了阮少棠的那句話,然後又一改語氣,和和善善說了幾句關心話才掛斷電話。岑溪睡得迷迷糊糊,握著手機卻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一時弄不明白阮少棠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一直到起床洗漱後,她想起昨天傍晚在湖邊摔了一跤。

    那時候傅和意說完那句話,她就怔怔地站在那裏,慢慢清晰的那個念頭像荒野裏無涯的黑夜一樣緊緊攫住了她,漫天漫地的悲傷直朝她湧來,伴隨著沒有盡頭的恐懼,她再也走不出那一片黑夜裏無涯的荒野。

    她曾經以為她不過是他百無賴聊之下遇見的一隻毛毛蟲,供他消遣娛樂而已,總有一天他會把她扔下,隻要等下去,她總會等到那一天的。

    可是他的世界裏有那麽多毛毛蟲,他為什麽偏偏抓住她這隻不放?

    以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等傅和意說出來才知道——卻原來隻是那樣。

    難道就是因為那個悲哀的理由,那點若有似無的相似感覺,所以她的人生就注定了是他消遣娛樂的毛毛蟲嗎?

    一直到傅和意慌亂地問她怎麽了,她才知道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傅和意似是被她的樣子嚇到了,沒想到她會那樣,一時手足無措。

    岑溪有點難為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麽了,眼淚一流出來就沒完沒了。阮少棠厭惡她的哭哭啼啼,自從那天早上他站在床邊不輕不重說了那番話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他麵前哭過了,再苦再難她也能忍下去,等到他不在的時候自己把眼淚吞下去。可是那天晚上受傷後,似乎她之前所有的眼淚都找到了出口,不僅在他麵前一哭再哭惹他厭煩,現在當著傅和意的麵也能流淚。

    她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隻想走開幾步不那麽尷尬,剛剛杵著拐杖心神不寧走了兩步,不知道哪裏突然竄出一隻薩摩耶在她腳邊打轉,眼見著她的拐杖再一落地就有可能打著,千鈞一發之際,她連忙後退,然而拐杖一歪沒有穩住,她硬生生地摔了一跤,頭暈目眩倒在地上。

    傅和意和薩摩耶的主人堅持又送她回了一趟醫院,結果她的腳又重新包紮了一回,醫生又耳提命麵了一番。

    岑溪想或許是傅和意告訴了阮少棠她摔跤的事,他才那樣說吧。她也不想去管他是氣話還是嘲諷,隻是這一下咖啡館是去不成了。她老老實實在家裏呆了三天,傅和意每天都會過來送她去醫院打消炎針和換藥。第四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她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揭了,看上去沒那麽顯眼了,便又嚐試著提了一下想去咖啡館看看。傅和意這回卻立即同意了,隻說讓胡師傅接送。於是岑溪每天去醫院打針換藥後就去咖啡館照看生意,到了晚上九點,胡師傅就會準時去把她接回來。

    這樣過了一周,她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拆線了,也不用每天去醫院打針換藥了,隻是腳傷還沒好,不過好在她對拐杖的運用熟練了一點,杵著拐杖走路不再顫顫巍巍的搖來晃去,手臂也不像前幾天那樣酸。

    這天中午,胡師傅照例送她到了咖啡館。七夕過後,咖啡館的生意便又冷清了下來,岑溪坐在前台調出這周的營業額算了算,幾乎也是持平狀態,不由泄氣,想著是不是要花錢再好好宣傳一下。她並不是舍不得花錢,當初開業時該打點的也打點過了,什麽旅遊雜誌啊美食專欄啊也都上過,還花了一大筆錢在電視台的某個美食節目裏打了個廣告。可是那一大筆宣傳費就像是扔進水裏的石子,隻濺起了一點點漣漪,慢慢就平靜無波了。再在這上頭花錢岑溪就有點不是滋味了,而且她也固執地認為,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隻要食物好,有特色,這裏位置又好,不可能沒有回頭客。她一手撐著下巴,眼睛看著賬單,卻是漫無焦點,心思也漸漸轉開了。

    阿水突然快步走過來,說:“溪溪姐,靠窗的那位客人點了一支紅酒,我沒聽說過那個名字……”

    岑溪下意識問:“什麽?”

    “他好像說的是法語,我也不會說……”

    岑溪明白了,客人點的不是酒水單上明碼標價列出的那些紅酒,而是歐洲頂級酒莊某種少見的名貴酒。這家打著咖啡生活館名頭的餐廳開在了這裏自然定位本身就不低,當初定酒水單的時候,為了吸引高端客戶群,一些名貴紅酒也都在上頭,甚至有些極其昂貴的年份酒也寫明可以谘詢預訂。這樣一來光酒水單的進貨成本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岑溪當時還猶豫了一下。何葉卻說不花錢也難賺錢,有錢不賺就是傻瓜,越貴越好,隻要有人訂,她就能夠把酒弄來。岑溪看了她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相隔不遠的那家西餐廳的餐單後,一邊連連咂舌,一邊也感慨人民的消費潛力真是無窮大。想了想後頭那家蘭苑,她也明白經常在這兒出入的有錢人當然不會少。於是為了不顯得太寒酸,也就不去劃算酒水單的進貨成本了,想方設法進了一批名酒回來。

    岑溪問:“客人有預定嗎?”

    阿水眨了眨眼睛,似乎這才記起來這一茬,搖頭說:“應該沒有。”

    岑溪知道再問下去阿水也說不清楚,阿水素來在前台管接待,今天隻是頂一個七夕加班後調休的服務員的班次,所以弄不清楚也正常。客人還在等著,她站起來說:“那我去看看吧。”

    阿水連忙把拐杖遞給她,扶著她走到那個角落裏靠窗的桌位。

    客人抬頭看過來,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眉目清朗,穿著熨燙服帖的白衣黑褲,看得出來衣著考究。

    客人忽然站起來,岑溪對上他的視線,不由一怔。

    阿水說:“先生,這是我們老板,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剛剛點的是什麽酒,麻煩您再對我們老板說一遍。”

    岑溪定了定神,微笑招呼:“先生您好,非常抱歉,請問您剛剛點的是什麽酒?”

    客人非常和善:“沒關係,我剛剛點的是i,什麽年份的都行,我隻是需要一點酒來提神。”

    岑溪遲疑了一下。咖啡館裏現在並沒有i,原本是儲藏有一瓶的,還是何葉去法國葡萄酒莊園參加活動時特地帶回來的,也寫在了酒水單上充場麵。上回何葉和岑靳過來,吃晚飯的時候嚷著要喝酒,她想著岑靳生病受了那麽多苦,這幾年都沒怎麽沾酒,就把那瓶最貴的i拿出來喝了,因為據說那個年份的i特別香。岑靳果然非常喜歡,何葉講起來葡萄酒莊園怎樣好玩,她當時還想等岑靳的身體再好一點,就跟何葉一起帶他去葡萄園曬太陽摘葡萄。

    後來岑溪壓根沒有想過補貨i既貴也難買,若有客人要喝上好的紅酒,也都會跟風點近年在國內炒得極熱的、、petrus等,甚少會有人點i,來這裏的客人就更不會了,反正那一瓶開業半年了都無人問津。對酒那麽挑剔的人當然會去頂級西餐廳或者那家滿足一切奢華品質的蘭苑。

    客人大約也察覺到了,溫和笑道:“沒有嗎?沒關係,我剛剛才看到酒水單上有說明需要提前預定,那我換別的酒吧。”

    岑溪卻一瞬間做下決定:“不,我家裏有,您可以稍等二十分鍾嗎?我讓司機馬上送來。”

    客人也並不問年份和價格,點頭同意:“可以,那麻煩了,我吃完飯才喝,酒送來後就先醒著吧。”頓了頓,他又禮貌問詢:“我下午會在這裏工作,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們這裏挺安靜的,如果您需要,我們也可以在那邊圖書室給您搭一張桌子。”岑溪直到這時才發覺他還站著,連忙伸手請他坐下,“您請坐,祝您下午工作愉快!”

    客人卻沒有立即坐下,岑溪留意到他朝自己的腿看了一眼,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起初看見她過來就站了起來是為了表示尊重。大概他覺得在杵著拐杖的人麵前坐下太不禮貌,於是她又笑著說:“我前不久傷了腳,現在隻是走路不大方便,您不用客氣,請坐!祝您用餐愉快!”

    客人笑一笑,終於坐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