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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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裏歡天喜地似的,岑溪還是極力鎮定下來。陳艾彌還在等她回話,讓她考慮一下再答複自然隻是客氣的說法而已。岑溪道謝後理清思路,詢問了酒會時間和人數,籌劃一番,當場就答應了下來。
陳艾彌是個很好溝通的人,接下了給她講了酒會的一些細節和注意事項,和她商量了大致菜式和酒類,也不過多幹預,隻說讓她先出一個初步方案,然後再商討。
岑溪拿來紙筆仔細記下了一些要點,算了算時間,跟她約定下周提交初步方案,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送走了這位星空畫廊的行政總監陳艾彌小姐,岑溪找到廚師長宣布了這個消息,就一門心思撲到酒會方案上頭去了。一直到晚上胡師傅來接她回去,她才恍然驚覺這一天的時間過得太快了。
連胡師傅都察覺到了她的好心情,回去的路上問她是不是今天生意好。岑溪鬆懈下來後,再回頭想想今天的奇遇,還是不可置信,簡直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還是一塊極其美味好吃的大餡餅。她笑嘻嘻地對胡師傅說:“我今天接到了一個酒會訂單,以後咖啡館的生意肯定會好起來。”
胡師傅聽了也高興,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肯定會好起來的。”
回去時岑溪還在想著待會兒何葉聽到這個好消息該是怎樣興奮,她杵著拐杖歪歪扭扭踏進臥室的腳步都歡快了起來,可是拿起落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卻看見了一個來自阮少棠的未接來電,時間是中午一點多。
岑溪前一瞬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心裏又止不住七上八下,握著手機半晌,終究橫下心來給他打了回去。
電話響了很久,最終又漸漸歸於靜止。
她知道他是不會接她的電話的了,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她錯過他的電話後忐忑不安的給他打回去,聽到的永遠都是空寂的電話鈴聲。
岑溪像以往一樣也沒有嚐試再打一遍,反正他在氣頭上,她該識趣不打擾他。她轉而給岑靳打電話,自從岑靳出發後,她每天都是要和他通電話的,問問路上的情況,好尋一個安心。昨天她心裏有事,後來回來又喝多了,就徹底忘了。算起來,已經兩天沒有岑靳的消息了,她現在什麽都不求,隻要岑靳好好的在她身邊,她就滿足了。
然而岑靳的電話卻關機了。她一時不知道他是睡覺了還是在什麽荒僻的地方手機信號不好,照他前兩天在成都告訴她的行程安排,他最近幾天應該都會在成都附近的山區,那些地方道路並不好走。她放下手機就迫不及待打開了電腦,岑靳有一個博客,還是他被查出患病不多時就注冊的。那是他孤獨的秘密花園,也是他的靈魂家園,他在裏麵回望了曾經幸福快樂的家庭生活,記錄下來了與病魔的相伴的生活。
岑溪起初並不知道,還是有一回岑靳突然發病倒在了書桌上。筆記本電腦還開著,頁麵上就是他最新發布的一篇博客。她和何葉慌亂地把他送到了醫院,後來她坐在病床邊,把岑靳的筆記本電腦擱在膝蓋上,慢慢地一篇一篇地看他寫下的那些文字,那些他們曾經共同有過的幸福快樂的家庭生活,那些他患病後的堅強和美好願望,無論病魔發作時多麽痛苦,他從來沒有在她和何葉麵前抱怨過一句,也沒有在一個人時寫下來。他寫下來的都是生活裏的美好,就像他念念不忘的回憶一樣。
在最灰心絕望的時候,他也隻不過對自己說:如果我好不了,我就去陪爸爸媽媽,我很想他們,他們一定也很想我了。如果我能夠好起來,我就留下來陪姐姐和葉子,她們一定也很高興。
岑溪最終淚流滿麵,她對著岑靳的筆記本電腦拚命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那一次岑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在他睜開眼睛,朝她露出笑臉,喊出“姐”的那一刻,岑溪再次淚流滿麵。就是那一刻,她做下了決定,或許還有其他方法,或許岑靳的病還沒有那麽凶險,還可以再等一等,可是她不願意等了,也等不起了,她不能看著岑靳這樣一次又一次發病,不能讓他懷著對生活的美好願望來忍受那麽大的病痛,更不能冒著失去他的危險,哪怕隻是多一絲一毫的危險。
岑靳虛弱地撐起身體要擦她臉上的淚水,她自己擦幹眼淚,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他懷裏,笑著說:“我偷看了你的秘密,我知道你很想爸爸媽媽,我也很想他們,但是爸爸和媽媽在一起,他們現在不需要你去陪他們,他們一定在祝福你的病早點好,我和葉子也要你好好的陪著我們。”
最後她無比堅定地對他也是對自己說:“小靳,我一定會讓醫生治好你的病,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她給阮少棠打電話,電話也是響了很久,然而他最終還是接了。她一字一頓地說:“阮先生,我答應您,我什麽都答應您。”
岑靳的博客上還是前天發布的一些照片,全都是路上的風景,大山大川,江河蜿蜒,平原漠漠,有一張他背對著鏡頭站在高山上的懸崖峭壁邊,獵獵大風吹拂,盤山路曲曲折折,山河萬裏都在腳下。
岑溪幾乎可以想象這張照片裏的他當時該是多麽青春飛揚意氣風華,多麽熱愛生命和這片腳下的土地,她既感慨也震撼,無論岑靳出發之前她有過再多的擔憂和不安,在這一刻,她都豁然開朗。岑靳應該敞開懷抱擁抱這個他生活並熱愛的世界,他也可以有一片更大的世界,不能一直活在病魔的陰影之下,就像他那天對她和何葉說的那樣,他也有權利和普通人一樣感受活著的一切。
岑溪又給何葉打電話,酒會的事當然要告訴她,也想問問她這兩天有沒有和岑靳聯係過。然而今天晚上的電話仿佛專門和她作對似的,何葉的電話是她的經紀人接聽的,說何葉正在宴會上,不方便接電話,問她是不是有急事,能不能等等。
岑溪隻得作罷,按捺下心底隱隱的掛念不安,說服自己岑靳隻是和普通人一樣去旅行玩耍了,同行的有他的同學和資深自駕遊愛好者,不會有事的。正好芬姨也在臥室門口敲門,到了她洗澡的時間了。她腳傷後洗澡不便,前頭一個星期後背也不能沾水,每晚隻是隨便擦了擦身了事。夏天長久不洗澡當然難受,這幾天後背好得差不多了,她就不能再馬虎了,但是也隻能在芬姨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坐在浴缸裏,把受傷的右腳翹起來擱在浴缸上頭,起身的時候照樣還得人扶。芬姨怕浴室地滑出意外,都是帶著李阿姨一起來伺候她洗澡的,於是把她安置在浴缸後,芬姨和李阿姨就守在浴室外,等她洗完澡裹上浴巾後,再進去扶她出浴缸。
岑溪簡直覺得這些天自己成了大半個殘廢了,這樣洗澡雖然不無尷尬,但是靠自己一個人真的也不好洗澡,隻能依賴她們了。
岑溪這一夜睡得並不怎樣好,始終還是惦記著岑靳。早晨醒來,她打他的電話還是沒通,越發不安,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最後又醒悟過來自己盡往壞處想,一點兒也不吉利,搖搖頭說服自己時間還這麽早,一路上辛苦,岑靳或許還沒睡醒。
這天也是她的腳到醫院複查拆線的日子,傅和意一大早就過來了,又和胡師傅一起送她到了醫院。讓岑溪稍覺安慰的是,她的腳恢複得還不錯,一開始還擔心要多得幾天才能拆線,結果醫生檢查後卻說可以了。
傅和意仍舊謹慎再次確認了一遍,得到醫生肯定的回複不需要再等了,才讓醫生安排拆線。
拆線後她還是有好幾天不能下地走路,然而總比之前好多了,那幾天也不是那麽難等。
從醫院回去後,岑溪又試著打了一次岑靳的電話,依然是關機狀態。倒是何葉打過來了電話,岑溪一問才知道她前天晚上還和岑靳通過電話,岑靳到了九寨溝那一帶,玩得不亦樂乎,還發過幾張照片給她。岑溪想著那一帶是山區,手機信號的確不怎樣好,這才真的放下一點心來,她跟何葉說了星空畫廊開幕酒會的事。何葉也驚喜了起來,歡呼著隻要辦好這次的酒會,桃花源出名氣了,以後就客似雲來了。
岑溪也是這樣希望的。掛斷電話後,她也收到了何葉轉發過來的照片,都是在九寨溝拍的,山水天堂,風景絕秀。想到岑靳遊走在那樣美的景色裏,隻要他還安全的在感受旅行中的一切,她就安心了。
然而,她的安心卻隻維持了一會兒。芬姨留她吃了午飯再去咖啡館,她坐在客廳等待開飯,一時無事,就打開電視拿遙控板隨意換台,聽到“九寨溝”三個字時,她下意識停了下來。
那是午間新聞,播報員吐字清晰發音標準地報道緊急新聞。她直愣愣地看著新聞畫麵上灰蒙蒙的場景,暴雨如注,山洪塌方,泥石流從山上滾滾而下,山路邊還看得見被掩埋了大半的車子。
遙控板從她手中“啪啦”一聲重重落到了地上,她仿佛無所覺,怔怔地看著偌大而高清的電視屏幕,那個播音員還在說著遊人被困的消息,她漸漸已經什麽也聽不見了,她隻知道岑靳現在就在九寨溝附近,或許他的車也走在那樣的山路上。她拿起手機又開始打岑靳的電話,一遍又一遍,總是關機。
等到這條新聞結束,岑溪瘋了似的瘸著腳衝進一樓阮少棠的書房,打開他書桌上的那台台式電腦,電腦是他在這裏工作時用的,有密碼,他曾經需要電腦裏的一份文件,打電話指使她開電腦把文件發給他。在頭腦一片混亂中,她竟然還記得那麽久之前他在電話裏說過的那一串數字,清晰地輸入了正確的密碼。
她在搜索框裏輸入九寨溝暴雨,然後鋪天蓋地的新聞隨之而來。她抖著手一條一條點開新聞查看。
芬姨進來時,她已經六神無主了。芬姨是聽去客廳送茶的一個傭人匆匆跑進廚房說她連拐杖都沒用,突然就那樣跑進了阮先生的書房,才連忙放下手頭的事隨後跟來的。
芬姨看她臉色不對,憂心忡忡下隻問了一聲怎麽了,岑溪就崩潰了:“小靳現在就在九寨溝,我打不通他的電話,從昨天就打不通了,我真傻,我早該想到看天氣的,我真傻……”
芬姨一震,再一看電腦屏幕,連忙說:“你先別急,我們再看看……我馬上給阮先生打電話!”說著就拿起了書桌上的電話。
岑溪卻在芬姨的聲音裏漸漸冷靜了下來,岑靳還在等著她,她不能坐在這裏繼續跟個傻子一樣什麽也不做……她忽然又毫無預料地站起來跑了出去。
芬姨拉了一把沒拉住她,電話通了,芬姨隻能先對著電話趕快把自己知道的一口氣說完,然後聽完了那邊簡短的吩咐後,點頭答應著,就丟下電話追出去了。
這回那個看著岑溪跑進書房的傭人芸姐倒知道跟著她,岑溪是記起來訂飛機票去九寨溝,於是又跑到了自己的臥室,找到了身份證和銀`行`卡,正開著自己的電腦在訂機票。
芬姨知道攔也攔不住,於是隻交代芸姐去叫胡師傅,她自己守著岑溪訂票,飛快地幫她收拾了行李。
過了一會兒,岑溪忽然“啪啦”合上了電腦。芬姨連忙拉住她的手:“我扶你下去,胡師傅馬上就送你去機場。”
去機場的一路上岑溪都很安靜,芬姨看了看她的臉色,隻是什麽也沒說。到了機場芬姨陪岑溪去換機票時才知道,所有到九寨溝的飛機都延時起飛了,何時起飛不知道,要等天氣好轉。岑溪反倒沒有再崩潰了,她像是早有預料似的,早已一起訂好了一張到成都的機票備用,在芬姨的怔楞下,她順利地換取了到成都的機票。芬姨聽到飛機要到晚上六點多起飛,終究什麽也沒說,隻輕聲細語勸她別再傷著了腳,進了候機室就坐著等飛機。
岑溪坐在候機室裏,四周人來人往,嘈嘈切切。可是她的耳畔卻是死寂一樣的靜止,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裏有低沉而穩重的腳步聲傳來,踏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上像有回聲嗒嗒響,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一個人的腳終於出現在她的視線裏,依舊是挺括的衣線,鋥亮的黑皮鞋。
無論過了多久,兜兜轉轉饒了多麽大的一個圈,命運百轉千回,卻永遠都不會為她改變。她終究還是逃不脫命運,她和他也依舊回到了最初那最不堪的開頭。
命中注定,她要一次又一次這樣匍匐在他的腳底下。
她沒有抬頭看他,眼淚卻靜靜地流了下來:“阮先生,我以後再也不惹您生氣了,我什麽都聽您的,您讓我做什麽我都做,我求求您,求求您把岑靳救出來,求求您讓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