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棺木前的那道身影，穿著黑色喪服。

    那平日裏手長腿長，無比偉岸的身軀，此時頹然無力的佝僂著。

    那張冷峻成熟的臉龐，也在搖曳的燭光下，蒙著一層陰影，滿臉痛苦。

    聽到聲音，他緩緩扭過頭，望向慕然。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湧動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頃刻間便將她給淹沒了。

    慕然的雙腿，定住了，無法再往前移動一步。

    心口，漏跳幾拍。

    呼吸，絮亂急促。

    他沒事……

    他還好好的站在她的麵前，沒有事……

    那……這個靈堂……棺木裏的……

    慕然的瞳仁，漸漸地緊縮，彌漫上驚恐、震驚……

    視線極為緩慢的，從顧南琛的身上，移到了棺木前，那張黑白相框上。

    爺、爺爺！

    她鬆開了小奶包們的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倒退幾步，隨即雙腿無力，軟倒在地。

    小奶包們嚇壞了，忙圍在媽咪身邊，脆生生的喊道：“媽咪……媽咪你怎麽了……”

    慕然的臉色蒼白，嬌弱的小身軀，因情緒的失控，不停地顫抖著。

    她捂著嘴，淚水迷蒙了眼睛。

    小丫頭見媽咪哭了，頓時“哇”的一聲，跟著哭了起來。

    小奶包擰著小眉，咬著小嘴兒。

    小奶包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認識那張大大相框裏的老爺爺，是他的老太爺，昨天見過的。

    小奶包還記得，老太爺那充滿慈祥和藹的笑臉。

    他那粗糙的大掌，撫著他臉頰的溫度，很溫暖。

    小家夥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哭，扭開小腦袋低垂下頭，用手背狠狠地擦著眼睛。

    寂靜無聲的靈堂，娘三細細碎碎的哭泣聲，打破了眾人努力壓抑的情緒。

    伍綺蔓嗓音沙啞，突然跪倒在地，哭出聲：“爸……爸……”

    顧遠鳴站在她的身後，環著她的肩膀，無聲的低著頭。

    少許，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邁動著長腿，緩緩地走到慕然的身邊。

    他屈膝，半蹲在慕然的麵前，大掌輕輕地覆上了她的頭，聲音極其沙啞：“乖，別哭了，別嚇到了孩子。”

    男人身上的鬱雅氣息被濃濃的煙味所覆蓋，還夾雜著屬於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種味道，如果放在以前，慕然是很討厭的。

    她會勒令顧南琛將身上的煙味洗幹淨，可是現在……

    她很清楚顧南琛抽這麽多煙的原因。

    她也無暇顧及……濃濃的煙味。

    當顧南琛的大掌覆上她的那一瞬，慕然的身體，已經無法克製的，撲入了顧南琛的懷裏。

    她需要一個令他安心的懷抱，需要一個……讓她依靠的肩膀。

    “寶貝們，奶奶已經哭了一上午了，你們過去勸奶奶不要哭，好不好？”顧南琛撫著慕然的背，將目光移向了兩個小奶包。

    那張陰沉的俊臉，勉強的扯出一抹極淺微笑，以免嚇到孩子們。

    小丫頭死死地抱住媽咪的胳膊，抽噎著的小嗓子，令人發自內心的想要憐愛：“媽咪也在哭，寶寶要陪著媽咪……”

    小奶包已經酷酷的站起身，牽起小丫頭的手，低聲道；“姐姐，你是懂事的姐姐，就要聽爹地的話。媽咪就讓爹地陪，我們過去陪奶奶，隻要姐姐能讓奶奶不哭了，哥哥今天的糖糖都給你。”

    小丫頭滿臉糾結，又想陪媽咪，又想要糖糖。

    最後，咬咬手指頭，還是跟著哥哥走了。

    環著慕然的男人，高大身軀陡然一僵，不可置信的望著兩個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伍綺蔓。

    他的兒子……

    剛剛叫了他爹地。

    是的，爹地……

    他沒有聽錯，也沒有做夢！

    他的兒子，真的叫了他爹地，也叫了奶奶！

    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了這一聲……他夢寐以求的“爹地”。

    微微濕潤的眼睫，顫了顫，抖落一滴晶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垂眸凝視著懷中的小女人，她已哭的小臉通紅，滿臉淚水。

    黑色的喪服，印下了一灘灘淚水的痕跡。

    “老婆，過來。”顧南琛長臂稍稍用力，將她扶起，“別哭了，爺爺他……並不希望看到你哭。”

    慕然嬌小的身軀，癱軟在顧南琛的懷裏。

    她滿腦子已被顧爺爺去世的消息所侵蝕，對顧南琛的稱呼，對顧南琛扶起她時那踉蹌微晃的身軀，毫無察覺。

    兩人緩緩地走到了棺木前。

    “為什麽……明明他昨天還好好的，他明明昨天還答應過我……”慕然抓住顧南琛的衣領，沙啞著嗓音問。

    是啊，昨天還好好的啊。

    昨天還握著她的手，和她聊天，將媽媽車禍的真相告訴她……

    “他不是答應我，會等著二寶去看他的……為什麽不守承諾，為什麽要騙我……”

    小女人痛苦悲傷的啜泣聲，令男人的心髒，一陣一陣的收緊。

    他長臂用力，環緊了慕然：“不要哭，爺爺不是已經看到了嗎？看到了他的一雙曾孫、曾孫女。”

    “支撐著爺爺的信念，就是將曾經的一切告訴你，昨天見到了大寶，見到了你，他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老婆，不要傷心，不要哭……”

    最後，慕然還是哭暈在了顧南琛的懷裏。

    她怎麽可能不傷心。

    曾經來到這個顧家，是顧一雷一直向著她。

    雖然那時的他，是為了顧南琛才維護她，可對她的維護，是事實。

    後來在賀以廷的嘴裏得知，媽媽的死和顧一雷有關，顧南琛也默認了。

    她恨顧一雷。

    從得知一切後，一直恨了好幾年……

    直至昨天，才剛剛得知媽媽的死，其實和顧一雷無關，和顧家毫無關係。

    對顧一雷那種無比辛苦的恨，終於得到了解脫。

    她也從顧一雷的表情看出來，一直支撐著顧一雷活到現在的信念，就是為了親口將這一切告訴自己。

    說出一切後，顧一雷臉上有著解脫，安然的神情。

    當時慕然就很是擔心，說出二寶的存在，就是希望顧一雷能有個好好的活下去的念想，畢竟無緣無故被她恨了六年的時間，至少讓她償還掉這場烏龍的恨啊……

    沒想到……顧一雷還是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

    ……

    顧爺爺的葬禮，很低調。

    過來吊唁的，有幾個是慕然認識的，顧南琛的幾個兄弟。

    看到她，大家依舊是同之前一樣，喊著她“小嫂子。”

    慕然心情很糟，無暇解釋什麽。

    三天後下葬。

    而這三天，顧南琛一直拉著慕然，站在顧爺爺的靈堂前，來了幾個與顧家走得較近的遠房親戚，她便作為顧家長媳，接迎大家。

    起初，慕然是不同意的，畢竟她和顧南琛已經離婚，這樣實在不妥。

    可伍綺蔓親自過來勸說，不希望爺爺走的時候，都沒個孫媳婦送，到了下麵，也會遺憾。

    更何況，她是生了顧家長孫的人。

    作為長媳接待顧家親戚，安排葬禮，是最適合不過的事情。

    下葬當天，顧家隻留了幾個人。

    顧家二老，顧南琛和慕然，以及那幾個兄弟們。

    站在墓園裏，看著人將棺木，慢慢的放入土內，慕然再一次濕了眼眶。

    顧南琛長臂攬緊了她。

    慕然雙眼紅紅，仰著小腦袋，“我是不是應該讓王奶奶將寶貝們帶來……爺爺他一定……也想見寶貝們最後一麵。”

    她本來是要帶的，但顧南琛並不讚成兒女們來墓園，便將王奶奶接到了顧家老宅，照顧兩個小奶包。

    “我相信，爺爺已經感受到了你的心意。”顧南琛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好了，別哭了，你再哭下去，眼睛就更紅更腫了，寶貝們也會心疼你的。”

    慕然吸了吸鼻子，將臉埋在他的懷裏，毫不客氣的在他身上抹著自己的眼淚。

    靜默了半個小時左右，爺爺的棺木已經入土。

    幾人站在墓碑前，鞠躬。

    正在幾人收拾好沉重的心情，準備離開時……

    突然，聽得一陣高跟鞋拍打地麵的聲音，隨即傳來女人嬌柔的嗓音：“南琛……南琛……”

    一抹高挑俏麗的身影，小跑而來。

    女人一身黑色長裙，長發落在肩頭。

    因急速的奔跑過，小臉紅紅，重重的喘著粗氣。

    她過來後，雙手便抱上顧南琛的胳膊，嬌軟的身軀覆在男人身上，“南琛，爺爺的葬禮為什麽不通知我……”

    氣氛，因她的出現，逐漸變得冷凝。

    幾人的視線，迅速從女人的身上，移到了慕然的身上。

    女人明顯是故意的。

    慕然原本在顧南琛的懷裏，卻被她那麽一撞，生生的跌出了顧南琛的懷抱。

    墓園的地麵有些陡。

    慕然踉蹌了幾步，被蕭瑾奕及時扶住。

    “穆琳！你怎麽會來！”蕭瑾奕頓時大怒，沉著臉狠瞪穆琳。

    穆琳的雙臂，緊緊地環著顧南琛，紅唇微張，吐著氣：“我……我是聽到了爺爺的消息，特地趕來送爺爺最後一程……”

    長發在風中舞動，發下，那張精致甜美的容顏，若隱若現。

    蕭瑾奕劍眉，驟然緊蹙。

    雙手握緊拳頭，額頭上已有根根青筋暴起。

    該死的！

    這個女人，怎麽可能是聽到顧爺爺去世的消息，才趕來送顧爺爺的。

    她分明……分明就是衝著慕然來的！

    這一身黑色長裙，披散的長發，與慕然現在的裝扮，如出一轍！

    兩人本就幾分相似的容顏，在風吹長發，遮掩半張容顏時，更是傻傻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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